作者:纸鹿
他还是护着她跌下来的那个姿势,还没有醒。秦霁艰难地将人扶起,在他身下找过一遍,确定没有兽夹后放下心。她只是晕过去了而已。
这个洞不大,宽仅能容两人,他大张腿脚躺着,占去大半容身之地。秦霁无处可待,只好跪坐在他身侧。
月光从树影的间隙漏下来,黑漆漆的陷阱里也能拾得一点光亮。秦霁垂眸,上身微倾,目光落在他脸上。
这个男人双眼紧闭,面色苍白,似忍着什么痛楚,眉心蹙在一起。
有记忆以来,秦霁还是第一次这样近,这样仔细地看一个男人。
他于她而言,像一团重重的谜云。
明明什么都想不起来,却会一直做那些梦。明明他说认错了,却总是跟着她,连掉进陷阱也要先护着她。
为什么?
秦霁直起身子,尚未理出头绪,先看到了掉落在一旁的木牌,上面系着一根红绳。
照理这是别人的东西,秦霁不该多看,可她偏偏在上面看到了自己的名字。
薄薄的木牌上写了两个人名,旁边附有一行小字:
秦霁,陆迢。
丝萝永固,长长久久。
秦霁看了又看,这木牌上面的字,分明是自己的字迹。
*
何府。
何晟隔日便要离家,临走前夕,少不得留在何老太太房里多说一些话。
只是今夜,这话怎么都绕不开他的假表妹。
“祖母,我这里有五百两银子的私房钱,您替我交给表妹,我无颜再去见她。这钱是我的心意,叫她以后在王府里能有所傍身。”
“我自会为雨儿准备嫁妆,你快将这钱收起来,不可再提,否则什么时候害了你表妹也不知道。”
祖孙说话的空当,采荷急匆匆进屋,迎面跪在地上。
“老太太,大事不好,采莲说小姐不见了!”
第111章
林子里凉风不断,树上枝叶摇晃相碰,到处都是沙沙的响声,像极了四面有人在走动。
秦霁在洞壁试了几回,两手从白到黑,始终没爬上去。
月光越来越暗,不多时被乌云彻底遮住,洞底只剩下一片深黑,和停不下来的沙沙叶声。
秦霁摸出火折子吹燃,在洞底边上挖了个小洞,将火折子半埋进去,暂作烛火。
现在是走不了了。
她回到陆迢身边,依旧是跪坐的姿势,膝头轻抵着他的腰。
先前的木牌随手放在一边,并排写着的两个名字又一次落进眼底。
陆迢。
秦霁想了会儿,重新拾起木牌,放进陆迢袖口。她只当作没见过,也不认识上面的人。
他自己都说认错了人,不是么?
秦霁轻吐一口气,视线顺着上移,猝不及防对上了一双漆亮的眼睛,正牢牢盯着自己。
心重重一跳。
他是几时醒的?
陆迢刚刚才醒,他做了梦,梦到这几日的一切其实是场幻梦,从未发生过,前胸后背早已浸满惊出的冷汗。
洞内昏暗,微弱火光映出她的面容,他分不清是梦是真,只知道贪婪地看着她。
掉下来的时候陆迢给秦霁垫着,身上的牙色长衫沾满了泥土落叶,发髻也有少许松乱,上面扎着两根杂草。
素日的端正仪容已经一点不剩,深邃五官木木楞楞没有反应,唯剩双漆眸还算有神,可是眨也不眨一下。
怎么瞧着像在冒傻气?
秦霁轻推了他的肩,“你没事吧?”
心底已经做好准备,若是摔傻了,她绝对不会管他。
陆迢怔然,半晌才想起刚刚发生了什么。碰到秦霁若有所思的眼神,他兀地咳嗽两声,摇头道:“无事。”
不考虑更早的原因,这人好歹是为护着自己才掉进陷阱,秦霁扶他坐起来,浅显地表示一下关心。
“这里太深,你有没有摔到哪儿?”
这话还有一个问法:她今夜到底能不能上去。
陆迢听了出来,微微垂首,对上她那双被烛火照亮的杏眸,因着男人突然靠近,瞳仁收缩又放大。
瞳仁中的黑色清润纯净,没有丝毫杂质,像一面镜子,将周围一切映照得清清楚楚。
秦霁先时还有些想笑,这会儿警惕地瞪大眼睛。
他要做什么?
她攥紧手心,想了许多应对之法,一种都还没使,先看到陆迢抬起了手。
他取下头上的两根杂草,理正发冠,又在她眼底确认一遍,方才坐直身子,与她隔开距离。
未出口的说辞通通化为沉默,秦霁用力抿唇,把两边唇角压平。
一定是刚刚憋笑被他看见了。
“好笑么?秦霁。”陆迢拍拍她的发顶,站起身,“笑完了我帮你上去。”
话音落地,两人都怔了怔。
太久没与她有这样的相处,陆迢心下被欢喜占满,忘形喊出了这个名字。
秦霁本就不信自己,这时只怕更要躲着了。
舌尖抵着上颚打转,陆迢一边琢磨找补的办法,一边垂首去寻她的眼睛。
目光相连,秦霁躲闪不及,眸中那抹慌乱被陆迢收入眼底。
她想起来了?
陆迢很快便否定这个念头,倘若真想起来,绝不会有今夜她与自己安然坐在一处,甚至还关心了一句。
在他心思百转千回的时候,秦霁起了身,“怎么上去?”
洞外八丈,两个人影伏在铺满落叶的地上。司午侧过脸,看向对面的赵望,“咱们是不是该过去了?”
他从金陵取了东西回来,赶着去见大爷,不想先在这儿遇上赵望,这厢也不下去救人,光在洞外守着,一直到现在。
赵望拍拍司午的肩,“耐心等着便是,大爷醒了哪里还用得上咱们。”
他眼见大爷在姑娘院外守了三日,整天昼伏夜出,好不容易能和姑娘有这样一段独处的时候,这时候过去把人捞出来,不是缺心眼么?
司午没这么笨,“我知道你的意思,只是此次回来我有要事得回复大爷,耽搁不得。”
赵望不以为意,“还能有什么事比得过姑娘?你也不分分清楚。”
司午回忆起这次途中所遇之人,心道未必就不要紧了,他摇摇头,“也罢,我等大爷出来。”
两人说完话,重新把耳朵贴回地面,不出一刻,同时抬头望向彼此。
“有人来了。”
笃笃马蹄和匆乱的脚步声穿过厚重的土壤,洞底听上去更为明显。
秦霁踩在陆迢肩上,才露出头,便看见远处密密麻麻亮起的火把。林间一片漆黑,这些红色的光点高高低低,像是一张网,不断在朝这边逼近。
这个时候,只会是何家的人。
秦霁扒在洞壁,只犹豫了一小会儿,继续用力往上爬。
俄而,她手上的力气像是被人卸下,掌心只能扒住一团空气。
陆迢察觉到这片刻犹豫,小臂横在她膝窝,把人接在怀里慢慢放下来。
“出不去了,何姑娘。”
用不着他说,秦霁自己知道。就算能出去也跑不了多远,那些人很快能追上来。
她心里憋着气,“你跟我一路,就为了现在来添堵?”
“并非如此,我是来帮你的。”知她现在难过,陆迢语气放缓,继续道:
“燕王底下的人挑中你去王府,又以何晟为要挟,何老太太不敢不应。你这一走,何家必然有大麻烦。可你不走,便要去燕王府那种脏地方。”
秦霁不说话,只攥紧了手心。
陆迢看见,牵起她的手腕,轻轻掰开几根纤长的指头。她才扒完洞壁,手上还黏着好些沙。
陆迢抽出帕子正要给她擦去,蓦地想起什么,抬起头,秦霁已经蹙了眉。
他把帕子放进她手心,克制放下手,不再有其它动作。
远处的脚步声越来越近,秦霁接过话,“办法呢?”
“他们只能找未婚女子。”陆迢低声道:“你可以先和我成亲。”
秦霁抬眸,在她开口之前,陆迢补充道:“是假成亲。”
快到秦霁险些没听清。
陆迢继续道:“我这里有一张盖了契的婚书,婚期在几日之后,你若愿意,便写你的名字。有了名目,何家只需将这婚书给那亲信看过,再赔上些钱财,此事也就揭过去了。届时你想去何处便去何处,我不会拦。”
说了许多,却不提他自己要什么。秦霁还在疑惑,洞顶先来了两个人。
“姑娘。”赵望和司午先跟她打了个招呼,接着看向陆迢,“大爷,那边——”
不必把话说完,他们迅速从陆迢的冷脸里得出答案,前脚赶后脚离开了此地。
秦霁和陆迢从陷阱出去,何家的人将将赶到附近,把他们围了起来。
为首的管家顾不得惊讶,上前对秦霁摆了个请的手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