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纸鹿
清河这是第二次听,跟着哼了两句,转头拉住秦霁的手。
“声声,你若是还想成亲,该快一些找了。”
“我不急这个。”秦霁去看戏台。
她不愿,家中也无人会逼她。
清乐认真道:“你现在或许还是不急,但再过上两年,急也未必管用。”
她虽然只成过一次亲,但相看的次数着实不少,在这方面颇有心得体会,“京里那些及冠后还未娶亲的男子,十个里八个都有些毛病。”
清河一面说,一面掰着指头给她举了好些例子。
五个指头都掰下去,她眉心一皱,“现在就没剩下几个好的了。”
她原本还想,声声能找一个离自家府上不远的夫家。清乐苦着脸,忽而精神一振。
“欸,还有一个陆侍郎,他看着似乎没什么毛病,不过是金陵人,前两年才搬来京城。”
秦霁刚捻起摆在案上的一块梅花糕,听到这句话又放回去。
清乐跟着她的动作一顿,脸色变灰,“我忘了,陆侍郎也不行,他是最不可能的了。”
“此话何解?”秦霁听她语气肯定无比,重新拾起那块梅花糕,咬了小口。
酸酸甜甜,唇齿间似乎都浸入梅花的香气。
“我家有两个小姑子,都是待嫁的年纪。家公有意与陆家结亲,铁了心非要嫁一个过去,魏国公府那边也有意促成这门亲事。家公说过几日,永安郡主会上门来看,两个妹妹这些日正废寝忘食练仪态呢。”
秦霁想要点头,可还是不放心,要再确认一遍:“当真么?”
清乐仔细想了想,道:“自然,我家大妹妹前几日被邀去长公主府赏花,在那里与陆侍郎见过,一道喝了茶,他们应当相处的不错,小姑娘高兴了好几日呢。”
她十指并成一排,弯下来一根,举到秦霁面前。
“十有九成,好事将近。”
秦霁眨了眨眼,闪出一点光亮。
清河伸出剩下的那根指头晃一晃,笑道:“剩下一成归户部尚书家的千金,他家也对陆侍郎有意。”
魏国公府与这两边都是实权在握,根基深厚的世家,有意结亲实属寻常。
秦霁微舒一口气,没忍住说道:“没有眼光。”
“你说她们?”清乐弯眼,“可我听说这个人还不错,别的不提,他去年来到京城,未去过花街柳巷,身边也未有过通房侍妾,光洁身自好这一点,就远胜于旁人了。”
秦霁别开脸,“我看未必。”
“你说什么?”清乐没听清,还没问出来,便有侍女绕过屏风,进了雅间。
“县主。”她一脸肃容,附在清乐耳侧道:“大爷在兵营操练的时候掉马,摔伤了腿,眼下太医都在往府上赶呢。”
清乐手中的茶盏一晃,“当真?他性命无碍吧?”
侍女摇摇头,急道:“得您亲自去看一看。”
“也对。”清乐起身,回眼看了看,把身旁的秦霁给按回榻上。
“声声,你好不容易出来一趟,多坐会儿罢。下一场是我最喜欢的,你可不许漏掉。”
她使了力气,秦霁只得听话点头,目送她离开此处。
不多时,小厮又送上两碟精致糕点,一壶新茶。
屏风内四角都放了熏笼,暖意融融,把寒风隔绝在外。
戏台的旦生掩面而笑,黛青的柳眉一弯,眸中水波潋滟,碎步轻摇,款款唱了一段。
秦霁许久没出门,这会儿真听出了新鲜,托起腮,指尖和着拍子在案上轻点。
她一时听入迷,连周围是何时静下来的也未发现。一转头,彩儿都不见了,身后的屏风多出来一道宽挺的人影。
这道影子,有几分眼熟。
良久,她走出屏风。对上那双阒黑的瞳仁,却没感到什么意外。
“你来做什么?”
“有事找你。”陆迢站在屏风外,未再走近。
与她的疏离不同,他眼神和缓轻柔,语气也是商量,“你方便么?只有几句,我就在这里说?”
廊上的过道现在虽是空空无人,却随时都会有人经过。
秦霁抿起唇瓣,退开一步,“去里面。”
进了雅间,两人前后一齐停下来。
陆迢回身,目光轻扫过她的脸,曼泽怡面,血气盛只,不是虚弱的模样。
“听人说你前几日病了,现在……”
“与你无关。”秦霁及时打断,耐着性子问道:“找我有何事?”
声音也未有虚浮。
既然生病是假,那这十几日都不肯出门,原因已经十分明朗。
陆迢垂眸,望着面前那双清凌凌的乌瞳。
“以后,不必再躲着我。”
秦霁怔然,又听他道:“我没想过再逼你,秦霁。”
今日陆迢突然出现,突然戳破她,突然说出这些话。
秦霁有些措手不及。
正是一头雾水的时候,清乐的声音忽而出现在脑海——“十有九成,好事将近。”
陆迢的一切举动霎时都有了解释。
他在京城的名声好得不能再好,既要新娶,最大的麻烦只有一个自己了。
秦霁恍然大悟,迎着他沉沉的眸光点头,“我知道了,还有么?”
她脸色回转,陆迢往前走近一步。
只有一小步。
离她还是很远,可他明白,不能再近了。
横亘在他们之间的,不止是三年,还有过去他刻意放纵的许多。
“对不起。”
磁沉的声音入耳,秦霁呆了片刻,怔怔地抬眸。
“嗯?”
“早在以前,便该与你说的。”
陆迢隐去榴园二字,他明白,那里于他是留恋之地,于她只有避之不及。
他唇角掠过一抹笑,像是自嘲。
“可那个时候,道歉对你而言,大抵是最没有用处的东西,说出来反而虚伪。”
即便在秦霁答应与他成婚的那日,她依旧是被他牢牢控在掌中的一只雀鸟,哪怕只想振翅也是徒劳。
那时道歉,得到的只会是她虚与委蛇,没有选择的回答。
于他们之间,没有任何意义。
陆迢从那时就在等,等她父亲重新变成她的依靠,她能有底气与自己翻脸的时候。
真到这一日,心中还是免不了忐忑。
听完他说,秦霁面色如常,“那现在呢?”
她抬眸看他,两手却藏在背后,死死绞在一起。粉软的指腹上压出了一道道月牙印子。
“现在……”陆迢喉间滚了滚,只觉有口难开,只怕一个不慎她就又能接出一拍两散的话。
他不想再听。
“现在我与你道歉。秦霁,你想拒绝也好,出气也好,尽管凭凭自己的心意行事,我任你施为。”
陆迢俯身,脖颈低下来,与刚刚没过自己肩头的秦霁平视。
他离得近了些,眼下带着疲惫的青色,可盯着自己的瞳仁却幽沉发亮。
秦霁两手背在身后,没怎么冒头的指甲更用力地压在指腹,一个搭着一个,指腹白了又红。
见到陆迢的第一眼,她甚至以为,他想以救了爹爹的恩情胁迫自己,可是他一字未提。
她没想过他能做到如此……为了一门门当户对的婚事,他还真是煞费苦心。
秦霁避开面前这道灼烫的视线,去看旁侧屏风上的山水图。
“我不想对你做什么,我要回去。”
“好。”
陆迢站直身子,给她让道。
错身而过时,他看见她手心的指甲印,默然一怔。
秦霁似有所觉,在迈出屏风的前一刻止步。负在身后的手心虚虚握紧,捏成一个粉拳。
她想,还是再说一遍,两个人都清清楚楚才好。
“陆迢。”秦霁回身,他就在身后,一步未动。
秦霁定了定心神,语气不再如先前冷淡,多出几分认真,“你大可放心,我不会干涉你。”
无论他与谁成亲,都不关她的事,不必担心她会从中作梗。
他们,互不相干。
陆迢望着她离开,半晌,才将投在屏风上的视线收回。
赵望在外面多站了会儿才进来,他绕过屏风的那刻,陆迢的手恰恰从扳指上离开。
赵望拱手,“大爷,刚刚遇着大理寺的人了,说是要把证物誊录进册,催咱们把画送过去。”
“画?”陆迢望了眼台下,“让他们再等半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