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纸鹿
六部里,尤以兵户吏三部掌有实权。现今户部已经与自己无关,此人若是与兵部尚书家的女儿结成了姻缘,于自己只会更加不利。
这门婚事,绝不能成。
前一刻还在男人手中把玩的青铜杯盏,铿一声落在了地上。栖靠在窗沿的乌鸦被惊起,扑棱着翅膀凄叫一声。
禀报的男子拱手,“王爷莫急,此事也是小人捕风捉影,他们的事还没个准头。”
燕王展开眉心,松弛道:“有准头就晚了。”
禀报的男子还欲再劝些什么,抬起头,看见燕王面上气定神闲,分明有了法子,于是闭上嘴,应声而出。
且青睡梦中听到一声鸦叫,他不由打了个哆嗦,醒后在八仙桌上撑起身子,周围亮着只剩矮矮一截的灯烛。
西面的长案上,李思言还在翻阅公文。
他揉揉眼睛,细瞧过去,看的似乎还是自己睡前看的那一页。
主人以前可不是这样。
且青对着跃动的烛光思量了一番,起身朝他走了过去。
“主人,主人迟迟未歇,莫非是在想今日之事?”
今日没什么公务,称的上事的只有两件。一件是教秦霄练弓,剩下一件……便是秦霁。
李思言的目光从一动未动的纸页上移开,看向且青。
“乏了不必在此守夜。”
“不,我是想为主人分忧。”且青道:“主人,依属下今日所看,秦御史对陆侍郎似乎有成见,在角门外我说出陆侍郎与秦御史共处一室时,陆侍郎的护卫,显得很是担心。”
且青说的他亦有所察觉,今日在正堂里,秦御史没多给陆迢一眼,客气得十分疏远。两人间,应当是发生了什么。
可陆迢不行,与自己有什么关系?
偶尔能有机会去她的家里,遇见她,见她笑,和她说话,于他而言,已经是莫大的欢喜。
再进一步,或许什么也剩不下。
李思言默然不语。
且青见状继续道:“秦小姐现在尚未议亲,秦御史不近人,对您却比旁人亲近两分。主人为什么不肯试一试呢?况且在属下看来,秦小姐对您也比旁人不同。”
李思言的表情有了松动,“她……有么?”
“怎么没有!您是当局者迷。”且青一拍大腿,道:“这些天,秦府出现的男子只有主人一人,也只有主人与秦小姐说过话。属下与秦小姐虽没说过几句话,却能看出她不是一个拖泥带水之人。她若是无意,应当会躲您躲得远远的。”
“可您为何不肯再进一步呢?当初在济州,秦家小姐说什么都要离开陆侍郎的魔爪。都成这样了,陆侍郎一回京,都要苦心积虑地赶到秦小姐身边。主人难道甘心让他——”
“且青。”李思言面色沉晦地止住他。
且青低下头,“是属下失言,这就出去领罚。”
“现在出去,板子就不必了。”李思言目光重新落向书页,平声道:“明早不许进食。”
*
梅月十五,秦霁收到了宫里的帖子,邀她参加冬狩。邀帖的留名是陈贵妃,此次随行的女眷,由她一手安排。
秦霁当日便以风寒为由推拒了。
只要是三品大臣乃至以上的官员之女,都会收到这样一封。京中闺秀众多,每年都有人因故不去,再者她与宫中并不相熟,那里应无人会留意她。
于是第二日,宫里的女官忽而造访,和刚刚堆完雪狮的秦霁碰了个正着。
彼时,她额上还出了汗珠。院中姑娘的脸蛋如鹅羽,既白且明,腮边隐然两团红润又不外露。
女官在宫中遇到的姝丽没有上千,也有成百,等闲不将人放在心上。饶是这样高的眼光,在见道秦霁的时候,也不免怔了一回。
又看向她后面的雪身雄狮,炯目提爪,神气活现,不是一时半刻就能堆成。
秦霁看到了与她随行的女医,未有半分被抓包的窘迫,而是笑起来,款款施了一礼。
女官眼中带笑,没多为难,“贵妃听说秦小姐身体有恙,心中挂念,特让我带着太医来看望。如今看来,是我们来得晚了,姑娘的病能早些好起来,是喜事,冬狩务必要到,不然可是伤了贵妃的心。”
“多谢宫正提醒,民女知道了。”
女官领着女医离开了永昌坊,秦霁回到雪狮跟前,捡起地上的梅花给它簪上。
要与彩儿去东院时,秦霄回了府,进门便是一声姐姐。
今日是他去林苑学箭的日子,每次去学箭,秦霄回来的都晚,回来后也是兴致勃勃,做什么都高兴。
这会儿还早着呢,他怎么回来了?
“今日回来得这么早,舍得你的新老师了?”秦霁慢悠悠转过身,原是想取笑秦霄,冷不防看到了随后进来的李思言。
他望着她笑了笑,秦霁尴尬站在原地。
两人走近,秦霄自然而然接过秦霁的取笑,道:“今日也舍不得,是老师的手受伤了,便没久练。姐姐,今日我要请老师留下来用饭。”
秦霁忙点头,“应当如此,我去吩咐厨房。”
秦霄拦住她,“不用姐姐,我请的老师,我自己过去说。姐姐替我。”
他走后,彩儿不知何时拉着后进来的扶青去了一边,只剩下秦霁与李思言一同站在雪狮旁。
两人好几日没有见过,秦霁刚才的尴尬劲还没过去,缓了会儿,对他道:“爹爹还没回来,先进屋坐吧。”
李思言颔首,“好,劳你带路。”
秦霁稍稍怔了一下。
几年不见,她发现他的话似乎变多了一点。
譬如以前,李思言若是答应,大概只会有一个字——“嗯”或者是“好”
是当知州时变多的么?
秦霁唇角抿了起来,压住笑意。
将要折身,手腕忽地被拉住,李思言唤她:“秦霁。”
秦霁错愕抬眸,只一瞬,他便松开了她。秦霁睁大了眸,不说话,只望着这人。
李思言后撤一步,“对不起。”
“没……没事。”
她刚想重新领路,李思言又开了口,“方便借一步说话么?只有我们。”
秦霁犹豫了一下,应道:“好。”
他帮过自己很多次,没什么不好信的。
秦霁带他去了东院影壁前的一从矮林,一前一后停下来,她好奇问道:
“是什么事?你放心说吧。”
李思言知道她十有八九会错了意,“不是要你帮忙。”
他认真地看着她,语声柔缓又郑重。
“开春的元夕夜,东音庙可以结绳,你可愿与我同去?”
东音庙在京郊,这些年的名气不小。因着求姻缘极为灵验,去那儿的人除去未婚嫁的年轻男女,又多了已经婚嫁的夫妻。
相传古人不知日数,凭结绳记事,东音庙的结绳却是为记誓,每年的元夕夜有一次,只有成婚的夫妻才去。
秦霁怔在了原地,明明是冷的天,身上不知何处发起了热。
脸是烫的,露出来的小块脖颈也是烫的,指尖同样在发烫。
半晌,秦霁张口,声音小到几乎连她自己都要听不清,“但是,我和陆迢……”
“我知道。”李思言打断她,弯身扶住她轻颤的肩膀,轻声道:“秦霁,我不会再让他欺负你。”
她无需解释这些。
秦霁默了片刻,松开紧咬的唇瓣,仰起脸,依旧是摇了摇头。
“我不知道你是不是一时兴起,说这番话有没有好好想过。”
李思言的心原本坠入冰潭,听完她的话又浮上来。
“想过的。” 李思言吁出胸中还新鲜的凉气,缓缓答道。
想了许久许久,只是从来都无人知晓。
秦霁莞尔一笑,“我现在不能说,再过几日吧。李思言,这几天你认真地想一想,我也是。等冬狩那日,我们再拿出自己的答覆,好不好?”
她拢紧了身上披风,精致小巧的脸蛋被领口一圈白白的绒毛围起来,只露出一双清亮的美眸,正微微弯着,如天上的新月。
“好。”李思言答应下来,又唤她,“秦霁。”
“嗯?”
“我能不能……抱你一下?”
秦霁又是一怔,呆呆地站在原地不动。
李思言暗悔自己冒失,改口道:“我先出去,改日再见。”
他正要挪步,忽见面前的姑娘移了一步。
水蓝色的身影晃过眼底,跟着的淡香扑进鼻下,手臂被什么轻轻束起,往里收了一厘。
那力道很轻,像掉进水中时,延展而上将人裹住的柔软水面。他尚未好好体会,就被松开了。
“改日再见。”
她说。
第119章
秦霁脸上的红热至晚间才渐渐消退。
在书案前,铺上了新裁好的几张纸,这些纸大小深浅都有不同,都是前两日在各处纸店采买回家的。
秦霁提笔沾墨,在这些纸上写字。
彩儿端了壶热茶进来,见状将茶搁在乌漆榆木八仙桌上。
“小姐。”她喊完,就在秦霁身边坐下,静静看她写字,等秦霁写完,彩儿歪起了头,“明明是同一个字,怎么瞧上去又不尽相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