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纸鹿
秦霁看得出神,冷不防赵望在外面说道:“姑娘,大爷说不能让你……在马车上抛头露面。”
陆迢原话说的其实是别让秦霁在车轩探头到处看,那话显然不能从自己嘴里这么说出来,于是赵望委婉了些。
“好。”秦霁放下竹帘。
她答应地干脆利落,反倒出乎赵望的意料。在赵望心中,美丽的女子身上总附带着相应的骄纵。
以前有不少小姐姑娘钦慕他家大爷,在大爷面前温柔小意,可对他都是不屑一顾的,再怎么着也要端着些架子。
这位禾姑娘果然不一样。
车厢中,秦霁弯下腰,将竹帘掀开一小道缝,从缝中偷看这久违的金陵街道。
马车过了桥,在一座茶楼外停下。
这茶楼有三层,外置的招幌精美,楼宇从里到外透着一股奢贵之气,一看便知不是寻常人来的地方。
赵望将秦霁送入三楼的一间厢房,偏首避开秦霁满是疑问的视线,“姑娘,你在此处先坐,大爷稍后就到。”
秦霁微笑点头,藏在身后的指甲却是将掌心掐至泛白。
方才上二楼时,她便听到了熟悉的,噩梦般的呻吟声。
转眼看去,目之所及的人皆是穿鲜着锦。
秦霁立刻便明白了,这里才不是什么正经茶楼,这是花茶坊!
以卖茶为由,实则楼上备着妓子待客。什么点茶都是心照不宣的名目而已。
秦霁坐到桌前,发间簪着的步摇碰在一处,泠泠作响,越发让她觉得自己可笑。
发髻上第一次插了这么多发饰,居然是为了来这种地方。
秦霁摸到脑后,取下一只金簪藏于袖中。
秦霁在这厢房中等了许久,终于听到外面传来人声。
正是陆迢在说话,可听脚步,又不止他一人。
秦霁所坐的地方侧对着房门,那门被推开时,她偏头转向门口。
看清站在那儿的人是陆迢后,秦霁忙站起身,娇声唤他,“大人。”
短短两个字经她的嗓子一转,就变了味道。
尾音被拖得绵长,像做糖人时最后一笔时拉出来的糖丝,轻轻一抿便能化开,甜得人的心肠都跟着软成绵绵一团。
陆迢站在原处,眸光平静地望向她。
“陆大人当真是好福气。”他身侧的陈寻走了出来,一双三角眼越过陆迢,对着秦霁上下打量,刚刚这一声光是听着便能将男人半边身子都酥了去,若是在床榻之上……
陈寻想着,唇边露出不怀好意的笑。
秦霁心中作呕,头垂低,朝着门口微微欠身。
见这美人似是含羞带怯,陈寻脸上的笑容更甚,欲往里进,“怪道你那日不肯收我的心意,原是有了此等佳——”
“陈大人”陆迢唇角含笑,语气已是冷淡下来,他手往前抬了抬,“你订的厢房似乎不在此处。”
他说完自己就走了。
陈寻立刻回过神,暗骂自己犯蠢,这人才刚得手自己动什么歪心思?转而提步跟上去。讨好道:“是是是,我近来眼神不好……”
秦霁一直垂着头,听到隔间的关门声后,才松了口气,手心又是一层薄汗。
她要了水将手洗过一遍。
隔间这两人说的什么,秦霁一个字也没听到,她推开了厢房后的窗,窗下是一条宽河。
来时日头才只是西斜,不知多久过去,如今又近黄昏。
天边落日熔金,晚霞流进了这一河的水中,河面上还游着好些船只,船家的摇浆一拍,好似在做染料,要拌匀这残阳与清水。
往远看,是群山,离得亦不算远,最近的那座山,山中高低错落的寺庙楼宇似乎都能数清。
秦霁看得认真,连房中进了人也没发现。
也不怪秦霁,陆迢走时没关门,她自不会去将门关上。
第024章
陆迢静静站在她身后。
秦霁今日穿的是轻薄的春裳,杏粉软烟罗上杉配着一袭湖蓝暗花缎面石榴裙。
窗牖处的余辉落在她裙摆,镂银暗花时隐时现,腰间束着月白波纹丝绦,便是这样琼枝般直直立着,也能见出身姿婀娜。
陆迢清咳一声,将秦霁吓得不轻。
她回过头,辨清是陆迢后,唇角微微提起,目光从他身上挪开,自他身侧往房门处转过一圈。
确认只有他一人,秦霁脸上的笑意便深了些。
走到陆迢面前,两只小胳膊揽上他挺直的颈项,纤纤手指按在他颈间,稍稍用力,踮起脚,将自己拔高。
秦霁脸颊贴在他的颈侧,若有似无地蹭了一下,轻声唤他,“大人。”
像一只求主人抚摸触碰的猫儿。
然陆迢一动不动,秦霁尴尬地咬住下唇。
心中开始鄙夷起自己。
她几时做过这种事?好不容易豁出去了,眼下这副场景却像是她在强迫良家子弟。
脸颊又蹭了蹭,这人仍像座泥塑,没有回应。
秦霁讪讪松开环在他颈间的手,正要落回去,一只有力的手臂牢牢箍上了后腰。
秦霁一时不妨又揽住他,小臂压上陆迢的后颈。
在相接之处,二人同时感受到一种突兀的,坚硬的,硌人的,细棍形状的触感。
两道目光猝然对在一起,黑眸深沉,杏眼慌乱。
秦霁推推他,觉得腰被箍得更紧,动也动不了。
“这次又是给我的礼?”陆迢一只手箍着秦霁的腰,一只手捏住她的手臂移到两人之间,面色有些阴沉。
秦霁心里咯登一声,迎着这人不善的目光摇头。
“是大人昨夜派人送给我的簪子。”
陆迢松开她,口中不屑,“你就这点把戏?”
上次一把匕首还没碰到先晃出个影子,这次拿都没拿出来就叫他发现了。
秦霁知道他在讽刺什么,唇角抿了抿,继续摇头。
她撩起藕粉宽袖,细白的藕臂已经被簪子压出来一道红印,瞧着很是触目。
“奴第一次收到这样多这样贵重的礼物,可是戴多了也不好看,又不想辜负大人心意,于是单独拿了一只簪子,想见到您的时候央您亲手给奴戴上。”
秦霁取出簪子放进陆迢手中,说完后仰脸看他,目光盈盈,眼中似盛着一泓清泉,闪着细碎的光亮。
陆迢神情松动些许,目光自她的脸往上移。
一头绸缎似的乌发盘成他说不出名字的发髻,如云似雾,其间缀着银丝珍珠步摇,缠枝钗花白玉簪。
仍旧是她秦霁。
他恍然忆起,在京城见秦霁的那几次,她的发上从没什么装饰,只简简单单一只发钗而已。
“大人帮我,好不好?”秦霁的眼中写满了期待。
陆迢回神,拿着那只发簪在她发间比了比,迟疑一瞬后重新放回秦霁手中。
他沉声道:“自己簪。”
他不想陪她玩什么小把戏。
秦霁怔然一瞬,牵起陆迢的一角衣袖,“大人是不是累了?”
陆迢朝她看去,她脸上的笑意清浅,目中的关切不似作假。
他以为她便是不生气,也该有些委屈,她却转头关心上他了。
还叫她给说中,这出乎陆迢意料。
他没作答,任秦霁牵着他往椅子处走。
坐下后,两只温温的软手覆上了他的后颈,显然是用了力的,只是落到他身上便不算太大。
她这般按起来很舒服。
陆迢闭上眼,身体稍稍松展。
两人都未再说话,但秦霁身上那股特有的香气却不时从陆迢颈后绕到身前,丝丝缕缕缠绕住他。
秦霁站在他身后,一声不吭地给他按跷。
总算不用面对他的阴晴不定。
先前同他走在一处的人应是需要应酬的同僚,近墨者黑,定然不是好东西。
坏东西应付坏东西,应是要费些功夫的。
他是真的累了。
秦霁十分能体会陆迢的这种累,毕竟刚才和他面对面那一小会儿也足够让自己损耗一天的阳气。
秦霁一晃神,手忽地被陆迢给拉住,下一瞬便坐到了他的腿上。
再抬眼,一张俊脸被放大在眼前,实在是太近,秦霁抵着他想退开些,然而腰间亘着一条极为有力的长臂在往回收。
越来越紧,越来越近。
秦霁反应了过来,偏过头,一动也不动。粉耳像掉进了朱砂染料中,迅速变红。
陆迢被她这副样子逗笑。
勾人时豁得出去,一来真的就知道怕了。
黑沉的眸光落在了她的耳上,拇指和食指轻轻捏住空荡荡的耳垂摩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