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纸鹿
捋齐鬓边微乱的散发,移步到了胭脂铺最里,等着旁人走过后,才到绯色褶裙的旁边。
秦霁拉住那只正在挑胭脂的手,脸凑到她面前,唇边绽出一抹笑。
“小狄姑娘。”
耳畔女子的声音温柔和煦,像夏日被荫凉滤过的暖风。
洛瑶疑惑着偏过头。
第046章
看清身旁女子的面容后,她瞪大眼睛。
自瓦官寺回来,洛瑶时时回想起那个竹林间匆匆一瞥的女子侧影,一遍一遍,把她的模糊面容深印在心。
面前的秦霁穿着挼蓝云缎裙,同前夜月下的水色长裙身影几乎重合。
她能肯定,面前这个姑娘就是那个被表哥牵着的人。
“你是——”
秦霁这会儿也看清了她,立时松开手。
“认错人了,抱歉。”
刚冒出头的喜悦霎时灭为了飞烟,方才进来的分明就是那个姑娘,她去哪儿了?
秦霁环顾四周,此间哪里还有绯裙身影。
洛瑶看着她脸上的笑意转瞬变成渺渺,主动上前问道:“姑娘是在找人?不如告诉我,我叫侍女帮你一起。”
她走得太近,秦霁摇摇头,退后两步,后背忽而撞上了人。
正要让开,一双手按住了她的肩。
故作幽幽的清脆女声在身侧响起,“小贼,还敢来找我?”
秦霁先是一怔,方才消失的笑容瞬间回到脸上,忙转过去。
前天那个姑娘正用那双圆溜溜的眼珠子横自己,却半点恐吓的气势也无。
旁人可能会轻视,但秦霁知道,她是真能打。
背手到身后,秦霁悄悄摸了摸隐隐作痛的手腕,脸上莞尔一笑。
“你买完胭脂了么?我们去别处说话好不好?”
狄若云凝眉看了秦霁一会儿,她还以为像这样娇滴滴的姑娘,再见到自己定会哭着控诉一番。
这状况出乎意料,狄若云藏起好奇的心情,淡淡瞥了她一眼,“走吧。”
她倒要看看她究竟想做什么。
目送着二人身影远去,洛瑶低眸看向掉在跟前的发簪。
侍女青屏捡起,送到洛瑶面前,“小姐可是认识她?”
洛瑶轻轻叹息,“不认识”
她拿起这跟鎏金嵌玉双花簪,两朵花皆由上好的蓝田玉雕成,一片一瓣细致通透,非名家不能动手。
就连以前在别家见过的宫里赏下来的簪子都比不上它。
金陵还有谁家能使出这般手笔?
青屏只觉得这簪子好看,倒品不出其贵重,不禁也跟着叹了一声。
“虽说是个大家闺秀,举止却如此粗鲁,亏得小姐您不计较。”
洛瑶瞥她一眼,只笑不答。
心想到底是陆家对她们太好了,对面的衣着打扮显见不是普通人家,若是刚来金陵那天,青屏怎么敢在人多的地方说出这种话?
来了国公府不过十日,不止有长辈关爱,同辈对她亦颇多照拂,洛瑶的吃穿用度与他们无甚区别,连带着青屏的底气都足了不少。
她们何曾过过这样好的日子,就连之前陪在祖母身边的那段时间也赶不上这会儿。
洛瑶眼神一黯,把簪子收了起来,继续在一行行架子前选胭脂。
青屏跟在旁边看,指向里面一层绿瓷缠枝的膏盒,“小姐,你要不要看看这个,陆小姐上次拿的就是这种。”
洛瑶没理睬,拿起一盒银朱金箔胭脂,忽而想起刚才那个女子。
她脸上涂的是哪种?
*
秦霁同狄若云走出胭脂铺,她余光留心着,果然在一旁卖冰饮的摊子上见到了并排的两个高个男子。
绿绣正巧跑到了近前,一脸的惊慌未定,秦霁递给她一张帕子擦汗。
“别急别急,我就在这儿呢,跑得这么累,不如去隔壁茶馆坐坐?”
绿绣正大口喘着粗气,听见这话也点点头。
只要别跑,怎么都行。
正对面恰有一间茶馆,她们由小二引着上了二楼僻静的雅座,座席三面都围了素净的屏风,独留一面阑干,临着坐下方便看台下说书。
这茶馆内同样多是女客,不似寻常茶馆吵嚷,多是喁喁私语,说书人的戏腔在馆内敞亮回响。
狄若云听了一耳,讲得是打庸官的屠夫记,她面上浮出一丝冷意。
“说吧,找我做什么?”
秦霁往后边的屏风上瞥了一眼,绿绣在那儿等着。她从怀里拿出那枚两人争抢过的鱼佩放在桌上,放小了声音。
“狄姑娘,我姓秦,京城来的。”
这一句话算得上自报家门。
狄若云闻言抬起下巴,圆圆的眼睛下滚,睨向秦霁时透出与外表不符的萧然。
她幼时曾有过一个刺杀计划,秦家三口都在其列。
把秦霁上下打量一遍后,狄若云眼神变得更冷,眼前这个姑娘便能合上一个。
秦霁没有躲,任对面不怎么善意地瞧着自己。
她失去过母亲,知道幼年丧亲的痛,遑论从这位狄姑娘的视角看,除了痛,还应有恨。
深仇大恨。
两人沉默了一厢,雅座里只有台下说书人的声音,他在台子上旋了两步,纸扇一摇横在身前。
“卡嚓一刀,那无为无用的霍员外,就人头落地了。”
一时茶馆内气氛高涨,打赏的银钱落盘声不断。
秦霁觉得自己实在来错了地方,喧阗过后。她站起来,引得狄若云仰头。
她开门见山,“我前日去看过狄叔叔了。”
狄若云瞬时变了脸色,“你配?”她说着近到秦霁面前。
又是前夜相争的架势。
秦霁这回没退,迅速把手伸过去,脸颊贴在肩上,闭紧眼等着她咬。
等了一会儿,什么也没发生。
待秦霁转头,狄若云已经坐了回去,面容冷漠。
她抿抿唇,把衣袖拉下来。“我听说狄叔叔有一个女儿,想必就是小狄姑娘。”
“关你何事?”
秦霁讪讪笑了一下,一排整齐的贝齿咬了会儿下唇,“我就是想问一下,狄太傅近来身体可好?”
这话一出,狄若云终于抑制不住满腔恶气。
“你们姓秦的怎么这么恶心?用人朝前,不用朝后,现在还敢跑到面前来?我告诉你,你休想再打祖父的主意。”
她低声说完仍不解气,捡起桌上的茶盏摔到秦霁脚边。
叮光一声,碎裂的瓷片沿着地板散开,像是圆珠落玉盘,一眨眼,秦霁脚下布满了碎瓷。
眼见屏风外绿绣的影子在动,秦霁道:“是我不小心摔了个盏,不许进来。”
绿绣听出了其中警告的意味,止步在外。
这边才说完,一旁的狄若云转身又要往外走,秦霁顾不得这么多,几步踩过碎瓷,用力拉住她。
急道,“不是这样的,当年的事另有解释。”
“已经不重要了。”狄若云脚步未停。
秦霁用上两只手牵着她,“狄老先生今年踏入古稀,你难道想要他永远都带着遗憾?”
“呕心沥血培养出来的儿子和学生,一个怯懦胆小,一个无义冷血,你宁肯他一辈子活在这样的阴影之下,也不愿听一个真相?”
狄若云僵冷半天的面色有了松动,她怒极气极,挥手撇开秦霁,“用不着你来管!”
秦霁停在她身后,声音仍是压着。
“是,此事只与狄太傅相关,该由他来决定要不要听。”
狄若云听后脚步一顿,随即捏着拳愤愤走了出去。
看见她下了楼梯,停在远处的秦霁连忙绕出屏风,到了茶馆临街一面的窗边往外看。
晴日高悬,风拂彩幌,枝白街上车挤人喧。
秦霁目光追着道旁走路都能看出两分怒气的狄若云而去,目送着她直到巷口。
她这时也回头看向茶馆,两人目光碰在一处,秦霁扬起笑对她挥手。
不出意外地又被瞪了一眼。
等她走后,秦霁望向对面的胭脂铺子,刚才一晃而过的身影正是停在了那儿。
看清人影后,她搭在窗橼的指尖一遍遍刮起了或深或浅的木纹。
视线停落在盛绿的槐树荫下,朱红官服的男子和绯裙姑娘站在一处,二人郎才女貌,语笑宴宴,画面赏心悦目,就连满树的粉花都似在为他们做陪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