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纸鹿
秦霁擦完后把湿帕子塞进他手里,轻声道:“纳猫契还没有签。”
陆迢道:“你去拿。”
这便是揭过了,秦霁转身时对绿绣扬了扬下颌,示意她出去,自己同陆迢在刚刚擦净的案边坐了下来。
她这张纳猫契上有秦霁亲手画的猫像,连猫打滚时的神态都一模一样。上面详述了此猫的毛色长短,脾气爱好皆不详。
陆迢看过一遍,在上面按了个手印。
此事一了,秦霁又恢复成今早冷淡疏离的模样,陆迢由着她躲自己。
一直到午饭过后,赵望过来传话,道国公府有事来找。
陆迢从书房出来,进了竹阁。
秦霁正靠在榻上翻闲书,是他上回留在这里的江南志。
陆迢在她旁边坐下,声音缓和许多,“明日过端阳,可有何处想去?”
“无。”
试探的话问一遍就够了,陆迢不再多言,他在她腰间瞥见一根细细的五色丝络,抬手取了下来。
再挂回去时,上面多了一个白玉绶带鸟衔花佩。
“端午安康,秦霁。”陆迢抬手要摸她的头发,被秦霁侧身躲开,落了个空。
他握住落空的拳心,按在榻上,心平气和道:“你上次问的,等我回来再商量,嗯?”
上次秦霁问的,是要做他多久的外室。
她这才合上书,抬眸望过去,目光尚有犹疑。
陆迢已起了身,仍然望着她,“我再过一日便回来,你在这等我。”
他站着没走,是在等她答应。
秦霁把他的话在脑海里过了一遍,抿着唇点了一下头。
第059章
国公府,兰轩院。
穿着青绸长褂的陈二抹去脑门上跑出来的汗,快步进到书房。他走得急,一脚重重踩在跪着的松书身上,正踩在脚腕关节处。
他又踢了一脚,低声骂道:“滚过去些,别挡我道。”
松书不声不响,瘸着腿往旁边挪了挪,陈二这才站定,对着上首的陆奉行了一礼。
“老爷,城门那边也说大爷昨儿个半夜已进了城,府署那边也没人。”
陆奉仰背靠在大黑漆榉木交椅上,闻言眉心竖起几道深深的皱褶,他掀起眼皮,黑冷的眼珠转向松书。
“我再问你一遍,陆迢已经这般厮混了多久?那女子是何来历?”
松书连连磕头,“老爷明鉴,我只打点大爷在国公府的内务,大爷在府外的事实在是一概不知。”
“真是陆迢养的好狗。”陆奉冷哼一声,“可你也别忘了,你爹娘都是国公府的下人。”
这话威胁之意明显,松书暗暗蹙眉,又磕了两个头,像是被吓得不轻,“奴才不敢,奴才同爹娘一样,都是国公府的下人。”
这是铁了心不肯为他所用,陆奉瞥了一眼陈二,他即刻会意,“老爷,人关在柴房,还算听话,只说要当着您的面招。”
“把她带来。”
少时,绿珠被提了进来,她早就被盘问了一番,知道如今是什么情形。双腿颤颤跪了下来,也不敢去看一旁的松书。
“奴婢绿珠拜见老爷。”
陆奉问道:“你是陆迢私宅里照看的婢女?”
“回老爷,是,从国公府过去有了五年。”
她说完,陆奉并未回她,端起一边冒着热气的茶碗低头呷了一口。
绿珠想起柴房的问话,继续道:“园子里那位姑娘是四月中来的,姓禾,性子柔,生得漂亮——”话未说完,肩被陈二搡了一下。
绿珠受到提醒,声音压低许多,说道:“她是个花娘。”
此话一出,房内三人皆是一惊,一齐望向她。
当初那么多名门贵女都看不上的人,如今竟会被一个花娘给绊住?
陆奉手中的茶盏便重重掷在案面,咚的一声震得书房里其余几人呼吸都轻了下来。
他胸中如有火烧。
花娘,四月,果然是当时陈寻送进来的那个玩意。
他陆迢分明不缺钱,不缺势,如今做出的诸多蠢事,只能是因为这个青楼女了。
包下得月楼,请来云衣班,已经荒唐到了这般地步。
陆奉对如今的陆迢知之甚少,却也记得他幼时聪慧知礼,懂事非常。一年一年,这孩子何时变得如此陌生又可憎?
陆奉只恨自己发现的太晚,如今已拿不出什么来挟制他。他如今的权势官位都是他自己走出来的,平日固然有个世子名号,旁人真正忌惮的只怕也是自己的岳母寿阳长公主。
他叫人将绿珠带走,继而指了指松书,对陈二道:“把这误主的蠢仆拖下去打二十个板子。”
人都走后,陆奉思量一番,去了安正院。
这回势必要摆平这个麻烦,替他自己,也替国公府。
*
陆迢出了竹阁,在一株石榴树下停了步,回首往里望去。
那抹纤柔的身影投在椿木花窗之上,一动未动,头仍是微微仰着,认真思索的模样。
她会信么?
晴风拂面而来,枝桠上结出的石榴花晃了两下,白色的花瓣微微抖动,露出了里面虫啮的斑点。
陆迢握住那截摇晃的花枝,直至风止,纯白下的一点阴暗被重新藏好。
他收回手,盛开的石榴花稳稳挂在枝头,看上去仍是洁白漂亮,不染尘埃。
如此便好。
榴园外,赵望打起车帘等着陆迢,“大爷,老爷派出来找您的人都已回去,另一个婢女昨日出去后回了家,差去的人刚来回禀,说人已经被带走了。”
赵望话语间藏不住忧心,老爷和大爷的关系一向不好,近来因着陈寻一事变得越发恶劣,连表面功夫都做得艰难。今日如此形势,也不知要闹到什么地步。
马车才到国公府外,陈二便迎了上来,陆迢冷冷扫他一眼,对赵望道:“把松书找来,不拘打伤打残什么人。”
陈二脸色陡地一慌,几年前那股寒意又在腿上打转,他强忍着没有跪下,谄笑道:“大爷快请,老爷等你多时了。”
陆迢下颌对陈二轻点了一下,仍是在同赵望说话,“领着他去找。”
“是,大爷。”赵望按着剑鞘,对着这熟人扬眉,“走吧。”
陆迢进了兰轩院,被人引至陆奉书房。
他立在门边对着里面行了个虚礼,“见过父亲,不知今日大费周章找我,所为何事?”
陆奉才从外边回来,发福的身躯喘起来抖得厉害。
他看向陆迢,这个儿子说话的语气仍是恭敬,但那恭敬配着这冷淡的神色,便多出了一两分古怪。
这份古怪一直都有,只是如今更为明显,像枣里钻出来的一条虫,让陆奉心生膈应。
他从椅背坐直,语声隐怒,“三日前,有一条来历不明的货船,从镇江过,经了你陆迢的手免查放行。”
是陈寻先前烦了陆迢多遍后所托之事。
“确是如此。”陆迢无意多言,唇边扯出一抹讽笑,“父亲的暗桩耐性不错,只是下次再掉进水里,未必能再爬得上来。”
清俊挺拔的青年立在门边,身上披着刺目毒辣的日光,迳望过来时,竟也刺到了陆奉的眼睛。
他皱眉冷斥,“我看你真是昏了头!国公府的世子去替他布政司卖命,你又能得什么好处?”
陆迢禁不住嗤笑一声,“您近日管得未免宽了些,叫儿子好不习惯。”
这话叫陆奉一哽,一时竟然无言以对。
他重重咳嗽几声,先递出台阶,缓声道:“此次是你一时行差踏错,如今回头犹且未晚。现在断了同陈寻那边的干系,先想想如何把此事收拾干净。”
那些人的事太大,明哲保身才是正当。
他一反常态敛起怒容,惺惺作态的严父模样叫陆迢心生厌憎,又生出了一丝怪异。
陆迢看向桌上那盏已冷的茶水,还未能将那突然冒出的怪异给抽丝剥茧,外面一道焦急的脚步声将其打断。
来人是梅香,急得说话都带了哭腔,“老爷,大爷,老太太午睡醒后忽然不好了,你们快去看看吧。”
*
安正堂,国公府一大家子人都坐在这边,就连洛瑶也拖着伤过来了,眼眶红红,由着婢女在一旁安慰。
陆奉和陆迢两个嫡亲的血脉跟在大夫后头从里间卧房走了出来。
“尊老太太猝然晕倒乃头风所至,此症急险,好在刚才没磕到哪里。诸位不必过于紧张。她如今脉象还算平稳,只是这两日定要上心,好生看顾,勿说劳累,便是忧虑气结等劳累心气的事也不可有。”
一堂人紧绷的神色都跟着松了下来,陆奉对着其余人道:“母亲还在歇息,大家都先回去吧,明日聚在一起好好过端阳。”
众人先后散去,洛瑶拖到最后才肯离座,她仍是忧心忡忡,走到廊下了仍是频频回看。
又一个回头,看见了往这边走来的陆迢,她停下来,“表哥,祖母她……”
“祖母无碍,不必挂心。”陆迢望前边散去的人群里望了一眼,未有遗漏,都是二房三房的几位长辈,因问道:“今日陆迩和陆悦为何不在?”
“明日端阳,他们今日一早去了寺庙,向何道法师请一卷佛经替你祖母祈福。”陆奉站在门口,蹙眉望向这边。
洛瑶早就听闻了这对父子不和,此刻亦不敢驳陆奉,点了点头,说道:“他们去的早,说是要赶着今晚回来。”
她转回去的时候,颔低了头,轻声说道:“我也不知。”
陆迢站在原处,眼神一暗。
他没有轻易放过心头的怪异,松书定然在陆奉这里吃了苦头,可陆奉对着自己忍了脾气,实在反常。
陆奉继续在门口喊他,“别站着了,你两个弟弟妹妹都知道去寺庙尽孝心,你这么些时日未回来,还不好好侍奉你祖母。”
端着药进来的梅香听见后忍不住偷看了他一眼,大老爷这两年在府外胖了不少,这话从他嘴里说出来还真是别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