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纸鹿
秦霁深吸一口气,蹙眉望着他,“那你为何会出现在这家客栈?世上没有这样的巧合。”
陆迢指腹摩挲过面前这张小脸,轻声笑了出来,“当然没有这样的巧合,我到这里,是专程来看你的笑话。”
他学会了摸她的痛处,戳下去时很不留情,
秦霁手里还攥着那条裙子,经这一番恶言提醒后微微垂颈。难过像冬晨的雾,忽然之间朝她漫了过来,美眸也浸入一片湿润之中。
为什么会这样?
明明出门前还好好的,晚晚才给她买了裙子说要一起过七夕。
陆迢瞥见她眼眶湿润,垂在身侧的拇指微抬了抬,又负向身后。
她自找的。
他开门走了出去,秦霁听见隔间房门响动,神思方才平静下来。
那二十两银子还放在她腰间的荷包里,沉甸甸的,拉着秦霁的心也往下坠。
同商晚一起住了月余,她知道写话本没有表面那样风光挣钱。一个话本若是卖的好,商晚能到手的也不过五十几两。
自己在这里给她写了这么久,才写出一本,可平日开销住宿都是商晚在花费。
商晚待她,极好极好。
秦极此时不会抛下她不管。
她坐在镜前,拿着商晚平日抹的黄膏往脸上补涂了几层,想起馄饨摊上那些人所说——礼部尚书的女儿给通缉令画的像。
礼部尚书只有一个女儿,叫月河。月河同她要好过许久,只是后来闹出龃龉,总没见着面,一直拖成了隔阂,到如今已有一年多未曾往来。
秦霁看向镜中,没照出什么差错,便走出门去。先是在小二那里打听了一番,得知的确是官差抓走的商晚。
“州里的主簿亲自过来稳住她,听说还是个要紧的逃犯,把主簿也蒙骗了不少时候,这次特意戴罪立功,亏得小兄弟你同他住这么久也没出事。”
小二说的绘声绘色,叫秦霁怔了少顷。
乌连亲自押送?若真是如此,他何需叫自己避开呢?多抓个从犯岂不是功劳更大。
他虽不是侠肝义胆,却也有几分道义。
这些话想必是情急之下给自己脱罪的言辞。
秦霁问到了衙署的路,远远就看见衙署外有府兵森严地列在大门两侧。
她只好等在外边,换了好几家铺子坐,一直到傍晚,才见乌连从衙署大门走了出来。
他对着身旁的州官满脸谄笑,奉承话更是没有断过,直把人送上马车才收了笑,转回这边的道。
秦霁远远在在街尾等着他,待乌连近了,才看清他脸上的颓色。
乌连对着她撑起一个没精打采的笑。“你来做什么?回去吧。”
“商晚呢?”秦霁冷声问他。
乌连继续往回走,背影也垮了下来,一身白衣穿在他身上,早晨还是挺立的清竹,这会儿却像阴雨天挂在外面的湿帕子,沉闷的往下垂着。
秦霁跟在他后面,听见他平淡的声音,“再过两天便用黥刑,充作官奴,你也别回那间客栈,保不准就给牵连了。”
秦霁跟上去,“我想见她。”
“行,得花钱,十两打点一次。”乌连头也未回地说道。
“那……我若是再花多一点钱,能不能捞她出来?”
这话委实天真,叫乌连真心笑了出来。“也能,八百两能买。”
他停下来,语气已是森冷,“只是你上何处去赚?世上再没有她这样好的主家,钱给的多,人还好应付。”
无论遇上什么大事,在落到谷底之前,秦霁都不会轻易消沉下去。此时她也不愿再和乌连说话,自己拐到另一边,往客栈回。
走进一条窄巷前,视线里一晃而过的黑色身影叫秦霁皱起眉。
她绝对没有眼花。
秦霁在巷子里站了许久,这才抬步往外走,却不是直接回客栈的路,而是另一条窄巷。
赵望奇怪了一番,仍是跟了过去。姑娘的警惕心比常人实是高上许多,叫他不得不小心应付。
这会他愈发谨慎,秦霁稍慢下来,便躲回墙边。
只是这般没多久,赵望折回去,眼前只剩了条空荡荡的巷口,叫他一时有些找不到北。
正待翻上墙,一道极轻的脚步声已近到身后。
他尴尬回首,对上了一脸不悦的秦霁,赵望挠了挠后脑勺,硬着头皮打招呼,“姑娘,好巧,你也到这边走路?”
秦霁一点笑意也无,冷着声问道:“你跟了我一天?”
此次姑娘没给大爷带绿帽,大爷自然还是要带她走的,不然也不会一直留在这儿耽搁,因而赵望也拿她当主子看待,不好讨她的不开心。
可一承认,又等于是卖了大爷。
赵望不说话,看看天,又看看地。
已然是点过一回头。
跟她一天做什么?无非是要回去给陆迢讲她一日多惨当乐子。
秦霁攥了攥拳心,知道寻常说他也无用,转过身往回走。
赵望刚跟了一两步,便听见前面姑娘发凉的声音。
“我现在回客栈,别再跟着,不然一回去我就骂陆迢。”
赵望抬在一半的脚忽然像被缠上粗厚的藤曼,起也不是,落也不是,就这么站在原地,看着秦霁消失在巷尾。
回到客栈,隔间的房门虚掩着,陆迢正要出来,门开到一半,见到她在一边,淡着神色把门关了回去。
秦霁愤愤看着那扇合拢的门,半晌才进了自己的房间。
今日上午出门太急,里面还如先时一般乱,大都是商晚的东西。秦霁收拾许久,到天黑也没弄完。又点了一根蜡烛继续,最为费时的还是一页页散在地上的话本纸稿。
她左寻右找,仍是缺了好些页。
陆迢听着隔间沙沙纸声,眸色跟着变冷,将手里的纸掷到桌上。
最上一页的宣纸赫然写着几个飘逸的墨字——金针刺破桃花蕊,不敢高声暗皱眉*
怪道那女子的话本要比旁人的卖的好,她还真是会找人。
第065章
夜色已深,秦霁垫着那叠纸还趴在案边。
点灯如豆,烛光映在小姑娘的瓷白小脸上,照出了黛眉间缭绕的几分愁色。
乌连说八百两可以把商晚从牢里捞出来。
八百两。
于之前的她而言的确是一笔巨资。
可现在……秦霁拿出那枚白玉绶带鸟衔花佩,提着丝绦看过一遍。
又看了看同隔间连着的那堵墙。
之前不卖是担心陆迢发现自己在哪儿,惹出麻烦。如今自己就在他的隔间,无需再多顾虑。
这东西,会值八百两么?
翌日,秦霁一早去了衙署,打点好些银两才在见到被关在牢中的商晚。
她抱腿坐在阴暗潮湿的墙角,身上的囚服又脏又大。还不到一日,她已经狼狈得不成样了。
“晚晚,是我。”秦霁在牢外对她招手,“给你买了馄饨。”
商晚抬起头,愣愣看了她一会儿,馄饨冒着热,才从食盒拿出来,香气便驱散了牢里那股又潮又霉的气味。
商晚瘪瘪嘴,想哭又哭不出来,索性挪到木栏边,直接坐下吃起了馄饨。
她吃到一半又放下来,胸口闷着一股哀气,“我吃不完。”
“那就不吃了。”秦霁往里递进一条干净的帕子。
商晚没接,又像刚才一样愣愣地看着她。半晌,她把秦霁的手推了回去,自己抬着袖子擦了擦嘴,“你走吧,今日不是还要上船?”
“今日不走,我明天还要来看你呢。”秦霁捏着帕子伸了进去,擦掉她颊侧蹭到的脏印。
擦着擦着,就有水珠滑落到帕子上。商晚的眼泪到底是流了下来,脸颊贴在秦霁手心,“声声,我好怕。”
“我在这里,我昨天也在外面。”秦霁轻轻给她拭泪,听着商晚说了许多的话,一直到差役来催才不得不离开。
衙署外,秦霁又见到乌连,他今日休沐,两人一前一后去了茶馆说话。
在厢房坐下后,秦霁将那枚缠着五色丝绦的白玉玉佩递给他。
她很清楚,拿着这玉佩去当铺决计兑不出八百两,“我才来丰州,摸不清门路,你有没有法子将此佩换成现银?”
乌连拿起这枚玉佩放在掌心端详许久,他不懂玉,也能看出这玉佩要比寻常见过的好,好的还不止一星半点。
“这是——?”
“和田玉。”秦霁抿抿唇,眼神里透出一股坚定,又道:“这玉佩是祖传的,在大相国寺由开过光,我们家传了三代。”
只有自己信了,才能叫别人也信。
乌连能听出这后半句是假话,他点点头,脸上的颓色淡去些许。
“好,和田玉本就值钱,何况这玉佩的雕工还精细。趁着今日天早,我多跑几趟,想来换个好价不是难事。”
乌连不再耽搁,匆匆起身出了门。他心里盘算着丰州城中谁是相熟的大户,漏了眼前,才出茶馆,便与一人撞了肩膀。
乌连瞥见那人穿着普通,没多放心上,随意挥挥手,“让一让。”
他手里还捏着那枚白玉玉佩,掌心垂下的五色丝绦亦跟着动作在陆迢眼前晃了一晃。
*
秦霁回到客栈,心头轻松不少。
傍晚她在下边买好饭菜,端着食盘往回走时正巧碰见了从外回来的陆迢,仍是顶着一张她不认识的脸。
秦霁自觉这件事要算他帮的自己,恢复成往日的好脾气。迎上冷冷扫来的目光时抿着的唇角微微翘起,往日乖巧的笑在她脸上重现了短短一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