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纸鹿
“下晌人多了。”陆迢又在她颊侧亲了一下,哑声威胁,“快些起来。”
这样的威胁最最管用,秦霁的身影很快从床上消失。
几刻钟后,听雨堂的门被从里面推了开。
司未不过随意转转头,目光就定定地被那道珊瑚红的身影吸了过去。
她一直记得见姑娘第一面时的印象,盈盈秋瞳,乌发雪肤,是她见过最漂亮的小人儿。
今日姑娘穿着红裙,样貌未变,仍是美的。只是比之最初,多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妩媚。
司未望着那截不堪一握的细腰,心下一动,跑了过去,“姑娘!”
跑到跟前,司未拉起秦霁的手,瞬时便发现这手好软好滑,像摸宝似的摸了两下。
“怎么了?”秦霁问。
司未两只手在秦霁面前比划了一个小圈,双目闪着灿灿星芒。
“我能摸摸你的腰么?”
这有什么?
秦霁抬起手,大大方方给她摸。
正微微收腹,忽而,一双大掌先从身后伸进了胁下。
秦霁整个人都被举起来,离了地。再眨眼,已经换了个地方,身前是雕花的木门格眼。
没有发生一句对话,只有司未离开的步声流露出了一些愤郁。
陆迢冷呵一声,回头瞥了眼还朝门站着的秦霁,牵起她的手。
“你还傻站着?不知道小心点?”
秦霁指头压了压他的手心,不解看他,“她是司未。”
陆迢不再接话。
马车行过一段路程,到地方停下,秦霁抬起头,那铺子外面,朱漆金字的匾额上写着“胭脂阁”三个大字。
柳眉轻蹙一瞬,转眼如常,她挽上了陆迢伸过来的手臂。
她还记得那天夜里,卖花娘子分明拿到了十两银子,却还是要操心着第二日的活计,甚而对自己动那种荒谬的念头。
孩子丢了,不想着报官,而是要凑钱到此处。
这里比她想的还要奇怪。
二人方踏进胭脂阁,里面的掌柜便迎了过来,“二位客官,快往里请。”
陆迢轻拍秦霁的腰,用已被调和的江省口音说道:“走吧,给你赔罪。”
掌柜听着,人移到了秦霁这边。
一边走,他一边问。
“不知夫人是想买些什么?我们胭脂阁在济州城算不上最大的铺子,可卖的东西一定比其他铺子齐全的。胭脂水粉到钗环首饰,姑娘家用得着的,在我们这儿都能找到。”
“我以为只有水粉的。”秦霁诧异了一回,扭头望向陆迢,故作为难,“三爷,这怎么办?”
“都买。”
掌柜的闷声不语,继续在前边给二人带路。
从前厅侧门的布帘掀起开始,几人脚下的路已经折了几回。
胭脂阁后边,远比在街外面看上去要大,要诡异。
步折长廊在白日几乎透不进天光,壁上挂着灯用以照亮,沿路经过的厢房也是大小各异。
不推开门看里面,这儿倒像个古怪的客栈。
绕过三个弯后,掌柜的停在了一间厢房前。他推开门,摆了个“请”的手势,对秦霁道:“还请夫人到此处稍等,我这就叫人将首饰送到这边来。”
这话是对秦霁一人所说,她乖觉松开陆迢的手臂,自己走了进去。
果然不是正经地方,她想。
然而还未坐下,身后一道脚步声跟了进来。
掌柜的在门口急道:“大人,这儿是给夫人选钗环的,您……”
您要去的地方可不在这儿。
陆迢乜他一眼,缓和一笑,“胭脂水粉我不明白,钗环首饰还能瞧不出美丑。现下还早着,你急什么?”
掌柜的一哽,用一脸看不懂的神情应了声“是”,转身叫人去拿首饰过来。
不止掌柜的看不懂,秦霁也看不懂。
他还进来做什么?自己不是已经被支开了么?
还在马车上的时候,秦霁便看到了他备下的桐木匣子,里面是数十张百两的宝钞,宝钞下边铺了金条做底。
里面那些当得起京城好地段的两套宅院。
胭脂或首饰决买不出这样的价,他这一行,定然有别的事要做。
秦甫之在家中整理自己办过的案子时,从不避讳秦霁,有时叫她帮着整理,有时拿一些出来扔给她当话本子看。
她知晓里面弯绕多多,可是——秦霁看看自己手腕被陆迢套进的镯子,又看看还在选镯子的陆迢。
可是他真的像是来看首饰的。
陆迢将她腕上的镯子取下,手掌捏着她的腕子圈了圈,换了一个更小的套上去。
秦霁缩手,仍是没能躲过。
陆迢把这个镯子套到她手上后,又取下来捏在手里,这才起了身,拍拍她的头,“自己选,我稍后过来接你。”
秦霁应声“嗯”,垂首看向自己有些发红的手腕,轻揉了揉。
刚刚那个镯子太小了。
掌柜的好不容易把那尊小佛送去了该送的地方,心下松一口气,终于能好好做生意。
他看出秦霁没瞧上这里的首饰,连忙叫人换了胭脂送进来。
秦霁便也应和着他耐心坐在这里挑,一盒盒的胭脂都在手上过了一遍色。
不知多久过去,厢房外的长廊上响起了脚步声。
这步子太沉太躁,不是陆迢。
秦霁留着心,掌柜的还全没发现,滔滔不绝地介绍着这里的胭脂,颜色纷繁多样,品质优良上乘……
那脚步声离这间厢房越来越近,秦霁抬起头,掌柜的声音渐渐也小了下去。
走到厢房门口时,外面那人停步,扭头往这里间望了过来。
秦霁亦望了过去。
门口站着的人,同方才她的想像很不一样。他穿着枣褐色棉布长衫,身材瘦长,脸上颧骨突出,一副瘦弱的凶相。
他微浊的眼珠在秦霁脸上慢慢扫过一遍,又转回了廊上。
这人面相好熟悉。
秦霁的视线移向他颈后,正要起身去看个清楚,手臂忽地被那掌柜一拉。
他挡到了她身前,语气冷了下去,“这儿还有些胭脂,小夫人未曾看过。”
呼之欲出的答案被他这样一打断,什么都没能剩下。
从胭脂阁出来,已到了正午时分。
陆迢进去时身怀巨资,出来时两手空空。
秦霁进去时两手空空,出来时多了好些首饰和胭脂。
两人面色倒是一样,都恹恹无神。
陆迢瞧了一眼她的手腕,上面仍和来时一般,什么都没戴。
“去不去酒楼?”
“不想去。”秦霁摇摇头,靠在车厢,闭上了眼。
那个人她一定见过的。
他颈后的那一块黑斑都能和她记忆中对上。
在哪里呢?
*
回到风来园,陆迢进了书房。
他此行,并不是要查错案昭冤雪,而是为了取证。
矿上逃出来的疯少年这两日正常许多,已被暗中送出了济州。
济州背后那人已经知晓了“孙谦”的心思,不然也不会叫杨六说什么胭脂阁。
今日这趟算是拿钱在那些人手里交了投名状,离后面的计划已经不远了。
快则十余日,慢则一个月,这里的事情便能结束。
陆迢将今日胭脂阁内种种疑处写下,待要封缄,目光触到了摆在案边的草上。
是铜钱草,秦霁把它们种在茶盏里,昨日送来给他赏玩。
自从那夜答应了她不必等多久,她对他显见变体贴了些,像他们最开始的时候。
这些东西叫他看清了秦霁的心思:她很想走。
陆迢眉心轻敛。
若能说的来,再好不过。若是说不来,那他亦不拘用些手段。
今日拿的那个镯子还放在身上,陆迢摸出来,仔细看了一遍。
会走成哪一步?他也不清楚。
总之结果只有一个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