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老石芭蕉
燕山景欣喜:“你也这么想?”
“我当然那么想了,我比你更想!”
两人同时开口:“我想和你在幽阳谷成亲!”
“我们去找南流睢取蛊!”
两人说出了南辕北辙的想法,彼此目瞪口呆看着对方,异口同声道:“你说什么?”
第38章 死心塌地
燕山景认为成亲是治标不治本,两人并无必要成亲,且不能开花结果的露水情缘多的是,为此急着成亲的人怨偶亦有不少。若他们也这么做,简直是因小失大,本末倒置。
她劝他:“我们要结亲,是一个门派和另一个家族的大事,幽阳谷兵荒马乱,不要一时冲动,就草率了。”
“我们哪年哪月成亲都是一样的,都是一个门派和一个家族的大事!我知道在幽阳谷结亲,礼仪做不全,会委屈你,但我想求个安心。这里既有汉人,也有南理人,就算简陋,两边的礼仪该有的都会有。”姬无虞强硬道。
燕山景哪知道他背后司夫人反对激烈,她舔了舔嘴唇,摇头道:“我们还太年轻了,我不想……你才十九岁,我才十八岁,此一时想法,彼一时想法,我不认为这么做是理智的。”
姬无虞从水车里抽出弯刀,积攒的水从水车顶端猛地往下冲去,水声激荡,他深吸一口气:“你觉得我们分开后,就有变心的危险?!”
燕山景听着那哗啦啦的水声,就知道他动气了,她的话也确实难听,但她总对婚事的束缚有些抵触,她硬着头皮道:“分开后,谁知道会发生什么呢?就如你的祖父到了南理后才知道适应不了,可事已至此,他只能熬到你父亲成家。”
姬无虞迷惑不解:“我又没让你去南理,你和我祖父是不一样的。”
“你……不是这样的。我们腹背受敌,水深火热,一旦结亲,利益都捆在一起,谁也跑不掉。如果我们成了夫妻,捆得太死,若有矛盾,总有人要牺牲,要忍气吞声。”
姬无虞看着燕山景,深深不解,可又深深失望:“就是因为我们现在不得不分开,我才向你求个安心。可你口口声声不知道未来会发生什么,你是不是预备好,我们只能好这一段时间,将来难以开花结果?”
燕山景哑口无言,她确实是那么想的,这中间变化太大,她和姬无虞心意相许也没多长时间,矛盾还没有暴露出来,冒然成亲,若有矛盾,后悔都来不及。
“你就欺负我吧……”姬无虞低声道,“就欺负我对你死心塌地。”
燕山景听了这话,心里酸软,着急地抓住他的手:“别这么说我嘛。我们之间可以彼此承诺,可以彼此许约,何须婚约,又何须成亲?你不用那么执着一纸婚约和夫妻名分。”
“我为什么不能执着?”姬无虞怨愤道,“假如你是我,你也会执着的。我从小就被教育,你是我未来的妻子,我要心甘情愿对你好。你别不领情了。”
燕山景低声道:“其实那教育是错的,你没见过我时,就不必对我负责任。这也就是我想取出丹樱蛊的原因。”
阿虞有时对婚约的执着和狂热,让她感到很不妙,仿佛他只是因为丹樱蛊和婚约,才对她好。她知道,他也爱她本人,可她越想,越觉得不是那么纯粹的,他的爱恨里夹杂了太多婚约的束缚和长辈的教育。她更坚定了要取出丹樱蛊的想法。
可当她正要开口,姬无虞冷笑一声:“哦,所以你并不需要我的死心塌地,你巴不得我爷爷不那么教我,你现在就没那么麻烦,可以想甩我就甩我?”
燕山景耳中轰鸣,她无措地拨弄了一下水车,他转身就走,她想叫住他,可又张不开嘴。
她无精打采回到祭司竹楼,只见门前有人鬼鬼祟祟探头探脑,燕山景不声不响到那人身后,观察后发现那女人果然是要乘人不备潜入祭司竹楼,燕山景没带什么武器,只用一招她在丹樱花海悟出来的招式——天香染衣,悄无声息地靠近她,这本是剑招,能于无声处取人性命,她以手为刃,手起手落,正要劈昏了她,女人却转过头,燕山景及时收手,女人一把抱住了她:“剑仙!”
是媚娘。久别重逢,燕山景没想到能在这里见到媚娘,她疑心媚娘可能作假,趁着这一抱,状似不经意地拂过媚娘的耳后,没有粘黏的痕迹,确实是出了汗后人的皮肤,燕山景卸下心防,开始迎接媚娘:“媚娘姐姐,你怎么在这里?”
媚娘叹气道:“老朱死了。”
燕山景啊呀一声:“这是怎么回事?”
媚娘抱着胳膊:“他执迷不悟,对摘月斋心存幻想,老想着建功立业,可那些人拿他玩寻开心。你不知道,你们进了丹樱花海,摘月斋就找到了他和我,我是想着走为上策,但他被那个副斋主三言两语一忽悠,就想着为人家卖命,要出卖你们呢。”
燕山景意想不到原来她和姬无虞离开后,媚娘和老朱的生活如此天翻地覆,对人家歉意居多,对老朱要出卖他们的震惊愤怒反而少了。她和老朱没有太深的交情,他若要靠卖消息牟利,也是他的选择。只是怎么就死了呢?
媚娘探头靠近燕山景:“你还记得要攻击你们的北辰首领吗?”
燕山景不大记得,那时她昏昏沉沉,她艰难回忆道,这件事应该发生在她和姬无虞堪堪要进入丹樱花海前。北辰之刃追了上来,她对尖酸刻薄的左护法印象更深,对那个沉默寡言的女人无甚印象。
媚娘忽然退缩了,燕山景回头看了一眼,正看到一个浑身缠满绷带的怪人拄着拐一蹦一跳,燕山景叫了一声:“小白!”
媚娘疑心的正是这个奇怪的绷带人,燕山景解释道:“这是我弟弟。”
她过去扶住他,燕白笑嘻嘻道:“你帮我给观棋写信没有?”
“写了,写了很大的三个字,我想你。”
燕白这就放心了,他自信道:“我和观棋,这三个字就够了。她冰雪聪明,其他的她自己能了解啦。”
“你这是要去哪里?”
“我听到那边有人吵闹,想去凑热闹。”燕白朝东边的吊脚楼扬扬下巴,燕山景留意细听,好像是南流睢和司朗的声音……这两位都是稳重的中年人,居然会吵起来?
燕山景无奈道:“你想去看就去看吧,别被人碰上了。”
支走了小白,燕山景把媚娘迎进来,媚娘才继续讲述:“那个北辰首领,她被世子的阴火烧成了灰。其他人也都成了灰。”
“我知道,我目睹过阴火的威力。”就在昨夜。
“那女首领的不同寻常处,在于她烧成灰后,除了留下了骨架,还留下了一颗会跳动的心脏。”
媚娘的话荒诞不经,燕山景大感离奇:“心脏?人都成灰了,还会留下心脏?”
媚娘喝了口水,进而解释道:“据老朱说,那是一颗偃甲心脏。成分很复杂,有陨铁、辰砂、玄玉、翠翘鸟羽、还有蚌壳金箔,几乎无所不有,极为精巧。我不懂什么是偃甲,他还拽文给我听,他说是汉人写的一本书叫《列子》,里面有记载什么是偃甲。”
燕山景知道什么是偃甲,小白时常琢磨,翠翠给她展示过偃甲鸟,没想到她会碰到偃甲人。那个,应该也是父亲的遗作。
《列子》里记载了一个故事,偃师见周穆王,献自造的偃甲人,那偃甲人千变万化浑然天成,唱歌跳舞无所不能,甚至还能眨眼睛与周穆王的嫔妃调情,几乎具备了人的七情六欲。周穆王大怒,偃师为免灾祸,主动拆开偃人,偃人并不是偷窃拼装了活人的部分而来,却是革、木、胶、漆、白、黑、丹、青之所为。(注1)
周穆王的年代距今久矣,燕山景不爱读书,是从燕白处听来的,燕白则是听他以前的师父说,他以前的师父则是听燕蹀躞说的。燕蹀躞是听谁说的,就无可考据了。燕白曾无限崇拜地提起父亲的功绩——重现上古的奇迹,偃人笑貌栩栩如生。但小白只会造走地鸡,父亲的手稿无一流传。他自己琢磨,能造出走地鸡,已经很了不起了。
了不起的燕蹀躞,了不起的偃人心脏。老朱自从捡起了这颗偃甲心脏,就招来了祸端。摘月斋出动了副斋主来找老朱,被冲昏了头脑的老朱,和盘托出燕山景下落,那位副斋主巧言令色,骗走偃甲心脏后就对老朱痛下杀手,逃之夭夭。
媚娘的气总算喘匀了:“摘月斋也有内乱,这个副斋主对斋主有一万个不服气,一心要干一番大事业。我看,她很重视那颗偃甲心脏。燕姑娘,世子的动静太大,你们又是同行的人,我在老朱死后,找寻那个小妖女的下落,一路尾随,却发现她也在尾随世子的行踪,我大感不妙,千方百计寻你。”
媚娘的话省去了许多,她独自埋葬老朱,又独自追上摘月斋的小妖女,其中艰辛,她都能应付。她认为九蛇山的缘分来之不易,老朱当时作孽,她就去填坑。世子不会亏待她,她多少可以从世子那里捞一个蛊师当,比现在漂泊又要强些。
燕山景同意大感不妙了,那个鸦雏色,真的是摘月斋的大人物吗?可是她的手段错漏百出……除此之外,她单枪匹马敢闯幽阳谷,确实是个敢想敢干的人。连哄带骗抢偃甲心脏,手段干净利落,不会是新手。莫非她真的是副斋主?她的错漏百出,是不是诱饵?
燕山景得去会会她。
1这段故事可见《列子》,非作者瞎编。借了此设定,本作其他偃甲故事,都是小说创作。
第39章 鸦雏色
燕山景正欲带着媚娘去找那个被关押的摘月斋探子,是不是媚娘在山上见到的副斋主一看便知。她心下尴尬,才和姬无虞吵了那么一架,媚娘还止不住问世子和她最近如何,燕山景打了个哈哈,他们现在挺好的,可已为了未来如何闹得不可开交,怎么哄他,她还得用点心思。
说来也怪,平时的幽阳谷平和安静,虽绿荫遮阳,却不显灰暗,但此时今日她在吊脚楼中行走觉得寒气逼人,她直觉不对,捡起地上一根坚硬树枝,出来没带剑,这个也够用。她仍和媚娘说说笑笑,脚下功夫却着意放轻,等绕过了一座竹楼,二人便见到了一地尸体,一眼便知,是几个刀卫。
燕山景探了探鼻息,尸体还温热,死了不久,她且惊且怒,又看脖子切口,和他们周身萦绕的味道,迷香阵阵,绝对是摘月斋手笔。鸦雏色是副斋主的可信度又提升了,摘月斋派人来救了。燕山景请媚娘拿了她的符牌立刻去找姬无虞,路上若有人阻拦,拿出符牌即可。
她自己留下探查四周情况,这些吊脚楼都是南流睢的祭司楼陪楼,现无刀剑打斗之声,可见那些人也不是要轻举妄动,果然是探子作风,干什么都鬼鬼祟祟。燕山景时而上树时而潜于草丛中查看,果然让她看见一个放哨的面生之人。
燕山景此时距离地面三丈多高,她用硬树枝挽了个剑花,便使出长歌剑里的一招“弯钩月”,弯钩月一般的剑势从她直侧面劈下,却中途改道,将这人横着捅穿了,小白曾说,这招可以改叫签子穿肉。树枝横贯此人腰部,从左到右,左手掌捅到右手掌,而这一切,都是一根最平凡不过的树枝做到的。
树枝平凡,出剑人不平凡。内力都恢复了,怎么会任人拿捏?
此人哀叫着,却立刻认出了燕山景:“是你!你快放了我们副斋主!”燕山景的靴子点着他的脚面:“这种时候还用这种语气和我讲话,未免太嚣张了吧?”
这探子冷笑道:“你得罪了我,就是得罪了四朵菡萏,得罪了四朵菡萏,就是得罪了八千里路,得罪了八千里路就是得罪了整个听风楼,得罪了听风楼就是得罪了整个武林盟,你等死吧!”
燕山景蹍了蹍他的颧骨:“废话好多,你们是靠字数赚稿费的吗?”
她轻松提起探子,拎着就去见姬无虞,姬无虞果然在等她,他脚下已伏着几个不屈的探子,都在废话连篇,叽叽喳喳吵得他头疼,一人一嘴抹布打发了。
媚娘已经拿到了偃甲心脏,是从鸦雏色身上搜出来的。小白看完了热闹,他正在端详那颗黑色的陨石,他轻声感慨:“好轻。姐姐,这个我能留着吗?”燕山景拿到心脏时,也不由得感慨好轻,燕蹀躞的作品巧夺天工,父亲的遗物就摆在眼前,燕山景不由得感慨,母亲的遗迹却不多。
燕山景单独进去见那个鸦雏色,她头一回见到她,她手脚都拴着链子,脱了人皮面具,一张小尖脸,吊梢眼柳叶眉,美人尖桃心嘴,媚娘管她叫小妖女,此时燕山景没看出她有什么特别的妖女之处。
她右手做拳状,撑着下巴:“你终于来见我了?燕姑娘,你想不想知道你爹是怎么追你娘的?爬床爬了五年呢,他终于打动了直斋主!所以才有了你啊。”
燕山景不想从她嘴里听到任何关于父母的事,她劈面就问道:“你是故意被抓到的吗?”
鸦雏色摇头:“谁想到你识破了呢,初次出外务,就被抓到,我也觉得丢脸。我和斋主意见不合,她主外,我主内。江湖茶馆的消息,归我管,现在外面一定天下大乱,摘月斋的消息核心枢纽失踪了。”
“可我不觉得你是什么消息核心枢纽,你的易容技术太烂了。摘月斋没教过你?”
“中原本部才擅长易容,南部——哼,楼主偏心,我们的易容术是自己瞎搞,要是我擅长易容,我一定冒充西南郡首富,把他所有的钱都偷走。”
“你的武功也很烂。”燕山景继续道。
鸦雏色不否认:“嗯,我不需要武功很好,我也能坐稳那个位置。我的功绩你一定听说过,椰子壳麒麟趾甲,猴尿貔貅眼泪,都是我的主意。怎么样,很有才华吧?”
燕山景不相信此人会是副斋主,否则摘月斋也太草台班子了,这其后必然有阴谋。说不定是谁被抓了都说自己是副斋主将计就计,让别人发楚不敢随便取性命。搞不好摘月斋压根没有副斋主。
但她都那么说了,燕山景也愿意陪她演,她要是副斋主,就一定会有其他摘月斋的人来救她。
她轻声道:“少造谣作孽了,你的头发很秃。”
鸦雏色一直以来都笑吟吟的,可一听到燕山景这么说话,立刻变了脸色,她恶狠狠地看向燕山景:“喂,小心你身边的男人,都会骗人的。他们这种人喝猿猴血长大,生病了就煮一副蜈蚣脚,凑齐一千只蜈蚣脚才治得好病,所以百毒不侵。传说里都说了,不要不信哦。”
什么传说,她自己刚编的吧,新鲜出炉的古代传说。
燕山景轻蔑道:“你既然是副斋主,你必然很重要。我就拭目以待,四朵菡萏和八千里路,是什么厉害的人物。”
她出了暗室,小白还对偃甲心脏爱不释手,姬无虞和她四目相接,公事公办的口吻:“她如何了?”
燕山景想起方才的对话,也无甚价值,摇头道,“鬼话连篇,无一字可信。”
他们俩当着那么多人的面,燕山景回避他的目光,姬无虞咬了咬牙,也没动静。说出去的狠话,收不回的水。
姬无虞深更半夜都睡不着,他和弓虽人韦玩了一夜的花牌,弓虽赢了他不少钱,高兴得嘴角咧到耳后根,人韦心细些,发现公子心情不好,他就给妹妹使眼色。
弓虽咳了咳嗓子:“世子,就算和燕姑娘吵了一架,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她又挠了挠脑壳:“嘻,就算她彻底地和你完了,咱们就回到原状呗,反正她都不理你十几年了,世子还不习惯?”
人韦拚命地咳嗽也没能阻止弓虽,姬无虞把花牌甩到弓虽面前:“谁跟你说我和她彻底完了?谁?”
弓虽收拾着花牌,不高兴地嘟囔着:“司朗大人,他今天可高兴了,说看到你们吵架回来,脸色都很难看,南大人看到就和他理论,叫他一把年纪别管孩子们的事情,司大人就要打他。你没看见?”
人韦一把捂住弓虽的嘴:“世子,我带她走了。”
姬无虞不耐烦地挥了挥手:“别乱传,都回去睡吧。”
人韦这才发觉世子状态不对,连骂人的力气都没有了。难道确实玩完了?
姬无虞躺回床上,本就外患一堆,他焦头烂额。燕山景还不配合,他简直无计可施。
母亲和舅舅都讨厌这门婚约,早在他十五岁时就想方设法给他安排南理的淑女。想到母亲动不动就将她命不久矣挂在嘴边,他也烦恼地钻进了被子里,蒙着头趴在床上,他还不知道怎么和母亲说呢,说好这次来净山门是来退婚的,丹樱蛊也取出来,连祖母都同意了,但他早就反悔了,婚不想退,丹樱蛊也不想取。
结果她就来那么一出。
幽阳谷夜间微寒,风声飒飒,需盖一层薄被,但他如今心火正旺,他扯下被子,却看到窗台边正坐着个人,燕山景正撞上他的眼睛,尴尬一笑:“我正要来呢。”
姬无虞面朝墙壁,侧着身体没理她。燕山景的轻纱里衣薄得很,她可是吹了不少夜风,也穿过弯弯绕绕的回廊爬到他房间的,她冷得很,因而也就不客气地掀开他的被子钻了进去。
姬无虞更不客气,把她推下了床。
燕山景刚还挨着他的身体,下一刻就屁股落地,她揉了揉屁股,轻轻地哎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