逍遥错 第5章

作者:老石芭蕉 标签: 古代言情

  燕山景泪眼朦胧地回头,原来是两个山民在不远处朝他们招手。他们看起来是一对夫妻,穿得很朴素,背着比人还高的柴,面相和善,满脸真心实意的担心关切。

  天无绝人之路!燕山景站起来,她用力挥手:“大哥!大嫂!救命!”

  这两个村民放下柴火,立刻赶来救人。

第6章 李家夫妇

  燕山景起初还以为要下山才能到这两位大叔大娘的家里,却不料他们就住在山上。且山上就有个小小的村落,村落里也有赤脚大夫。

  这为燕山景省去了很多麻烦。这个村庄的人都相当淳朴善良,看到异乡人流落到此,遍体鳞伤,没人说要赶他们走,免去灾祸,却自发赶来了李老夫妇的家里,燕山景身上一分钱没有,无以为报,只能不停地感谢村民们。

  燕山景安顿下来后,李大娘烧水给她洗澡。燕山景泡进了澡桶里,感慨万千,她前不久还亡命天涯四处逃窜,现在居然能洗净血痂和灰尘。她将所有身体都泡进了澡桶,此时才发觉她一直在发抖。正是因为她怕得发抖,那些村民才觉得她可怜吧?

  山村简陋,洗澡也是在厨房里洗。李大娘在澡桶边煎药,锅里还煮着一只刚杀的老母鸡,准备给那个昏迷不醒的年轻男子,他失血过多,要好好补补。燕山景感动得不能再感动,李大娘说的每一句话,都温暖了她的脏腑心肠。

  大娘说话乡音浓厚:“姑娘,你和你相公怎么搞得这么个地步?”

  燕山景正要否认,她和司青松不是两口子,但他们应该看到了她俯下身亲小司了……那还是不否认的好。她摇头:“一言难尽,我们的马车失灵,我们就摔下山了,路上又被狼撵。”

  燕山景突然想到,“大娘,和我一起来的还有我弟弟。他叫小白,比我高一些,长得很清秀,他是最先摔下山的,我找不到他。您要是方便的话,帮我打听打听,行吗?”

  李大娘一口答应下来,她十分同情燕山景的遭遇:“我们住在这里,也是一颗心悬在嗓子眼。前些日子不知道从哪里来了一伙狼……我们甚至打算整个村子居家搬下山。可是想到山下根本没有地种,还不如靠山吃山。你们进了村子就好了,我们这都会让壮汉拿着刀彻夜守着的,狼再也不来了!”

  燕山景又问道:“我们想下山,大娘,你知道该如何下山吗?”

  李大娘笑了:“你知道这山叫什么名字吗?”

  燕山景不知道,她试探问道:“晴峦峰?”那是吴名刀约她决一死战的地方。

  大娘又笑了:“姑娘摔糊涂了,你得翻过山头才能到晴峦峰。这儿,是九蛇山。”

  燕山景一震,她有所耳闻,九蛇山是春拿群山最难绕出去的大山。

  因为当地人觉得当地地形盘旋又狠毒,山像有灵似的,吃了人,就不吐渣滓,和蛇蟒很像,固而命名为九蛇山。

  这山不高,比起晴峦峰,甚至是净山门所在的青钱山,都没它们高。然而,此处弯弯绕绕,地势复杂有沟有谷,以为到了平地却还在山中,以为在高峰之上其实在低谷里,举目四望都是石岩,抬头看却是青烟蓝雾。一步错步步错,难以出去,也难以回头。

  怪不得这些村民不会搬下去,他们搬下去的代价太大。

  燕山景搜肠刮肚,终于想起了那个词,她认真问道:“我们现在哪一层蛇上?”

  九蛇山顾名思义,九条蛇堆成塔山,一层蛇一层山。

  “二蛇。”李大娘笑道,“你们如果是从晴峦峰来的,那就是从一蛇摔下来的。”

  下山,也是打蛇。燕山景计算道:“那敢问大娘,我们如果要去幽阳谷,该从几蛇出去?”

  她始终牢记燕白的话,幽阳谷的能人异士很多。她现在内力被毒素锁得一息都到不了经脉中,就算是病急乱投医,也该去那里碰碰。而且小司的毒也很奇怪,他应该也需要去幽阳谷。

  李大娘往她的澡桶里添了点水:“原来你们是要去幽阳谷,那不远。不过,从九蛇山出去到不了幽阳谷。你们就算到了第九蛇,也是最后一层,也是在西面。去幽阳谷,得去东面。”

  “所以?”

  “好多人到不了幽阳谷,转身又上了九蛇山,可怎么绕都绕不出去。你们记得从山上下来,就不要再上山就行。往反方向走,不管看起来多远,只要不上山,一定能到幽阳谷。”大娘斩钉截铁,燕山景在心中默默记下她所有的话。她记住了,不管看起来多远,都不能再上山。

  “你们是去南理探亲吧?看你们像刚成婚的小夫妇呢,你相公是南理人?”

  燕山景点头:“嗯。之前在驿站听说从幽阳谷去南理的路最短。”她都习惯了大娘把小司当成她相公。

  “是近啊,可那驿站里的人,居然不告诉你们,去幽阳谷得过九蛇山。这不是害你们吗?你看,都把你们俩害成什么样了。”

  燕山景苦笑。因为燕白见多识广,他多次从南理来净山门,又多次回去,他对春拿群山很熟,他才带她走这条路。她什么都懒得操心,把一切都给小白打理,所以她都不清楚这些。如果他在……想到弟弟,燕山景不由得在心中祈祷,他一定吉人自有夭相。

  大娘帮她在伤口上涂好药泥,她穿了干净的衣裳,正想扎头发,却看到她刚刚解下来的那根发带,曾经拴着她和小司性命的发带。他很别扭,不肯让她碰。

  燕山景想起她居然在危急关头,那么失态,甚至做出了那样的事——嘴唇贴着嘴唇向他哭诉她的不舍,她甚至嚎啕大哭,哭得肩膀都在颤抖……这实在太不堪回首了。不过,那也是特殊情况,燕山景安慰好自己,她泰然自若地端着鸡汤走向内室。

  姬无虞失血过多,一时半会儿醒不来。李大叔给他伤口清创换药,还用温水帮他擦了身体,给他换了身普通的西南郡人的衣裳。小司个子很高,再瘦也体重不轻,李大叔又矮又瘦,做完这些,出了一身的汗。

  燕山景不住感谢道:“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谢你们了。”

  李大叔憨厚地笑了:“我和你大娘也曾经有个儿子和他差不多大,那年他也是刚刚娶妻,小姑娘很水灵,就和你一样。不过今年年初,他们两个想去采野菇,却碰到了山道坍塌。抬回来的时候都没命了。天要收走我的儿子儿媳,我和你大娘伤心欲绝,可也没办法……这谁也怪不到,只能怪苍天无眼。”

  原来如此……

  “所以看到你们两个,就想着能帮就帮。你们要是没了,你们的父母不晓得该有多伤心。所以放心住吧,也没有好饭好菜,这些衣裳也提前和你说一声,都是儿子儿媳的旧衣服,你们千万别介意!”

  燕山景连忙摆手:“怎么会呢!谢还来不及。我会好好爱惜的,不会弄破一点。”

  李大叔做了个手势:“救人就是救己,积德行善,你们也帮了我们。天巫神会记得我和老伴做过的一切。”

  天巫神……燕山景没听过这个词,西南郡信仰西王母和二郎神,也有不少道馆供奉无量天尊,但是天巫神真是第一次听说的神祇。但人家救了自己,她没资格对人家的信仰指手画脚。她学着做了那个手势,笑了笑。

  李大叔含笑道:“天巫神也会记得你的。我去弄饭了,你随便坐。”

  李家不富裕,除了父母住了一间,就只有一间屋子里还有床,床不是很大,能容纳两个人躺着。小司躺在床上,睡得很沉。他不再吐血,呼吸平缓。

  燕山景帮他号了号脉,她有些吃惊,小司的内力居然这么雄厚,远超她在西南郡见到的同龄弟子,赶得上她失去内力之前。或许正因为如此,他才能扛住那奇毒,时不时就能双眼复明,这是他自己的身体在救他自己的命?

  燕山景身体太累,也懒得避嫌了,她是个怕麻烦的人,不舍得她的身体受一点罪。

  她都亲过人家了,合衣睡同一张床,比起来根本不是什么大事。她翻身到了床的内侧,眼皮一闭,就陷入沉睡。她睡觉前,看到窗幔上贴着个通红的囍字……李家的儿子儿媳新丧,连囍字都没褪色。

  姬无虞醒来时,燕山景还在睡。他一翻身,就摸到了燕山景的腰。他猛地睁开眼睛。

  竟然没死?燕景救了他。

  他坐起来,头痛欲裂。浑身上下没有哪里不疼,但比之前舒服多了。他……他这是在哪里?

  他试着睁开眼睛,他的眼睛才流过血泪,现在视物模糊,但还能用。耳朵也一样,嗡嗡的,但能听见。谢天谢地,燕景这笨蛋,终于不再用她的内力了。

  他摸索着下床,他们好像是在村民的家中?他们得救了?

  姬无虞失去意识前,正是燕景贴着他的嘴唇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时候,她到底说了些什么?不会是求你别死之类的话吧?好傻。哦,他也问了傻问题。他问她,收到过最喜欢的礼物是什么,太蠢了。

  姬无虞看到床边有碗温热的鸡汤,咕咚咕咚喝了一半,留一半给燕景。他支起身体,往外走。

  堂屋里没有人,一进门就是个供台,供台下有两个蒲团,很旧,这家主人颇为虔诚。

  姬无虞一眼就看到了供台上的天巫神。他想立刻把这神像砸了。

  天巫神和寻常慈眉善目或是宝相庄严的神佛不同,它没有脸,却有长发。每一尊天巫神像,都要用人的头发制作。头发垂身,洒在它的宝座上。

  姬无虞随手将天巫神像拿起来,抠它的底座,这里的关窍,不会有人比他更清楚了。只是姬无虞没想到,临近西南郡的山上,也有被谣棍迷惑的受害者?

  他手使不上力,但正因为太熟悉天巫神,所以轻而易举地抠开了底座,姬无虞冷笑一声,轻轻吹着口哨,神像的头发像有感觉似的,小蛇般爬上姬无虞的手指。雕虫小技,迷惑人心!姬无虞用力一扯头发,油润的人发撒娇般在他的手掌里盘旋,好像在跳舞。

  姬无虞第二次划破他的手指,第一次是救神志不清的燕景,第二次是救这家的苦主。血液新鲜又游人,姬无虞面无表情地将手指伸向底座中心,夹住了其中的一只黑色的活物——蛊虫。

  那蛊虫正一扭一扭往姬无虞的手指里钻,他皱着鼻子,毫不客气地捏死。姬无虞将底座复原,再放回了供台上。姬无虞又吹了声口哨,声音宛转悠扬,但现在头发一动不动,死物一团。

第7章 新婚夫妇

  姬无虞嗦着他流血的手指,哄着他自个儿道:“一点也不痛,不怕不怕啊。”

  这大概是他一个自小养成的习惯。他的话音戛然而止,因为他想起了最后一个哄他的人,正是把剑插进他胸膛的大哥。他抿了抿嘴唇,攥紧拳头,都是那些妖人!蛊惑他大哥!蛊惑了这家的苦主!都是他们!

  半年前,他母亲重病,药石无医。这也是祖母让他去净山门见燕景的原因。

  也是半年前,大哥疯了,他说要去天巫神那里寻找拯救母亲的答案。曾经,大哥是一点都不相信的。他和他一起除去疯魔的教众。可最终,大哥也走上了不归路。他被姬氏彻底除名。

  不到半个月前,南理的接亲队伍抵达九蛇山脚,他在这里见到了大哥。姬无虞和大家说了一声,就带着精锐去追大哥,可是大哥变了个人似的,不断口吐恶言,说他不配雪廊世子的位置,不配继承雪廊姬氏,更不要妨碍他成神拜巫,多年嫉妒和怨恨一夕爆发。甚至,六亲不认的姬无忧微笑着将一柄长剑插进了毫无准备的姬无虞的胸膛,动作利落又优雅。

  留在姬无虞身边保护他的前辈,全部遭到暗算。其他南理人都在继续前往净山门接亲的路上,他们以为世子很快就会带着大公子一起去净山门,现在应该也在赶路,山路行走不易,他们不会轻易回头。

  姬无虞倒在血泊里。

  大哥最后放了他一条生路,他说:“看在我们是一个母亲的份上,放你走。不准再来找我。”

  连保命的药丸都是姬无忧扔给他的。

  母亲给他们取名无忧无虞,她曾经多么希望她的儿子们相亲相爱,万事顺心如意,可是事与愿违,兄弟残杀,一伤一逃。

  姬无虞听到身后有响动,他回头,燕山景正扶着门框,惊喜道:“小司,你醒啦!你听到我了,你也看到我了!不可思议,不可思议!”

  姬无虞想到他们之间的两次亲吻,脸红着躲开,一声不吭地走向厨房。

  燕山景不甚在意,她已经习惯了小司的怪脾气,且十分包容。

  李家老夫妇端着热气腾腾的饭菜笑容满面地走过来,大娘热心招呼道:“神啊,小伙子,你好得太快了!你不知道,你娘子以为你不在的时候,有多么伤心难过,有多么着急焦心!你有她这样的娘子,要好好珍惜才是啊!”

  大叔也应声:“乔姑娘真是个好孩子。”

  燕山景干笑一声,小司果然红着脸回过头:“你……娘子,过来吃饭。”

  “来了,相公。”真是莫名其妙……燕山景后来在饭桌上想破头,也不明白她有什么可叫这声相公的。

  小司的身体康复快到非同寻常,吃过饭后,他就站起来,说要去村子里走走,也去拜访一下当地的大夫。他忽然就耳聪目明,可是之前他又聋又瞎。这种毒,燕山景真是真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李大叔说要陪着他过去,小司也点头:“多谢大叔了,我钱袋里还有些盘缠,你的救命之恩,只用钱报答,我虽然于心不安,但眼下也没什么能给您了。”

  李大叔连忙摆手:“不不不,救人一命,我和你大娘所积下的功业可太多了。救人就是救己,积德行善,神会铭记。”

  燕山景在旁听着,反正有李大叔陪着,她就不去陪了。她真懒得动,她懒洋洋地趴在桌子上,用蒲扇吹风,左边吹一下,右边吹一下,李大娘感慨道:“我儿媳妇要是在世,说不定也会像小乔这样对我。”

  燕山景含笑,她其实不适应小乔这个称呼。她瞎编乔仙鹤这名字的时候,是想着观棋和师父。师父姓乔,而观棋会养丹顶鹤,那些鸟喂不熟,吃了食就走。不像她的淑真和淑贤,两只胖猫,她喂了鸡骨头和小鱼,它们就对她翻肚皮。她当时还想过,要不要叫乔淑华,和淑真淑贤一列,但是她感觉这样听起来像个老奶奶。

  哎……好想念净山门之前的生活,她以前日落了就睡,吃中午饭才起,除了掌门师兄会念叨她,没人会管她。观棋好心的时候,连吃饭她都不必跑一次饭堂,观棋会给她送来。后来小白上了山,还能给她开小灶。

  小白说:“一个出色的偃师,不能不会做饭。”

  那会她想不明白偃甲和锅铲的关系,但是小白做饭很好吃,观棋很喜欢。很久以后,燕山景和小白聊天,聊到老爹,才知道他们的父亲既是偃师,也很会下厨。很遗憾,师父糊涂,她对父母的认知一半都来自于小白。带着小白的长辈,会告诉他这些,可是却去世得很早。

  想到这里,燕山景的笑容便凝滞在脸上,她抬起头?咦?小司还没有动身。门外有些小雨,他撑着一把黄纸伞,正靠着门框。

  燕山景不知道第多少次叹服小司的美貌,但下一刻,他的坏脾气就来了:“你不跟我去?!”

  “我……想歇歇。”

  燕山景理所当然,她都快累死了。她实在懒得动脑子,她没想过,小司借口出门,是为了探查村子里的情况。他需要确认他们位处何种地形,接下来又该往哪里走,村子里的人到底怎么样。可燕山景向来是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随遇而安,她又累又困,甚至刚吃了饭,还想再吃一顿。

  小司拧着眉毛:“那好吧。”

  回来说。他回来要说的可太多了,他要说她的救命恩情,说他们之前那两个情急之下的吻。想到这,姬无虞口干舌燥,不是因为想接吻,而是因为担心要说的话太多,提前口渴。

  李大娘看了场生动的小夫妻拌嘴,相公不会好好说话,妻子呢又不解风情。他只是想和她多待一会嘛,想让她陪着。这男人也是要陪要哄的嘛。

  李大娘正要提醒下小乔娘子,司相公已径直出了门,头也不回,而小乔娘子正盯着路上煨着的鸡汤,看也不看他。哎,这年轻人。两个人都是神仙般的样貌,怎么半点不会谈情说爱?

  大娘快睡下时,大叔才带着姬无虞回来,姬无虞提着两个药包,心里已然对村子的情况有些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