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袖中剑
表哥是为了救她才落了伤,才会虚弱到连一个瓷瓶也没接住,她却还要让负伤的人自己捡起自己擦药,实在是太不像话了些。
“我来吧……”姜姒弯腰捡起角落里的瓷瓶,犹豫片刻,终是迟疑道。
几息后,车厢内响起一道轻轻的“唔”声。
为了方便包扎,姜姒稍稍挪了挪位置,坐得离近了些,挽起耳边的碎发微微俯身,仔细查看裴珏腰间的伤势。
原本柔软雪白的布料此时沾满了鲜血与草屑,许是从马车上摔下来时碰到了什么尖锐的石头,磨损的地方已经抽丝,有些甚至因为血迹凝固而团成了一小块,好不狼狈。
姜姒握着剪刀小心地将周围破损的衣料剪开,那里露出来的地方果然有道深深的伤口,约莫手掌长,一瞧便知是被尖锐的东西扎进去又狠狠划拉出来的伤,有些泛出来的皮肉还在慢慢地往外渗血,瞧着甚是可怖。
姜姒的柳眉都忍不住拧成了一团,赶忙用干净帕子清理了下创口后便拔出药瓶塞子,莹白手指轻轻敲着瓶身,将里面乳白色的药粉仔细倒在了渗血的伤口处。
直到伤口被细密的纱布裹起完全看不见继续流血的迹象后,姜姒才倏地松了一口气。
只是整个过程中,裴珏除了最开始的应声后,都未曾说话。
姜姒回想起悬崖前的事儿,有些拿不准裴珏在来时有没有瞧见赵猛的身影,正想着如何解释时,却听到身前人率先开了口。
“阿姒。”
听到声音的姜姒抬头看去,不禁一怔。
裴珏望过来的目光专注,漆黑的双眸下却好似压抑了些什么呼之欲出。
只是还未听见下半句,马车忽然一阵颠簸,姜姒一时没能稳住身形蓦然向旁边倒去,恰好摔进裴珏怀里,耳边登时传来一声隐忍的闷哼。
“抱歉没事吧……”姜姒手忙脚乱地想撑起胳膊起身,却又怕再次压到裴珏腰间的伤口,一时间有些无措,不知手脚该放在何处才妥当。
混乱间,衣料摩擦的窸窸窣窣声音传入耳中,听起来莫名地泛着丝暧昧,让人耳尖泛红。
车厢内响起一声浅浅的叹息。
雪松夹杂着些许药香的雪白衣袖轻轻拂过脸庞,裴珏将她稳稳地扶了起来,然后便收回了手垂眸坐在一边。
马车不再晃荡,姜姒这回也坐稳了身子,只是原本想要说的话似乎也难以再继续。
二人一时无言。
车厢内一片静谧,姜姒几次想开口却不知从何说起,便只好作罢,学着裴珏静静地坐在一旁。不知不觉中,想着今日发生的这些事,有些出神儿。
方才周斌所言,那赵猛所撒的黄色药粉,只是一些无甚毒性的姜粉,最多只能让人迷了眼睛暂时失了方向难以行动。
可这就很奇怪了,若按照赵猛最后想灭口的举动来看,如果只是些无害的姜粉,那这手段对于一个恶徒来说,未免也太过温和了些。
而且,当她还未叫出赵猛的名姓时,他分明也是想对她撒药粉故技重施的,只是被她一语道破身份后才忽然凶性大发,改主意转变了马车的方向,决定置她于死地。
这前后的行为无一不在表明,背后指使之人应是下了命令,要优先活捉她。
姜瑶应该也是因此才下落不明,而不是直接身首异处。
为何?
她和姜瑶身上到底有什么值得他们如此大费周章?
况且,她自幼也算是安安稳稳地过了十几年,为何偏偏近日意外频发?
这伙贼人和当初上京城外袭击她与裴瑾的那伙匪徒是否有关系?
姜瑶和裴陆氏又分别在其中扮演什么角色?
还有那把暂存在临贤街当铺里的弩……
直觉告诉她,抓住逃之夭夭的赵猛,就能抓住谜底。
————
汾阳,姜家老宅。
姜二夫人李氏在后院急得团团转儿,不停地起身望向院门口的方向,神色焦急。
等了许久,等到终于瞧见自个儿的贴身丫鬟采兰的身影时,忙快步上前问道:“如何了?”
采兰道:“大老爷还在前厅招待程将军,五小姐在一旁作陪,说这会儿脱不开身,过后再来跟夫人请安。”
李氏当即气得柳眉倒竖,捂着心口儿险些缓不过来气儿。
“我要她请的哪门子的安?!把我派去接应姒丫头的护卫队截胡了不说,还就这么直接带回来了也没个说法,简直是仗着她那个爹胡作非为!”
采兰赶忙扯住李氏的衣袖,紧张地瞧了瞧周围,小声道:“夫人,小心隔墙有耳。”
李氏随意地摆摆手,脸上浮出一抹苦笑,“还怕什么隔墙有耳,这姒丫头要是再出了事,别说是跟老爷没法儿交代,就我自己良心上也过不去这道坎儿!”
采兰闻言也不知该说些什么。
“走罢。”李氏叹道。
“夫人是要去哪儿?”采兰犹豫道,“大老爷说既是程将军特地把咱府上的人专程送了回来,咱们再折返回去就是打了程将军的脸,不好这样做的。”
“就他姜明义会做人,这会儿怕是只顾着为他那个刁钻的女儿攀高枝儿,哪里还记得八竿子外的侄女。”李氏冷笑一声,略微理了理衣裳上的褶皱,接着回答了采兰的疑惑。
“还能去哪儿呢?去厚脸皮再向兄长借一回人手去。这姜府的人啊,从上至下,一个也靠不住。”
瞧着自家夫人气上头的模样,采兰没敢多嘴,只在心底默默念着,夫人这是把老爷并还在书院念书的四公子也一起骂了啊……
主仆二人这边正说着,院外却又传来了一阵脚步声,随之而来的是丫鬟的高声禀报。
“二夫人,三小姐和三姑爷回来了!”
第18章 隐隐泛着衰败的青灰之色
姜家祖宅,慈和堂。
姜姒坐在新置的轮椅上,由李氏亲自推着入了内厢房。采兰红蕊退到一旁,待主子们进屋后便掩上门留在外边等候。
许是怕寒风扰人,屋内并未开窗,甫一入内便是扑面而来的浓重药味,泛着涩涩的苦意。
进门处,一道雕花木质屏风将卧榻与中央的八仙桌隔开。绕过屏风,不远处便是床榻,床头边搁了一张矮小的桌几。
桌几上的黄铜香炉里点点星火明明灭灭,香料燃出丝丝缕缕的烟雾袅袅上升,与药味交缠在一起再缓缓飘散到四周,让整间屋子都染上了一种难言的复杂香气。
李氏似是瞧见了姜姒的视线落在香炉处许久,低声解释道:“老太太近些日子总睡得不大安稳,自从大夫开了这安神香的方子每日点上之后,才算有所好转。”
姜姒凝眉,点点头表示明白。
抬眼瞧去,几步外的床榻上铺了一层又一层的柔软被褥,形容枯槁的姜老太太仰面躺在床上,满是皱纹的苍老脸庞隐隐泛着一层衰败的青灰之色,紧闭的双眼深深陷入眼窝之中,即使是在梦中也好似并不安宁,眼皮微微抖动。
似是发觉屋内来了人,姜老太太紧阖的眼皮颤了颤缓缓睁开,喉咙里咕哝了两句。
李氏上前,弯腰轻声道:“母亲,您孙女儿来看您来了。”
姜老太太放在被褥边的枯瘦手指略微抬了抬,姜姒忙转着轮椅靠近,伸手小心握了上去。
“祖母,是我。”姜姒柔声道。
姜老太太浑浊的眼珠动了动,费力地将脑袋往床外方向偏了偏,瞧见姜姒后嘴唇嗫喏着,声音却含糊不清。
姜姒略微靠近了些,俯身侧耳,只听得断断续续的“一”“一”“烫”的字眼。而姜老太太的眼睛一直盯着她背后的某处,眼皮不停地抖动,似是有话想说。
沿着姜老太太的视线看去,几步外靠墙的博古架上,摆了个巴掌大的白瓷罐子,制式普通随处可见,因年久而微微泛着黄,与架子上其余的古董物件儿放在一起显得颇为格格不入。
那是她小时候在祖宅时最爱捧在手里的糖罐子。
姜姒忍不住鼻头一酸,轻声应道:“以以吃糖,祖母这儿的糖最甜了。”
姜老太太颇为吃力地点了点头,嘴角微微向上勾起似是在笑,疲惫的眉眼之间,依稀可见旧年每每见着姜姒时笑眯了眼的慈祥模样。
二人稍坐了一会儿,待姜老太太再次沉沉睡去后才从内厢房里安静地退了出来。
“二婶婶,祖母这病?”甫一出门姜姒便忍不住问道。
当时传回清涘院的信中并未过多提及病因,只说是卧床不起,找了多少大夫都束手无策。
李氏说起此事,脸上闪过一抹愁绪,叹道:“老太太原本就年事已高,之前听闻你和裴家小子的事儿后便病了一场,后来虽好转了些,但须得静心安养。”
姜姒愧疚道:“是我不孝,让祖母操心了。”
李氏却摇摇头,继续道:“哪儿能怪在你头上,是前些日子不知哪个大嘴巴的将瑶丫头失踪的事儿传进了慈和堂,明明我已将这消息瞒得死紧。老太太一激动,便登时晕厥过去,醒来后就再也起不来身子,说话也不大利索了,只能用药将养着。”
姜姒斟酌道:“汾阳的大夫都找过了吗?不行的话或许去外面找找呢?”
“你二伯都找过了,不过……”
李氏闻言迟疑道:“倒是还有一大夫,常年隐居在汾阳居所不定,脾气古怪,人唤一声怪医,据说没有治不了的疑难杂症,经手的病人无一不夸医术高明。之前听闻你出事儿时我便已托我娘家兄弟去寻,却一直未曾寻得下落。”
“虽派出去的人手还在打听,可都过了这么些时日,只怕是希冀渺茫……”
姜姒一怔。
自从那次城外遇袭之后,就连自己的母亲姜夫人,在上京的大半大夫都对自己的腿下了恢复无望的诊断后便放弃了寻医,姜姒自己也并不抱有希望。
可没料到的是,远在他乡的隔房亲人,明明多年未曾见面,却如此惦念着自己受伤的双腿,不曾放弃。
姜姒心头一暖,仰头伸手握住李氏的手,“二婶婶费心了。”
李氏却叹了口气。
“其实在收到你寄的信说要来汾阳之后,婶子我一直有些担心。”李氏话音顿了顿,没提她在担心什么,反握住姜姒的手,继续道,“如今见到你,总算是安心了。人生在世,没什么过不去的坎儿。”
“今日随你一道来的那郎君便是裴家的大郎吧?”
迎着李氏关心的目光,姜姒轻轻点头。
李氏笑了笑,眼里满是对青年的赞许。
“那裴家大郎看着是个不错的,模样俊俏,而且听说年纪轻轻便在军中做到了都尉,是个有能耐的。我冷眼瞧着,方才你俩一道儿进来时,他眼里只顾着瞧你,生怕你从轮椅上摔着了,可见是上了心的。”
姜姒微微赧然,垂下了脑袋,没好意思解释说也许那只是青年对表妹的关心罢了。
李氏见她低头不语,犹豫了片刻,终是将想劝她放下裴三郎的话又咽了回去,拍了拍她的手背,只道:“以前的事儿,过去便过去了,就莫要再放在心里了。以后好好过日子,老太太,还有婶子我都为你开心。”
姜姒以为是在说让她不要沉湎难过于腿疾不能走路之事,轻轻应声道好。
————
姜家祖宅,前院。
程勇谢绝了姜明义的再三挽留,顾不得姜明义脸上跃然而出的遗憾,借着裴珏回来的时机托词有军务要忙赶紧脱身。
“我的个乖乖,以前没瞧出来这姜别驾竟是这样好客的一人。”程勇脸上犹有余悸,大倒苦水,“不过是顺手送了一程的事儿,谢两句差不多得了,咋这么能聊,茶都喝了几茬,可憋死老子了。”
“幸好有你来救老兄我,不过两三句理由便搪塞过去了。”程勇拍拍身旁人的肩,比了个大拇指,“好兄弟!”
裴珏道:“程将军客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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