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袖中剑
也不知道姜夫人是否知道今日之事?
或许是知道的吧?
不然,就姜夫人那眼里容不得沙子的性子,要是晓得裴家乱来这一遭,指不定气成什么样儿呢!
红蕊这边胡思乱想着,突然听见一道微哑的声音传来。
“红蕊,你说,裴表哥他伤势痊愈了么?”
她忙从一旁桌上拎起茶壶倒了杯热茶递了过去,却也不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
今日的事儿也着实把她给惊住了,到现在还有些懵懵的回不过神儿来,只好道:“老爷和姑爷还在堂上待客,一时半会儿怕是脱不开身。不过,方才我也听外边儿的裴府丫鬟们说,姑爷提前跟她们打过招呼了,会提前回这清涘院来,不会让少夫人……”
红蕊顿了顿,终究觉得哪里有些变扭,还是改回了称呼道:“不会让小姐多等的。”
“到时候姑爷定会和小姐将今日之事解释清楚的。”红蕊揣摩着自家小姐的神色安慰着。
姜姒听见这番回答,却捧着热茶并不言语,目光飘远,似是在走神儿。
茶杯里热茶白气氤氲,慢慢飘散至半空,将所有的表情遮掩不见。
不知过了多久。
笃笃——
门外传来一道尚有些陌生的清冽嗓音,“阿姒,客人都已送走,父亲唤我们同去祠堂。”
是裴珏。
姜姒恍然醒过神,瞧着红蕊将人迎进门。
来人身姿欣长,如瀑的乌发被白玉簪绾在脑后,只余几缕垂落肩头,在姜姒看来有些过于艳丽的大红婚服穿在他身上却并不显得俗气,行走间衣摆如流云,倒像是沾染了红尘的仙人。
说起来,这还是两人自多年前一别之后的初次正式重逢。
裴珏虽是裴父的嫡长子,可自幼丧母,与继室裴陆氏所出的裴瑾许是非一母同胞的缘故,并不亲近,自然与姜姒也相处甚少。
后来,只听得别人说裴家的大公子不知因为何事与裴父起了龃龉,竟弃文从武去了远在边关的青州,虽短短数年内便搏得了一身功名,但自那时起便也常年随军驻守于青州,甚少归家,姜姒便也不曾有机会再见过。
而这回没了红纱的阻挡,当裴珏缓缓走近时,比起那俊美的面容,她第一眼注意到的是那双如水中冷月般的眸子,直直地撞入姜姒的眼中。
她微微移开了视线,红蕊见状在二人之间瞧了又瞧,会意地上前,却被裴珏先一步握住了轮椅的推手。
“我来吧。”
姜姒只觉衣摆晃动间,似是有淡淡的雪松气息沉浮在四周,冷冽却温和,像是裴珏此人一般让人琢磨不透。
她感觉身下轮椅被小心推动,接着,耳边传来一道清隽嗓音,声线微低。
“关于今日之事,虽事急从权,终究对你不住。”
“父亲在祠堂等着我们,有些事,你有知晓的权利。”
二人朝门外祠堂方向而去,让紧跟在后面的红蕊心里直泛嘀咕。
阿姒,阿姒,姑爷叫得可真亲切。
不知道的还以为和小姐有婚约的本来就是大公子呢!
……
裴府的院落多是环水而建,回廊曲折。
两旁零零散散地栽了些绿竹,却因为秋日染上了枯黄,落在青石铺地的路上,惹得轮椅走过时带起一片簌簌响动。
三三两两的赤色灯笼盖过了清冷的月光。
却是姜姒抿了抿唇,率先打破了沉默,“今日……”
语音未落,不远处突然奔来一人形容狼狈,似是要扑倒在姜姒脚下,幸而被裴珏眼疾手快地扶着轮椅迅速避开。
“姜二小姐!”
“求求您!老奴真的是被夫人胁迫的!是被逼无奈的!”
“求您帮我和老爷求求情!求,啊——”
姜姒惊愕地瞧着眼前一幕。
昔日里因跟在裴老太太身边而走到哪里都受人高看一眼的方嬷嬷,如今衣裳沾了满身血污,蓬头垢面地扑倒在地,又被从前方祠堂朝这边追出来的两个粗使婆子给粗暴地捂嘴拖了回去。
“少夫人见笑了。”其中一名粗使婆子道。
身后传来裴珏略冷的声音,“莫要碍事。”
两名粗使婆子对视一眼,赶忙带着犹在挣扎的方嬷嬷退了下去。
姜姒蹙眉,抬眼望向前方那座森严古朴的院落,深褐色的牌匾上书“祠堂”二字端方规整,半开的大门像是暗夜里蛰伏的巨兽。
方才才见着那般场景,她原以为祠堂内也必定是狼狈一片的。
可没料到的是,祠堂内倒是一派祥和安然。供桌上的檀香轻烟袅袅,打着卷儿缓缓飘向上空消失不见。
而供桌下本该摆着蒲团的地方,此刻却放了把红木圈椅。
今日一直未曾露面的裴陆氏像失了魂般坐在那里,神色不悲不喜。
第5章 你本该下去陪我儿!
祠堂内。
姜姒这还是第一次见着裴陆氏如此模样。
在她的记忆里,这位凭着夫君仕途高升在女眷中地位也随之水涨船高的裴家当家夫人,一直以来便是个逢高踩低的性子,要么端着个姿态拿眼角睨着旁人,要么便是装出一副温和恭顺的样子。
不像此刻,面无表情地坐在那里,见着姜姒一行人来了也只是略微抬了抬眼皮,不声不响。
倒是一旁的裴父迎上前,“你们来了。”
姜姒望过去,才发现祠堂角落里竟还摆着一口宽敞的棺材,像是刚打出来的,上面还裹着鲜艳的红绸,极其诡异。
似是不知从何开口,裴父摆摆手让方才的粗使婆子把方嬷嬷带了上来。
方嬷嬷似是被狠狠教训了一番,满是皱纹的脸上多了几道红肿的掌印,瞧见姜姒也不敢再扑上来,只佝偻着身子跪趴在地,眼神畏惧。
一同被带上来的还有一袭蓝袍的年轻男子,形容轻浮,一进祠堂便立马匍地磕头求饶。
“众位大老爷夫人,小的只是好赌,却从来不曾做过害人的事情啊!”
裴父冷声道:“一五一十地仔细交代清楚。若有半句谎言,后果你是知道的。”
蓝袍男子闻言立马指着旁边的方嬷嬷激动道:“是她!是这个老女人!她把东西给我的,说是拿去玩也好,换钱也罢,一切都是她做的!和小人无关啊!请老爷明察!”
方嬷嬷听见那句“老女人”,干裂的嘴唇颤了颤,神色似是颇受打击,但还是为自己争取机会道:“姜二小姐让老奴转交给三公子的礼物,本来夫人是吩咐老奴扔掉的,还说要扔去厨房里烧柴。”
方嬷嬷小声辩解道:“老奴当初也不赞同夫人的做法,毕竟太耸人听闻了,三公子肯定也不愿意姜二小姐白白赔了一条性命。可夫人在内院里一向是说一不二的,老太太又卧病在床不能理事。老奴便想着将东西给我那侄儿,兴许被有心人瞧见就会禀报老爷公子,毕竟小弩不是寻常物件儿……”
顿了顿,方嬷嬷又小心地望向姜姒的方向,语气略心虚,“幸而佛祖保佑,竟真的派上了用场,老奴……”
裴父冷声打断道:“住嘴!当别人都像你那愚钝的侄子一样好糊弄?学不会教训的恶奴!”
方嬷嬷见状瞬间瑟缩了身子,闭紧嘴巴立马不敢再多言。
而姜姒目光虚虚地落在角落的那口棺材上,指尖深深地掐入掌心,只觉心脏狂跳,快要喘不过气来,眼前一阵阵发黑。
有小厮上前将那巴掌大的红木盒子呈了上来。
裴珏拿过来递给她,沉声道:“那方嬷嬷的侄子是个好赌成性的,见你送的小弩精致,以为只是个摆件不犯禁令,便拿去当铺换了银子。幸而当铺掌柜知晓轻重,立马上报县衙,县衙又与父亲在的军器署通信,这才在昨夜急急赶回府。”
姜姒盯着那盒子瞧了许久,却并未接过来,半晌才哑声道:“这原本是给三表哥的礼物,哪有收回来的道理。”
顿了顿,她视线扫过在场众人,强忍住眼中奔涌而出的涩意,喉咙滚了滚,艰难地问出那句已经猜到答案的话。
“三表哥如今安否?”
在场的气氛因姜姒的这句话而陷入冷凝。
裴珏眸光微动,垂下眼帘,缓缓将盒子收了回去。
一直沉默地冷眼旁观着一切的裴陆氏却好像被刺激到了一般,冷不丁突然道:“化成灰了,此时你本不该站在这里。”
说着又想到了什么,眼角一拉,睨着姜姒的双腿嘲讽道:“哦,差点忘了,废了腿的人是站不起来的。”
裴父斥道:“住嘴!”
姜姒在听见那句“化成灰”时便怔住了,脸色唰的一下变苍白。
万万没想到最荒诞的猜测,最不肯相信的猜测,却最终成了真。
一时之间,姜姒只觉得心里的巨石悄然落地,脑海里浮现的都是那日和裴瑾同去伴山寺,又在遇袭后各自分开的画面。
凶恶的山匪,雪亮的刀尖,猩红的血迹。
画面闪闪烁烁,最后定格在裴瑾摘下路边的银杏叶爽朗地笑着递给她时的模样。
——表妹。
“表妹,”裴陆氏却好似来劲儿了,被裴父当众斥责也不罢休,声音中满是怨气道,“表哥,平时叫得多亲近呐,都是假的!都是假的!”
“若不是陪你出城,我的三郎此刻还是好好的,还是好好的……”
“都是你的错!你本就是我儿的未婚妻,就该遵守承诺嫁给我儿!然后下去陪他!”
裴陆氏投过来的目光中满是怨毒,那诅咒的话像是一把淬了毒的刀子,直直扎入姜姒的心脏,划开一道深深的口子,一抽一抽地发疼。
她愣愣地望着那口崭新的棺材,柔嫩的掌心无意识地被掐出一道道血痕,浓重的铁锈血腥气直直地涌上喉头,眼睛涩得快要睁不开。
裴珏垂眸望着坐在轮椅上的少女,缓缓收回复杂的目光,移步隔开了裴陆氏投来的不善视线,语气冷冷道:“那日的歹徒虽大多逃往山林,可还是抓住了两三个。或许,大夫人会对他们的供词感兴趣?譬如,为何胆敢公然在上京城外……”
话未说完,却被裴父突然打断,“你个无知妇人!所以便要毁了我们裴家的世代声誉吗?!”
“什么声誉都比不过我三郎重要!”裴陆氏漠然道。
裴父怒极反笑,连说了三个好字,随即吩咐粗使婆子们将裴陆氏带去祠堂旁的静院,若无要事一步不得踏出院门,务必静思己过。
而裴陆氏似是认命,竟也不挣扎就任由婆子们动作,只是临去前望向姜姒的目光极其阴冷。
“姜侄女,是伯父我管家无能,是我裴家对不住你啊!让你受此委屈!”
裴父深吸一口气,转过身来,语气满含歉意道:“此间一应前因后果我已提前去信与你母亲解释清楚,过后也必定亲自登门道歉。”
他顿了顿,接着道:“只是,虽说由大郎替瑾儿迎亲是权宜之计,可婚姻之事不是儿戏。一是为两家的声誉考虑,二么,你是个好孩子,伯父从小看你长大,也是真心想你做我裴家儿媳的。”
“若侄女不嫌,我这大郎今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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