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莲藕很辣
方家小姐的屋子虽空置了一年,但仍被打扫得窗明几净,足以见方以秋有多重视自己的妹妹。
二人分头调查,柳时絮去翻阅书架上的册子,楚涟月则径直来到梳妆台边找线索。
梳妆盒里仅有几支素簪,台面上连姑娘家的胭脂水粉都没有,看来方家姑娘平日里并不怎么打扮。打开柜门,四季衣裳更是少得可怜,简直跟她有得一比。
楚涟月得出结论:方家的确很穷。
抬眼望去,柳时絮已在书架前站了一阵子,手里捧着一沓厚厚的书卷,读得正认真。
她悄悄摸过去,从他身后探出脑袋,“咦?风流佳人俏郎君?原来大人喜欢这种口味的话本?我那有一堆,要不要借你呀?价格好商量!”
柳时絮皱了皱眉,“你说这是话本?”
“对呀。”她从他手上拿过来,一边翻,一边介绍道:“尤其这本,是古韵阁去年最火热的话本,好些个女郎托我帮她们买,就连大牢里的那些犯人也……”
糟糕,差点说漏了嘴。
“也什么?”
“没什么。”她心虚地低着头,假装研究书上的字迹,万不能教他发现自己的秘密。实际上她经常利用职务之便,私下把话本租给大牢里的犯人,犯人们既打发了时间,不再聚众闹事,她也赚到了钱,两全其美。
不得了!这是什么?
她惊恐地发现,手里这本并非是古韵阁装订成册的卖品,而是话本作者的手稿,上边甚至有错字修正,还有话本人物多个版本的相遇过程。
难不成这话本是方家小姐写的?
柳时絮见她一脸菜色,“怎么了?”
她将心中的想法告诉柳时絮,他也沉默了,拿起方家小姐平日的字帖对比,字迹一致,证实了她的猜测。
话本故事并不长,只花了半炷香时间,楚涟月便读完了,起初柳时絮也跟她一起看,在读到某些这样那样的禁忌情节时,他忽然直起腰,可疑地走开,并扔下一句话。
“读完再告诉我。”
楚涟月平日里最爱看的,多为神怪诡谈类的话本,对于这类言情话本并不开窍,草草读了一遍,只记得个大概。
这话本讲述了一对青梅竹马的悲剧故事,男女主家世相当,自小订下娃娃亲,原本是人人羡慕的两小无猜,但长大后女主家道中落,男主的母亲非常势利,不许二人再有来往,还给男主挑选了家世更好的姑娘作妻子。男主懦弱自私不敢反抗,还恳求女主当他外室,女主不同意,伤心欲绝而死。
更要命的是,这男主叫柳三,女主叫方二。
柳时絮听完故事,一言不发。
楚涟月盯住他的脸色,踌躇着问:“大人觉得,这话本是胡编乱造,还是根据真实故事改编呢?”
如果是真事故事改编,那这柳三也忒不是个东西了。
他并未回答,只吩咐道:“你去外边打探,方慕柔是何时去的古韵阁,不必再来这,回衙门找我。”
瞧瞧,这就是当小厮的命!她不再多问,麻溜出门办事。
待楚涟月回到衙门,已经过了后厨开饭时间。
她一边嚷着饿,一边朝大堂内走去,四处搜寻柳时絮的身影,忽地伸来一只手,将她拦住。
是墨新,他的脸色依旧冷峻,怀里整整齐齐抱着一摞白手绢,上面是各式各样的牙印。
她略微数了数,大约有一百多人,随即瞳孔震惊,这是什么可怕的办事效率?这个男人不得了,还是离远一点比较好。
另一边,谢黎与柳庭山早早便等在那儿,小少年笑着过来解释,说他家公子正在与知府大人谈话,切莫喧哗惊扰。
楚涟月点点头,老实等着。她在衙门当差两年,只私底下见过知府大人两面,这两次还都是跟在总捕头身后凑数,并不晓得知府大人是个什么性子。
“楚姑娘。”柳庭山同她打招呼,似乎是想问一问更多有关方家小姐的事。
但楚涟月惦记着刚从古韵阁探来的消息,并未注意到他眼底的异样,只礼貌性点头示好。
过了会,屋门自里而开,知府赵正明带着属下从门里出来,脸上堆满笑,“瑾言不必再送,今日与你相谈甚欢,晚间我在春倚楼摆宴,替你接风洗尘,可一定要来啊!”
“瑾言定准时赴宴。”柳时絮不卑不亢。
瞧见这一幕,楚涟月戳戳谢黎的肩,极小声地问道:“按理来说,知府大人的官阶比通判高,为何这赵大人对你家公子如此客气?”
几乎还带着点谄媚与讨好,不过这句话她并未说出口。
小少年兴致昂扬,朝她安利:“我家公子乃本朝最年轻的探花郎,舅舅又是二品刑部尚书,仕途光明,就连公主也娶得,若不是为着沈公子的事才回来,现在已经是大理寺少卿了。”
“他为着沈公子什么事?”楚涟月竖起耳朵听。
谢黎摆摆手,眼里满含期待,“这不重要,重要的是,姐姐觉得我家公子怎么样?”
乐子听到一半,楚涟月有点在意,抓心挠肝地想知道是什么事,只得敷衍道:“是是是!柳大人才貌双绝风度翩翩,就是天仙也配得!你快说说到底为着什么事?”
谢黎闭口不言。
她顺着小少年的目光望去,柳时絮不知何时折身而返,静立在屋檐下,听他二人说话。
被正主抓个正着,楚涟月摸摸鼻子,乐颠颠道:“大人,您交代的事卑职办妥了,马不停蹄赶了回来,连热乎饭也没吃上一口,您瞧是不是……”
没错,她很贪心,还想再尝尝柳家厨子的手艺。
柳时絮难得心情好,打量了她一眼,悠悠开口:“你的嘴角沾了些糖糕残渣,袖口处洒了几滴汤渍,鞋边又蹭了不少黄泥,鄞州城只有城西有这种黄泥,听说那儿有个老伯卖的阳春面不错,价格也公道,你确定没到过那里么?”
笑容登时僵在脸上,她的蹭饭愿望泡汤,果真是什么也瞒不过他。
天地良心,她可没说慌,去完古韵阁,得到了消息,直接就回衙门了。不过在去之前,她确实去城西吃了碗面,还顺手买了串山楂糖糕,不算过分吧?
见她灰溜溜地低着头,柳时絮不自觉唇角上扬,“都进来说话吧。”
众人往屋内走。
第六章
听完几人的回禀,柳时絮即刻决定,升堂再审。
公堂上,他先质问方以秋手臂上的牙印从何而来。
方以秋在牢里关了一夜,人憔悴不少,态度依旧生硬,“许是被哪个花娘咬的,我记不清了。”
自妹妹病逝后,他也没心思回家,便整日醉宿在烟花之地。
“墨新,拿给他瞧。”柳时絮冷道。
墨新上前,依次将牙印帕子摊在地上,“回大人,醉烟阁所有花娘的牙印皆在此。”
方以秋心乱如麻,随手指了个最近的。
谢黎率先晃悠悠地凑过来,坏笑道:“哥哥再仔细瞧瞧?你指的可是我的牙印噢。”说着,他露出一口整齐的白牙,刚才贪图好玩,他也拓了牙印在手帕上,还特意放在显眼的位置。
方以秋心凉了半截,连忙改口:“是这个,刚才是我看错了。”
墨新二话不说,拿起方以秋所指的牙印,比对给他看,印记出入很大。
紧接着,墨新撤走地上的帕子,单独又拿了一块来,向众人展示,“这是死者殷氏的牙印。”
经过比对,完全吻合,围观的百姓一阵唏嘘。
“证据确凿,方以秋,你还如何抵赖?”柳时絮问。
方以秋脸色剧变,“这根本不可能!你休想污蔑我!殷氏分明没有……”
殷氏分明被他生生掐断脖颈,连呼救反抗的机会都没有,是徐氏咬了他。
墨新:“我拿反了,这是徐氏的牙印,另一块才是殷氏的。”说着拿出另一块帕子。
意识到自己中计了,方以秋闭紧嘴,不肯多说一个字,摆出一副破罐子破摔,任由处罚的姿态来。
柳时絮招手,仿佛在唤小厮,楚涟月虽很不甘愿,但还是上前,拿出话本问:“方少爷,你可认得此物?”
方以秋见到妹妹的遗物,当场情绪失控,起身欲夺,“还给我!不准碰她的札记!”
还好楚涟月动作快,往墨新身后一躲。方以秋拿她没办法,又被墨新踹倒在地,胸口剧烈起伏,攥紧了拳头。
楚涟月叹了声气,“方少爷,你知道什么是话本么?”
方以秋目光一滞,显然不知道什么是话本,他自幼不喜读书,只识得几个字,家中光景落败后,他靠着一身蛮力整日在山里打猎,给妹妹赚汤药费,对坊间的时兴乐子并不感兴趣。
“话本,简单说就两个字:假的。你妹妹所写的并非札记,而是话本,实际上柳三公子与你妹妹并不相熟。”
柳庭山点头:“的确如此,柳府上下所有人,乃至街坊四邻皆可作证,我与方家小姐从未说过一句话。”
方以秋眼底恨意滔滔:“这怎么可能?你在撒谎,你们全是一伙的,都在骗我!”
楚涟月耸肩,“我没必要骗你,不信你去外边打听,谁没看过这本《风流佳人俏郎君》?不仅如此,前年你妹妹还写过一本《法海风流韵事》,手稿在古韵阁掌柜那里,我把人给你叫来了。”
精明人模样的掌柜恭恭敬敬走上公堂,献出珍藏的手稿,“启禀大人,此物是两年前方小姐所赠草民,用于留作纪念。”
经柳时絮同意,掌柜这才将手稿递给方以秋。
方以秋呼吸急促,指尖轻颤接过手稿,确认是妹妹的字迹。
楚涟月眼神示意,掌柜心领神会继续往下说:“两年前,方小姐带着这本手稿来找我,希望可以换钱,我见此作不凡,定能赚钱,便欣然与她签订契约书,赚来的钱按五五分成。去年冬天方小姐再次找到我,带来了新作,但我看她当时状态不太好,似乎病得很重,还嘱咐我把后继的收益给方公子,没成想后来便听到她亡故的消息。”
“那后继收益呢?”楚涟月瞪他一眼。
“有有有!”掌柜往兜里掏出一袋钱,瞧着分量不轻,小心翼翼放在方以秋身边。
银子冷冰冰躺在脚边,方以秋连看都不看,情绪彻底崩溃,三尺男儿跪在地上,抱着头痛哭流涕。
过去好一会儿,他渐渐止声,似是怀疑,又像自责:“可是阿柔什么都没跟我说过,我们不是相依为命的亲人么?”
楚涟月在他近旁蹲下,“那你可曾问过方小姐想做什么?我也有个兄长,不准我做这个做那个,一来怕我惹祸,二则也是担心我的安危,可我兄长并不因此把我关在家里,而是带着我一起练武,挨打挨罚都陪着我。”
方以秋怔住,往事渐渐浮现心头,阿柔小时候也曾提过要跟他进山打猎,可山中有猛兽蛇虫,他怎肯让她受苦,后来的日子里,她又时常病着,便没再缠着他进山。
是他自己把妹妹一个人扔在家里,受了伤回来也不说,锁上门自己抹药,米缸见底时也强硬撑着,还谎称山里还藏着打来的猎物,实际上将双亲的遗物拿去变卖。
但他不知道,那个瘦瘦小小的人,也有一颗想要保护兄长的心。
事已至此,方以秋认下所有罪责,被判秋后处斩。
在狱卒带方以秋离开之际,他忽然握住楚涟月的手,把沉甸甸的银子交在她手中,“我罪有应得,死后唯一的心愿就是葬在妹妹坟边,能不能帮我收个尸?剩下的银子都给你作酬谢。”
楚涟月迟疑一瞬,还是答应了。但这银子赚得并不开心,毕竟这么多人的性命搭在里面,压得她有点喘不过气,她打算等事成之后分给难民,就当是替他赎罪吧。
案子了结,围观的群众也都各自散开,楚涟月总觉得空落落的,心里很不是滋味,一扭头发现柳时絮还站在那儿。
“大人您还没走呢?”
他揶揄看她一眼,“楚捕快今日收获颇丰,想必看不上我的嘉赏,我还是留着自己用吧。”
“这哪成呀?”楚涟月抛掉心头不快,笑盈盈奉上双手,伸去柳时絮面前,等着拿嘉赏。
还是自己幸苦赚来的钱花得踏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