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鹤秘案录 第14章

作者:佩灵 标签: 悬疑推理 古代言情

  “我知小娘子有大唐第一女神探的美名。”夏学启一把抹去眼中的泪花,朝她拱手行了个礼:“若能抓出凶手,夏某愿为娘子赴汤蹈火。”

  说罢,夏学启留下了自己的随身短剑给红鹤防身,然后独自冒雨下山,他需返回车队安排众人护卫歇息之事宜。红鹤将那枚短剑挂在腰间,仔细查看起这间空房来,草屋内没有任何打斗的痕迹,只有一扇木门可出入,门槛内外的地面上均有新鲜血迹。看上去在开门的一瞬间,铁剑就插入了赵内的胸口。他的衣衫完整,蓑衣背面有些许淤泥,腰间还挂着与夏学启款式相仿的短剑,这说明当时赵内甚至来不及有所反应就被人一击毙命,先是后仰倒在门外,然后才被人摆放在这简陋的祭坛之上。

  凶手显然事先就有准备杀掉推开门的人。可赵内是偶然南下,他不可能有仇家事先就埋藏在这岭南的深山中,更不可能有人事先料到必然是赵内上门求助,因此这更像是误杀。

  一阵风窜进草屋,红鹤突然打了个冷战,这才想起蓑衣下自己的衣衫早已湿透。她脱下蓑衣,将衣衫下摆的水先拧干,好在屋内那黄铜盆的火焰虽已熄灭,但尚有余温,能为她提供些许星火般的温暖。

  但屋外的雨声并无减轻之势,恰逢一道闪电划过夜空照亮了赵内毫无血色的遗容,院中传来一阵声响。

  “是谁?”红鹤惊骇呼道,将短剑紧握在手中走出门去。

  “红鹤小娘子,是夏兄特地令我等前来听候调遣。”原来是两名白府侍卫背着干粮和清水前来照管现场。

  “辛苦两位今晚先在这间空屋中过夜,切勿触碰院中的任何事物和赵内的尸身。”红鹤温恭地说道:“明日新会县令自会派人接管这里。”

  “遵命。”侍卫们领命道,他们将身上的蓑衣拆下来铺在一处空墙角的地上,又摆放好食物与清水,打算就在此处歇息。

  红鹤最后再查探了一次赵内的尸身和现场内外,确认再无其他头绪。她将短剑挂回腰间,又把蓑衣的系带拉紧,转身走入了漆黑的雨夜。

  “然后呢?”巫柯问道。

  “然后我们就再未见到红鹤娘子的身影。”夏学启站在那破败的小院里,神色羞愧地说道:“等我们发现红鹤娘子不见的时候雨已停了,于是我们强行拦下一名油商的车队,借了快马让脚程快的兄弟先到新会县衙报信。剩下十人,除了两人留守牛舆之外,将这山林方圆几里寻了个遍,这暴雨将人走过的痕迹全都冲掉了,什么发现都没有。”

  “明知那行凶之人还在附近,你居然还让她独行从农舍回到牛舆?”巫柯捶胸顿足地说:“红鹤虽聪慧,始终也是个娇嫩的女儿身。那鼠辈能将一柄铁剑直接插入人的胸口,可见是名力大无穷的人。他若有心加害,小娘子是半分反抗的机会都没有。亏你们还是白府侍卫,从军多年这点警惕心都没有么?”

  “夏某自知失职,愿承担一切后果。”夏学启低头含恨说道:“只是这凶犯一日未落网,夏某就一日心有不甘。”

  “你不甘个屁。”毛虎在一旁怒目而视:“我要你现在下山将县令夫人安全送回府邸,然后再说所谓的不甘。这里的案件自然由新会县衙来接管。”

  县令乐文青从草屋中走出来,他已留意到自己亲近的下属正在失控的边缘,说道:“顺路让人将这具尸身裹了送往新会义庄交给仵作范社,雨后天会转热,尸身放在此处恐会腐坏。告诉他现场我已替他看过,对他来说并无任何特殊之处。”乐文青神色镇定,看不出丝毫的慌乱。

  “是。”夏学启领命离去。

  “大人——”巫柯神色犹豫地走过来,脸上的关切之意却无以言表。

  “暂且不要说无用的话来安慰我。”乐文青冷静说道:“那些话留着对我的夫人说即可,我刚看她在牛舆中已经整整一日滴水未进,形容枯槁,再这样下去只怕鹤儿还未寻到她就已先支撑不住。”他皱眉说道:“希望夏侍卫尽快将她送回县衙,也可以请医官上门替她开些安神舒心的药物。”

  “是。”

  “另外,发文请岭南关道各官卡帮忙寻找红鹤的踪迹,具苗儿所说她当日穿着红色男圆领袍,裹黑短幞头,手中还是一把花鸟折扇。我想她被人掳走时身上还披着短蓑衣。”

  “我即刻去办。”毛虎立刻说道。

  房中有一张破烂的芦席,他们将席子铺开在院落地上,再铺开地图。

  “从这座小院到停留牛舆的小树林大约一里脚程不到,却有四五条隐秘的小道。方圆十里已经找了一遍。好在除了那座断桥,附近并无什么险境。”乐文青沉吟:“我需要让不良再将附近搜索一遍,不找人。”

  “大人可是想找线索?”毛虎问道。

  “鹤儿聪慧至极,若是被人掳走,她也许会留下一些线索让人有迹可循。”

  “我即刻安排。”毛虎领命离去。

  “巫柯。”乐文青唤道。

  “在。”

  “你要赶在所有人之前,先回到新会。”

  “大人,我也想留在此处找红鹤小娘子。”

  “不,我要你回新会调查赵内被杀一案。这赵内是第一次来岭南,他大概是被误杀的。鹤儿不在,你是县丞兼刑房胥吏,将这凶案查明是你职责所在。”

  “属下领命。”巫柯无奈地说道。

  此时一名跑腿衙役匆匆走来,将一封标有加急的信件递给乐文青。乐文青将信拆开,看了片刻后脸色大变:“我们离开县衙半日后,城中又发生了命案。”

  “怎会?”

  “此次是一名妇人被削尖的木头刺穿身体而亡。现场同样也有火烛与元宝纸钱。还有一封信件。”乐文青说道。

  “木剑?难道这就是所谓木咒?那夏学启说过,赵内的尸身上发现的信件里写的就是木咒。”巫柯紧接着说:“不知那封信上写着什么?”

  “你自己看。”乐文青将另一张夹在官函中的麻纸递过去。

  “辛未月,庚寅日,水咒?庚寅不就是在明日?”

  “这么说来谋害赵内的人,有可能已经偷偷回城,再杀一人后又留信预告了明日的谋杀。可是他如何一边掳走红鹤一边避开白府侍卫的搜查?这是绝无可能的。”

  “也许疑犯不只一人。”巫柯轻抚颌下须髯陷入了沉思:“在一日当中,不知有多少商旅车队途径此处,听闻了农舍中的噩耗。因此城中的命案也有模仿作案的可能性。不知那妇人是何身份?”

  “信中只说是普通人家的新妇。”乐文青说道:“你挑匹快马尽快赶回去。我留在此处寻找鹤儿的线索,虽然我也知在这片树林里多寻找一次如同大海捞针,希望渺茫,但我不愿放弃。”

  “属下领命。”

第四卷 第三章

  新会县城中显然正在流传着一条秘闻,那就是十几年前的山神诅咒,再次降临人间。

  “一模一样,和十八年前一模一样啊。”一位老者坐在茶肆二楼,四周围绕着数名闲人,他一手握住粗陶茶盏,一手捻着颚下银须回忆道:“当时一共死了五人,死法均贴合了金木水火土咒,死后也都被放在桌案上祭奠,据说啊,这些人的灵魂都供奉给了岭南山神,以保佑来年没有山洪来犯。当然,这全然是胡说八道。”

  “就没有找出凶犯么?”一名脚夫打扮的人好奇地问。

  “没有。”老者摇摇头:“当时官府也下令细查,好几年也没个结果。后来每一任来新会的县令都雄心勃勃地要将凶犯抓住,可最终都将其视为破不了的悬案。”

  “现任的县令乐大人定然能将此案查个明白。”另一个人说道:“他的爱女红鹤素有大唐第一女神探的美誉。”

  “你还不知道吧,乐大人来这新会县才几个月,就传言那红鹤小娘子已被人掳走,至今生死不明呢。”老者得意洋洋地说道:“说不定掳走红鹤小娘子的就是这凶案的主谋。我就有亲戚在县衙中办事,新会的不良人在城外山林搜了一天一夜毫无所获,恐怕是凶多吉少……”

  “老人家,请问那十几年前的凶案,当真死了五个人?你可记得另外三个人是如何死的?”

  问话的人是在茶肆角落坐着的一名留短髯高大的壮汉,正是新会县丞巫柯。

  “当真是死了五个,我记得很清楚。”老者信誓旦旦地说:“前两位和现在死的这两名死法一模一样,分别都是被铁剑和木头刺死。第三名是溺水,第四名是焚亡,最后一名是被埋进了土里。每一个尸身旁都留有预告下一次杀人的信件,因为事发恰逢在山神节前一段还见,因此才会有山神的诅咒这样一说。”

  “怪力乱神不可随意胡说。”巫柯不赞同地摇摇头。

  “这可不是胡说。”老者正色道:“我当时恰逢科举失意,才到新会县城投奔一家堂亲戚,他家两名儿子均长得精壮威猛,正在那县衙做不良人。我那时正满腹阴郁,不知前途在何处,每日全靠听他二人带回来的坊间八卦解闷,为此我才能此事记得如此清楚。”

  “那你再说说,当时的县令可将此案查出些什么名头了?就算他未能侦破此案,也好歹会找到些线索吧。”

  “我当然记得,不过你待我先喝完这口茶。”老者不紧不慢地说:“不给牛喂草还想牛犁地。”

  巫柯一听,赶紧招呼小二上了一叠花生,一叠牛肉干,又重新烧了一壶当季的新茶放到老者的桌案上才好声说道:“您老人家慢慢想用。”

  一见桌上有肉,老者顿时喜笑颜开,接着说:“当年啊,我还记得当时县衙所有的不良人都在找一名散工木匠。据说只要找到这名木匠,就能破解这山神的诅咒。”

  “可这又与木匠何干啊?”旁边一名闲人问道。

  “据说啊,这五起案件中有三起都有人见过一名木匠出现在凶案附近。”

  “哦,那最后找到了吗?”

  “可惜啊,就是未曾找到那人。”老者遗憾地摇摇头。

  “那你可还记得名字?”

  “我记这么清楚作甚?”老者不满地说道:“我只是住在亲戚家,见他们早出晚归多问了几句罢了。你想知道这么详细,不如上县衙问问那些官老爷,他们必然会有卷宗保存。”他飞快地吃完盘中肉干,端着茶盏,转过脸又和旁人说话去了。

  巫柯回到新会城中第一时间去了凶案的现场,死者如同信中所说是名米铺掌柜的娘子,平日里与人无冤无仇,遇害当日也只是寻常地清晨出门买菜,直到傍晚人还没回来,家人就报了官。她的尸身是在城中一处废弃的荒宅中发现的,荒宅的主人在几年前全家跟随波斯人的商船出了远门,至今未归。

  如同在农舍中发现的第一具尸身一样,胸口插着尖木,被妥当地摆放在桌案上,下方点着白蜡与烧纸钱的铜盆。她的手中信已在自己手中,上书:辛未月,庚寅日,水咒。房间里也能见到新鲜血迹,可见瓦房就是那妇人的遇害之处。巫柯查看过现场过后,让范社运走了尸体,这才骑马来到闹市,想探听坊间流言。果真就在茶肆中听到了这诡异的传说。

  巫柯将几文茶水钱放在桌案上,起身离去。外面雨势渐微,狂风已将沿途的一些树枝折断,城中各条主路上都一片狼藉。此刻巫柯的身心极度疲乏,却不想休息。今日就是那女尸信件所提到的庚寅日,若凶手说到做到,今晚新会县势必会再添一名冤魂。况且红鹤还在对方手里……

  巫柯心中隐约有种不祥的预感。因此他要尽快策马回到县衙找户房燕林,毛虎此刻不在,燕林大概是县衙内对城中新老旧事了如指掌的唯一人选。

  “山神诅咒?”燕山坐在豆油灯幽暗的光影里仔细回忆:“确有其事,不过当时我也尚且年幼,很多细节只听大人们提了个大概。”他颤悠悠地站起身来:“我想那案卷就在县衙档案库中,巫大人且随我来吧。”

  他提灯引巫柯走进昏暗的档案房。“你说那连环杀人案是发生在十八年前?”燕林问道。

  “是的。”

  “那么应该在这排架子上。”燕林走到房间深处的一排架子前,将油灯和脸都凑近了那些案卷按个查看,他的模样仿佛是在用鼻子嗅那些卷宗的气味。最后他才抽出一只厚厚的案卷,掸了掸案卷上的灰尘:“想必就是这个,山神诅咒案。”

  “快给我看看。”巫柯上前一步急切地说道。

  “巫大人可去我书案处坐下慢慢查阅,让我为你烧壶今年的峨眉白芽,燕林虽才华平庸只能掌管这沉闷的户房,也知查案需要人平心静气地思考。”燕林不紧不慢地说道。

  “你倒不为红鹤担心?”巫柯看上去忧心忡忡。

  燕林依旧是平淡的语气:“自然是担忧的,不过人急又有何用?”他捂住嘴微微咳了一声:“小娘子福大命大,吉人自有天相。”

  “真是个怪人。”巫柯摇摇头,接过案卷急步走回书案前,将油灯拨亮,凑了过去仔细翻看着。

  “十八年前果真死了五人。”巫柯翻阅着案卷:“死法和那茶肆的老者所说不差分毫。”

  “一天一人?”

  “是。”巫柯眉头紧皱:“第一个是屠夫,第二个是寻常人家的女儿,第三个是新会城外军营中一位将军——”

  “第三第四名呢?”燕林好奇地追问。

  “除了那名溺亡的将军,其余均是平常人家的平民罢了,后面两位分别是酒铺小二和一名江湖游医。”

  “能潜入军营作案的,绝不是寻常人。”

  “连杀五人,令全城恐慌的也不是什么寻常之人。但那将军并非死在军营中,而是恰逢放假自行出门死在了一处私宅妓院的井里,井前放着白烛与纸钱,妓院的杂役去打水烧饭时发现时已经泡了一天一夜,人都泡肿了。”

  “这似乎是随机杀人?”燕林将手中茶壶放在火炉上,盯着巫柯说。

  “这个不太好说。”巫柯沉思道:“西南之地的蒙舍国常年征战野心勃勃地吞噬了不少附近小国土地,对大唐边境也是虎视眈眈,那名将军也许是知晓一些军情秘报的关键人物。”

  “此事若与蒙舍有关,就难办了。”燕林拍着大腿说道:“新会县衙可管不到这军情之事。你先前所说,当初县衙倾力寻找的那位木匠,可在卷宗上有所发现?”

  “这里写着,那木匠名叫姜宝,应该是个假名。当日五人中有三人都曾与他有过联系,这三人在临死之前都请过他上门修理一些物什,只是案发后无论如何都再找不到此人。”

  “可包括那名将军?”

  “并无。”巫柯摇摇头:“只有第一名的屠夫,第二名女儿,和第四名的酒肆小二。也许他与将军和江湖游医也有过联系,只是没被人看见罢了。”

  “一个换了假名字的木匠?不是在那海捕文书上的悬赏犯,又能是何人?”

  “这并非当即最紧要的事。”巫柯面露难色道:“如果当真是十八年前的连环杀案再现,今日新会县内恐会再多一名溺亡的冤魂。”

  “你是担心红鹤小娘子牵涉进这件案子里?”

  “她早已被牵涉了,但我对此有更加不祥的预感。”巫柯将手中茶盏放下,皱眉苦脸地说。

第四卷 第四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