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鹊上心头
吴有?德低垂着头,一声不?吭。
宜妃叹了?口气,她看向沈初宜:“沈妹妹,你怎么看?”
很显然,吴有?德已经不?可能供出实情了?。
沈初宜心里已经明白,所以此刻,其实也不?用再问他这些事。
她只是看向吴有?德,忽然开口:“你是哪里人?”
吴有?德愣了?一下,然后才犹豫着开口:“小的是临安府,渭北县人,红香也是出身?渭北。”
沈初宜眸色微深,她道:“你家里有?几口人,做什么营生??”
说?起家人,大多数的黄门神情都不?好。
但?凡家里让孩子走这条路的,几乎都不?在乎孩子死活,那一刀下去,只有?幸运者还能活着。
那一遭罪,不?是人人都能受得住的。
宫女们入宫,二十五还能出宫,黄门一生?就要耗在这宫闱里,运气好的,
能混出一官半职,将来年过五十出宫荣养,这一生?也就过去。
运气不?好的,可能年纪轻轻就死了?。
宫里的规矩多,打宫女还不?能打脸呢,因为?宫女往常要在娘娘们身?边侍奉,打肿了?不?好看。
打黄门就没?这个顾忌。
能熬到现在,去卫才人身?边伺候,这吴有?德不?知道耗费了?多少?心思,吃了?多少?苦。
沈初宜语气很冷淡,可说?出来的话却让吴有?德红了?眼眶。
“你年少?离家,受了?那么多罪,失去了?那么多,如?今好不?容易入宫,在得宠的娘娘身?边侍奉,若是你侍奉得好,卫才人不?是不?能带你去长信宫,以后荣华富贵就在眼前。”
“往年受过的苦,似乎也没?有?白受,流过的泪,也没?有?白流。”
沈初宜叹了?口气。
她抬起眼眸,深深看向吴有?德。
“你总得为?自己想一想,为?自己活一遭。”
“我同宜妃娘娘不?是要逼迫你,只是想告诉你,你得为?自己着想。”
吴有?德的眼泪一下子就流了?下来。
他生?得并?不?好看,却也并?不?难看,平平无奇的一个年轻人,此刻却哭得仿佛孩童。
宜妃都有?些惊讶,沈初宜能把?一直嘴硬的吴有?德说?哭了?。
她倒也聪明,没?有?立即开口,只紧张坐在边上,就等吴有?德再供出什么人。
可吴有?德哭了?半响,到头来,开口说?的还是那一句:“小的所言皆是真实,绝对不?敢欺瞒陛下和娘娘们。”
沈初宜深深叹了?口气。
看来,吴有?德被人拿捏的把?柄,比他自己更重要。
他已经软硬不?吃了?,即便进了?慎刑司,也会如?同他自己说?的那样,不?会更改一个字。
沈初宜抬起头,看向宜妃。
“宜妃姐姐,您看要怎么处置?”
宜妃也有?些头疼。
她亦不?知要如?何处置,对于这种事,她其实没?有?多少?经验。
不?过在公园里散步的时候,听了?一耳朵宫人之间的闲谈,才趁着卫才人不?在,兴冲冲跑去百景园,直接把?这吴有?德抓了?来。
她很是知道萧元宸,知道他虽然面冷,但?一向公正,当着他的面审问的事情,往往都能处置清晰,不?会有?任何遗漏。
故而宜妃根本不?耽搁,她自己也不?先问吴有?德,直接捂了?嘴带来云麓山栖。
等来到云麓山栖,宜妃同萧元宸一禀报,萧元宸却要把?沈初宜先请来,等她到场在审问。
于是宜妃只能等了?。
事情弄到这个地?步,宜妃自己都了?无意趣。
在她的想法里,动手的根本不?是路答应。
她也明白,今日是问不?出什么了?。
于是宜妃看了?看身?边的王姑姑,见她点头,才对沈初宜道:“既然他不?可能说?,不?如?就把?他直接送去慎刑司,一边审问他,一边让红香说?与他的关系。”
宜妃难得谨慎:“需得他们两?人都对上口供,才算作数。”
沈初宜点点头:“宜妃姐姐思虑周详,妹妹自然听从姐姐口谕。”
姚多福一挥手,就上来两?名黄门,直接要把?吴有?德带下去。
就在此刻,刘三喜和孙成祥回来了?。
刘三喜带回了?那五十两?脏银,而孙成祥难得白着脸,神情是前所未有?的凝重。
他一直都做这些差事,什么事情没?见过?平日里四平八稳的,这是第一次,沈初宜看他面色惨白。
孙成祥一进来,直接给两?人跪下了?。
“宜妃娘娘,婕妤娘娘……”
孙成祥声音都颤抖了?:“路答应自缢了?。”
————
厅堂中一片寂静,只有?吴有?德惊恐的喘息声。
呼,呼。
那声音如?同野狗喘息,让人不?寒而栗。
沈初宜紧紧攥着手心,指甲陷入肉中,她都一无所觉。
她的心很沉,犹如?挂着千斤重,闷闷的疼。
她知道,路答应对柳听梅做了?错事,但?她已经用余生?受到了?惩罚,而柳听梅也得到了?新的出路。
沈初宜没?有?资格替柳听梅原谅路答应,可她却知道,路答应罪不?至死。
更何况,她不?是因为?柳听梅之事而死。
反而被人栽赃陷害,蒙受不?白之冤,就这样冤屈地?自缢了?。
她才不?过二九年华。
沈初宜心中一时翻江倒海,甚至都来不?及给出任何反应。
她就呆冷冷坐在那,面无表情,整个人都麻木了?。
宜妃也愣住了?。
“你再说?一遍?”
孙成祥又重复一遍,宜妃难以置信地?道:“难道真是她?”
说?到这里,宜妃非常不?高兴地?放下了?茶盏。
“怎么会如?此?”
是啊,怎么会如?此呢?
沈初宜眼神都有?些涣散了?,她忽然回忆起,那日离别时,路答应站在垂花门内,安静看着她的眉眼。
她当时说?了?两?个字,沈初宜没?有?看清。
可现在回忆起来,她是说?的是:“保重。”
她让她保重,没?有?让她救她。
沈初宜这样想着,忽然余光扫到了?宜妃。
此时此刻,宜妃面色阴沉,她并?不?为?路答应的死而伤怀,只有?无法宣泄的恼恨,没?有?半点惋惜。
不?过死了?一个不?受宠的答应,对宜妃来说?无关痛痒。
她更生?气的是,这件事只能到此为?止了?,吴有?德嘴太紧,即便他是卫才人的黄门,最后大抵也牵扯不?到卫才人。
事情就此终结。
但?沈初宜却有?些固执地?认为?,这是错误的,这是不?对的。
沈初宜忽然想起曾经的红豆,也是死得无声无息,当时顾庶人的声音言犹在耳。
“不?过是条贱命,死了?就死了?。”
那时候,沈初宜觉得她们都看不?起宫女,看不?起她们这些“贱命”,可是如?今,路答应并?非普通女子,她也是官宦人家出身?,曾经也是金枝玉叶。
其父为?工部员外郎,主管水利,也算是朝廷的能臣。
就连这样的路答应,在宜妃眼中,大抵也不?过是“死了?就死了?”。
不?说?一句晦气,都是她积德行善。
沈初宜忽然从骨子里冒出一股寒气,也从心底深处涌上一股说?不?出的怨气。
宜妃平日里娇俏可爱,似乎心直口快,瞧着并?不?那么聪明,可她从心底深处,从来就不?是个软和的人。
对于一条人命的离去,她毫无怜悯。
她甚至因为?路答应的死,产生?了?微妙的恼怒。
因为?路答应这一死,此事就同卫才人彻底无关了?。
路答应已经失宠,可卫才人却正得宠,宜妃已经完全无法达成所愿了?。
她今日高高兴兴过来,不?过是为?旁人做了?嫁衣裳。
沈初宜闭了?闭眼睛,她忽然就又坚强起来。
这是不?对的,而她也不?能就此软弱。
她必须要一直昂首挺胸,坚定走下去。
高位的宜妃不?能做怜悯者,沈初宜不?能确定自己一定走上高位,但?她却可以肯定,自己不?会失去自己的良心。
即便身?份转换,踽踽独行至今,她依旧还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