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鹊上心头
一夜无梦,次日清晨沈初宜醒来时,已过辰时。
她?躺了一会儿,才叫了起。
如烟领着?若雨伺候她?起身,舒云在边上道:“娘娘,礼部和宗人?府的官员都?已入宫,开始安排汪娘娘的丧仪,宫中?的殡宫暂时安排在安宁殿,明日起可以上香祭拜。”
沈初宜点头,问:“陛下呢?”
舒云就道:“听闻昨夜陛下一直在望月宫,直至清晨才去上早朝,一夜都?没合眼。”
沈初宜叹了口气。
“封号还没定吗?”
“还没下旨,应该会有礼部和陛下一起定夺,估计要等上几日。”
但这一道圣旨却?没有让汪亦晴等太久。
这一日下午,刚过午时,圣旨便宣召各宫。
婕妤汪氏柔诚嘉慧,忠孝双全?,诞育皇嗣有功,然天年不永,早失恩泽,今封为从二品贵嫔,赐封号为静,七日祭结束之后,暂时停灵皇陵殡宫。
沈初宜看着?这封圣旨,道:“静贵嫔吗?”
贵嫔这个封号,其?实有些出乎意料,按照往年旧历,一般忽然薨逝的妃嫔都?会高升一级,汪婕妤诞育皇嗣有功,要再升一级。
她?原本只是婕妤,若要升位,最?多升为嫔位都?是格外恩重。
如今直接升为从二品贵嫔,直接封到了主位娘娘上,论谁都?想象不到。
即便是个已经?故去的妃嫔,可这也?让宫中?人?议论纷纷。
也?正因她?追封为贵嫔,故而这一场丧仪格外隆重,宫中?非贵人?行?走的宫巷都?挂了白,望月宫也?挂上了丧幡,算是给了这位静贵嫔最?体面的丧仪。
“也?挺好的。”
过了昨夜,今日沈初宜的精神好了许多,虽比平日少了许多笑颜,却?到底没有那么颓丧。
决定好的事,她?就努力去做,永不后悔。
舒云知晓她?很是坚强,如今看来,真的让人?敬佩。
此时的乾元殿,萧元宸刚见过最?后一名朝臣。
他面色有些疲惫,眼底一片青黑,显然没有休息好。
年轻的朝臣躬身见礼,道:“陛下,还望陛下多多休息,保重龙体。”
萧元宸颔首道:“爱卿有心?了。”
这是萧元宸今岁新提拔上来的阁臣,只有二十八岁,却?是当之无愧的天纵奇才。
他叫井平宴,是耕读之家出身,三岁启蒙时就能过目不忘,因其?太过天才,以至于一路读书都?有富户资助,他十六岁便中?举人?,十九岁便直接拔得头筹,状元及第,一路连中?三元,这在整个大楚一百六十八年中?,是唯一的一位。
别看今年只有二十七岁,可当官却?已八载。
这八年中?他政绩显赫,百姓口碑极好,萧元宸根本不用力排众议,就能把他直接调回圣京。
可以说,他几乎是熙宁这一朝的文曲星下凡。
萧元宸看向他,问:“近来凌烟阁如何?”
井平宴躬身行?礼,道:“多谢陛下关?心?,凌烟阁还是老样子,姜首辅同闻首辅两位皆是鼎力国祚的能臣,有两位大人?在,阁中?虽很繁忙,大家却?是齐心?协力。”
这话说得真是四平八稳。
萧元宸难得露出平和的笑容来。
其?实近来井平宴也?有所察觉,这位年轻的皇帝陛下自从畅春园归来,笑得越发少了。
虽说他以前也?笑容寡淡,但气势其?实是略有不同的,若说以前的他还是套着?刀鞘的利刃,现在的他就只剩下利刃了。
通身上下皆是锐利气势,让人?不敢直视。
井平宴被萧元宸这样一笑,心?跳骤然加快,后背一层冷汗。
萧元宸的这个笑容让人?胆寒。
“陛下……”
萧元宸放下手里?的御笔,仰头靠在椅背上,平静看向井平宴。
“定国公府,可有头绪了?”
井平宴慢慢调整呼吸,他沉声道:“陛下,定国公如今人?在太常寺,任寺卿,看似是个正三品的闲职,但李氏一系在朝中?可谓是人?才济济。”
这些萧元宸甚至都?同沈初宜简单说过。
定国公府根深叶茂,历经?百多年繁衍生?息,至今已成气候。
这也?是为何当年先帝不废后的原因之一。
定国公府的族人?看似都?不算起眼,最?高的官职只是太常寺卿,太常寺主持祭祀等事宜,根本不算是重臣。
可在三法司和六部,在各州府甚至戍卫之中?,定国公府的人?却?不算少。
萧元宸也?是先帝提点他时,他才意识到定国公府不是轻易就能扳倒的。
他们已经?成就了自己的势力。
或许凌烟阁中?并无定国公府的门人?,可他们却?散落成星,在无数个朝臣身边,发挥自己的影响。
聚沙成塔,集腋成裘。
一旦他们想要做什么,那带起的风潮简直
不容小觑。
萧元宸至今都?记得父皇在病榻上对他说的话。
他当时已经?病入膏肓,行?将就木,面容枯槁而衰败,早就没了年轻时的意气风发。
他看着?萧元宸,目光倒是有别于往日的慈爱。
“你是这么多皇子里?最?冷静清醒的一个,”父皇道,“也?是最?聪明的那个。”
“父皇选你,不是因为你母后选了你,而是父皇真心?觉得你适合做继承者。”
这句话让萧元宸有些错愕,但很快,他就道:“父皇,儿臣一定夙兴夜寐,慈爱百姓,泽被万民。”
“儿臣不会让父皇失望。”
皇帝笑了一下。
自从重病,他整日寻医问药,身体的沉疴让人?痛苦,他已经?许久都?不曾笑过了。
他艰难伸手出手,在年轻的儿子头上摸了摸。
萧元宸那时尚且不满十八,还是个意气风发的少年郎。
皇帝看着?儿子,仿佛在看曾经?年轻的自己。
“朕这一生?,做过许多错事,翻看史书,你能自己寻到答案,朕望你把这些错误一一屏除,不再重蹈覆辙。”
做皇帝这件事,是唯一不能教导的。
无论他说什么,告诫什么,等到萧元宸自己坐在那把龙椅上,所有的前尘过往再不能妨碍他。
那张龙椅吞没了所有人?的欲念,也?包括坐在上面的那个人?。
萧元宸却?道:“父皇没有错。”
皇帝又?笑了一下。
“皇帝也?是人?,怎么不会错呢?”
“元宸,你记住,无论何时你都?要冷静,理智,绝对不能意气行?事,”皇帝说,“你要好好教养自己的孩子们,不要再发生?这样的悲剧了。”
皇帝的语气颇为沉重,带着?那份有气无力的衰败,带着?行?将就木的惋惜。
萧元宸不知道怎么了,当时就落了泪。
他已经?很多年不曾哭泣过了。
“哭吧,”皇帝说,“你哭过,以后就不能再哭了。”
之后,皇帝说了许多事,交代了许多安排,最?后他道:“你的母后……”
皇帝沉默好久,才道:“你要注意定国公府,默默看着?他们,观察他们的一举一动,若是有机会,就连根拔出。”
说这话时,皇帝是前所未有的狠辣。
“父皇……”
萧元宸当时都?不知要如何回答。
在他的记忆中?,在他的印象里?,父皇母后相敬如宾,举案齐眉,是人?人?称颂的神仙眷侣。
可父皇说的许多话,都?击碎了他心?中?的曾经?的印象。
“元宸,看一个人?,不能只看她?如何笑,你要看她?如何狠。”
“若是到了不死不休的地步,你也?要记得狠心?。”
“朕就是心?太软,才留下这样的祸害。”
萧元宸并不天真,他虽然只得十八岁,十八岁之前,他一直都?安静读书,从来不沾染朝堂之事。
如今忽然被牵扯进风浪里?,他也?从不惧怕,反而有着?一往无前的勇气。
在短暂的惊愕过后,萧元宸很快便道:“是,儿臣明白。”
说到这里?,萧元宸抬眸看向父皇。
他很认真道:“父皇,儿臣会做的很好,父皇放心?便是。”
皇帝脸上重新浮现出慈爱的笑容。
“你不愧是淑妃的孩子,”他喃喃自语,“淑妃也?是这般性子。”
“元宸,父皇这个皇帝其?实做的并不好,若我来教你,也?教不出明君来,你可以同太傅、阁臣、甚至是你的母亲学?习,慢慢摸索出属于你的那条路。”
“我唯一能告诉你的,就是谋定而后动,你不能着?急。”
“要稳。”
萧元宸弯下腰,给皇帝磕了一个头。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