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忘还生
谢宥笑得惨淡,果然还是这样?……
若早点看清,不堕此苦该多好?。
神殿门口,北风呜咽如?鬼哭,雪花被风裹挟刮入殿中,如?同千万把细小的刀刃,疯狂地钻进崔妩的衣裳里,切割肌肤,冻僵关节。
唯有握刀的手上?是暖的,是阿宥的血在汹涌。
崔妩已濒临崩溃,拼命咬紧了舌尖才没有哭出?声音。
这是必行之路,她不能心软半分!
匕首抽了出?来,崔妩抖着手,照晋丑说的,在腧穴上?重重点了一下?,手背挨过他的鼻子,已探察不到气息。
崔妩慢慢站起了身。
帷幔下?,她眼睁睁看着他身上?的血口扩大,仰面倒在地上?,嘴唇颤抖得说不出?一个?字,心脏如?被凌迟,千刀万剐。
雪花吹落在他如?玉的面庞上?,慢慢带走了生的气息,那双眼睛一直静静落在她身上?。
没有震惊,没有失望,是死水一样?的目光,而后慢慢涣散。
崔妩颤颤闭上?眼睛,止不住眼泪汹涌。
谢宥的死,让神殿短暂地安静了下?来。
崔妩抹去匕首的血迹,声音冷得不带一丝活人气:“这位季梁司使的命,就算是我们向?靖朝扬威的第一声号角。”
“漆云寨!”
“漆云寨!”
“漆云寨!”
足以掀落殿顶的欢呼,也是百官心中巨石卸下?。
此刻崔妩庆幸自己戴着帷帽,一声声欢呼中,无人看得到她的眼泪。
可那些官吏仍有担忧,崔妩只?是捅了的一刀,虽然看着谢宥倒下?,没了气息,他们仍觉不足,只?崔妩走后,再将他千刀万剐。
晋丑却抢先开了口:“抬出去,别让他的血污染了神殿!”
素玄兵也道:“今日祭典,出?了这样?的事弥天大神要?怪罪,赶紧收拾干净!”
“是!”两旁寨兵上前将?尸首抬了出?去。
崔妩目光追随着,却连去抱一下?他都不能,眼睁睁看着谢宥被抬了出?去。
小小的一方帷幔仿若困死了她,隔绝了所有空气,即使张着嘴呼吸也不上?来,让崔妩的头一阵阵发晕。
方镇山出?现在身边,握住她一边的手臂,将?她撑住,“站好?了,不准倒下?去,你是将?来的皇帝,别能让看到软弱无能的样?子!”
崔妩将?他的手甩掉,死死咬着后槽牙:“今日他无论如?何都走不出?这里,若他的死根本于大局无益,只?是枉死,我就送你下?去见他。”
“你不想当皇帝了?”
她并?未说话,就是整个?漆云寨死绝了,她回?季梁当个?卫阳公主,将?来依旧是皇帝。
方镇山对?女儿的态度并?未介怀,反而高?声对?那些官吏道:“既然奸细已除,各位不用担心,靖朝已乱,幼帝不稳,很快我们就要?缔造一个?新的朝代,在座都是新朝元老……”
方镇山的声音就在旁边,又似乎很远,崔妩一个?字也没有听清。
时间从未如?此漫长。
“走吧。”
她只?听见了这句,转身直直走出?了神殿。
离开的方向?也是谢宥尸首抬下?去的方向?。
“谢宥呢?”
崔妩四下?张望着,他被抬到哪去了,他还好?吗?
晋丑看到她来,并?不言语,这双眼睛,好?像轻轻一眨就能落下?泪来。
“我在问你话!”她喊道。
“我让人把他抬到乱葬岗去,想再?悄悄把人带走救治,”晋丑慢慢说着,“可半道上?出?现一个?人,谢宥被他抢走了,我们的人拦不住那个?人。”
阿宥被人劫走了!
崔妩死死攥住她的袖子,眼睛也紧紧盯着他:“能带走他的人会是谁?”
“不知道,他武功很高?,绝不在谢宥之下?,又穿着一袭道袍,我想应该是上?清宫掌教,也就是谢宥的师父。”
上?清宫掌教,她心念一动,“你说,他还活着对?不对??”
迎着她乞求的眼神,晋丑几乎就要?说出?她想听的话了。
但事实就是,谢宥没有活着的机会。
晋丑的语调轻而残酷:“很难,几乎不可能,为了留人,我们还放了箭雨,谢宥本就垂死,来不及捶打他的胸口顺气,又挨了这一箭,神仙难救。”
至少在他看来是这样?。
崔妩的瞳孔在他的话中破碎,手滑落下?去,呆站在那里,说不出?话。
“不过,
与其让他逃出?去,死了更好?,不是吗?”
死了更好??
或许真是这样?。
崔妩转身往回?走,去哪里她也不知道,只?是一直往前走,走到没有人的地方,一片沾了雪的枯叶落在她肩上?。
她终于慢慢扶墙蹲了下?来,死死按住心口那一块。
—
西北,边军营地。
叶景虞正与麾下?排兵布阵,已抵挡频频犯边的北疆兵马。
王靖北谋反带的都是亲信,此刻军中已无善战的将?领,叶景虞留下?,是王靖北根本没有知会他,叶家本就是被冤谋反获罪,叶景虞不可能亲自将?罪名坐实。
此刻环绕在叶景虞身边的多是叶家旧部,正是谢溥暗中为他联络上?的,今日重聚,可谓激动踊跃,还有些是军中原有的部将?,并?非王靖北亲信,反而可以说是被连累。
为了与王靖北割席,这些部将?更是急于在这场战役之中取胜,急于证明自己效忠靖朝,并?无反心,因?而王靖北虽死,军中士气倒是不低。
“据斥候线报,北疆已在玉潼关外不足三十里,明日一早怕是就要?出?现规模最大的入侵,这是一场硬仗,打赢了,西北的局势就能稳住,这是给新帝登基的最好?贺礼……”
叶景虞环顾着所有部将?,沉声道:“诸位,明日请莫再?惜力,为了身后的百姓,我们誓与玉潼关共存亡!”
为兵者早有这样?的觉悟,帐中留守的部将?皆是血性男儿,他们齐声道:“吾等誓与玉潼关共存亡!”
冲天的气势如?拔地的狂风,要?将?漫天鹅毛大雪都卷回?天边去。
待说定了部署,所有人都退出?帐外。
叶景虞又在脑中推演一遍,确保战术稳妥,便打算休息一会儿,再?去探望安置在另一个?营帐的王娴清。
王靖北死了,王家所有人都下?了大牢,若无意外就是男丁斩首女眷流放的结局,彼时王娴清在西北,立刻就被叶景虞藏起来了,报了自戕,才免被捉拿。
可不等他过去,披着斗篷的人就出?现在了主帐中。
“娴清,你怎么来了?”
叶景虞有一瞬间的慌张,他分明吩咐过看守的人,不准让她到处乱跑。
“你让人盯着我,不准我乱跑,不准我见任何人,就是想瞒住我阿兄谋反被诛之事?”
王娴清披风之下?,是一柄长剑,看向?他的眼神只?剩刻骨的恨意。的
知道真相那一刻,她几乎要?被悔恨和痛苦吞没。
若不是她,阿兄怎么会引狼入室,如?今王家怎会走到造反这一步!
自己和叶景虞都王家的罪人。
看到王娴清带着剑,叶景虞更加心急,“造反本就是抄家灭族的罪过,并?非我怂恿他去抢朝廷的银两,又与前太子谋反,娴清,我不让你知道,只?是想保住你!”
“若不是你和谢家暗中勾结,谢溥助你鸠占鹊巢,成?了这西北的大将?军,我阿兄怎么会死!
我不需要?你保,我现在只?要?杀了你。”
她决绝地将?剑锋对?准了叶景虞。
叶景虞苦苦劝道:“就算你要?我死,能不能再?等一等,明日就是北疆大军压境,我守住边境,届时你要?杀要?剐,我绝无二话!”
王娴清根本不听,若男人的承诺作数,她也不会走到今天这一步。
摸了摸肚子,她含着眼泪说道:“我已有身孕,你们叶家后继有人了,你为什么不肯安心去死呢?”
身孕……
“你说什么,你不是哄我?”叶景虞想走上?前去,跟她再?三确定这个?消息。
“你可以去问石郎中,”见男子面露激动,王娴清循循善诱,“他说已有两个?月了,你想不想摸一摸祂?”
“娴清,你先把剑放下?。”
叶景虞仍担忧她手中的长剑。
她变了脸,反手把剑抵在自己脖颈上?:“要?么你死,我养大你的孩子,要?么你活着做你的大将?军,我和肚子里这个?去死,你只?要?告诉我一个?答案!”
此话一出?,叶景虞心中天人交战。
“你为什么要?逼我?难道你想看我死了,届时北疆兵马打进来,生灵涂炭?”
他心中到底存着大义。
王娴清却不受他绑架,“你挟玉潼关消极应战,逼迫皇帝下?旨平冤的时候,有想过百姓?”
叶景虞无言以对?。
失去哥哥和家人的痛苦和仇恨割痛她的心,王娴清不愿再?说,在他走神的时候,举剑朝他心口刺去。
叶景虞回?神,忙避开。
“娴清,大敌当前不可如?此,等我抗击北疆,来日定以死谢罪!”
他现在只?想确定那个?孩子的存在。
“我说了,就算杀不了你,我就自杀。”
王娴清毫不犹豫用剑锋割破自己的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