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忘还生
后来就没说什么了。
有脚步声?靠近暖阁,“融儿,睡了吗?”
她从隔扇里探出惺忪的眼睛:“怎么了,娘娘?”
“今夜娘娘陪你睡好不好?”
崔妩往里让了让,隔扇再次被关上,留给了两个人?一点说私密话的空间。
“你爹如今怎么样?了?”
“阿爹久居江南,西北严寒,为这一场仗伤了内里,从前能提动八十斤的大刀,现在?五十斤都费劲。”
“这么多年的心血烟消云散,独自个儿跑到夔州去赴任,他一定很不高?兴吧?”
“是啊,他就想好好养个老,能陪在?女儿身边,可就是这样?都不能行,我真怕他老死在?夔州,自己都没机会尽孝。”
崔妩说话已经带上了哭腔。
荣太后拍拍她的肩,“这件事也怪我……唉,说这么多做什么,这么多年,大家都老了……”
暖阁外,静默的人?影微动,无声?地离开。
回到紫宸殿,赵琰看着?那份留存的诏书?。
为了他一个人?的心情,让娘娘和姐姐这么委屈,他还?是太任性了吗?
似乎,当年还?是他阿爹抢的人?……
他坐了很久,芳阶来劝道:“官家,夜深了,您也该休息了。”
“夔州兵马还?未齐备,方?镇山暂不必太快赴任,先将他调到陈留,遥管夔州吧。”赵琰开口。
这是折中之策。
—
第二日崔妩睡到三竿起,荣太后跟太妃们在?外头赏雨说话,殿外传进沙沙的雨声?,崔妩推开高?窗,园景被小雨洗出新?绿,空气新?鲜。
她早饭也没吃就出了宫,太后吩咐宫人?给她乘的轿子两边再打上伞,别让风雨侵袭入轿。
崔妩摆摆手,让撑伞的小宫女留在?殿檐下。
小轿在?细雨里往宫门去。
崔妩打起帘子,任细雨扑在?面上。
报仇之后,她对雨的记忆,被谢宥慢慢代替。
在?绵绵雨丝里,崔妩很少再忆起幼时,取而代之的是青色雨幕下,他穿着?官袍,撑着?一把油纸伞,长身玉立,握伞的手骨节冷白修长。
崔妩闭上眼睛,就能假装他已经在?宫门外,刚下了朝,在?雨中等她回家。
心里仔细算着?轿子差不多到了,她闭上的眼睛充满期待地睁开
崔妩左右看了看,什么都没有。
“娘子,您在?看什么呢?”妙青不解。
“没什么。”
阿宥离开了之后,崔妩总是一个人?玩这样?的小游戏。
眼前之后只有走到尽头的高?墙上,积了一颗颗水珠的柳枝,明黄琉璃瓦下是戍卫宫禁的重兵。
风吹动柳枝那一刻,大珠小珠落在?瓦上,好似那抹令人?心悸的身影刚刚晃过。
崔妩眨了眨眼睛,倏地探出窗外,急迫地找寻那个人?。
刚刚是他吗?
可是除了守着?宫门的禁军,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轿子摇晃,宫人?赶紧停下。
“娘子,您到底怎么了?”妙青问。
崔妩低头自嘲地笑了笑,都半年多了,怎还?如此多思多想。
那个人?余生都只能在?梦里相?见了。
她将帘子放下,闭上眼继续睡回笼觉,直睡回了公主府,去看了一眼王娴清和她的女儿,崔妩在?水榭里找到了方?镇山。
话还?没说几句,枫红踩着?忙乱的步子跑进水榭,连通传都忘了,“娘子,官家在?紫宸殿……”
他在?紫宸殿有什么稀奇。
“他在?紫宸殿上接见了度支司使,谢家三郎君,谢宥!”
“嗡——”
茶盏跌在?地毯上,无声?滚落开。
—
谢宥和谢溥走在?宫道上,雨丝将尘埃洗净,淡青天色下琉璃瓦都清冷了几分,石板铺就的宫道光滑湿亮,长靴才在?上面,留下一个印子又慢慢淡去。
父子二人?一问一答之间,对眼前朝局已有了解。
“你回来了,为父也没什么需要担心的,谨记旧日教训,往后别犯同一个错误。”
谢溥知道谢宥性命垂危的缘由,只是皇帝已经原谅了漆云寨,他不能再破坏眼前的局面。
漆云寨归顺是好事,但其?中歹心仍要拔除。
谢宥“儿子知道了。”
说话间走到宫道尽头,远远见着?一个穿着?美人?祭衣裙的女子等着?,在?雨中的格外清寂。
“卫阳公主的消息倒是快。”
谢溥看向身侧,“儿子,家中如今的指望唯你而已。”
“是。”
从得知他回来的消息,崔妩一直在?等着?,连伞也不打,雨丝渐渐把发?丝染湿,贴在?额角。
等待的时候,她问了无数次:“真的是他吗?”
“真是谢家三郎?”
再等了无数个肯定之后,崔妩踮着?脚,竭力想把长街望尽。
终于,雨幕里出现了一个人?走了出来,绛紫大袖袍,一如旧日长身玉立,步履沉稳从容,似远山被雾气环绕,似长风将海市蜃楼吹到她面前,看得崔妩眼眶渐渐泛红。
心跳应声?加快,崔妩想跑过去确定是不是他,又控制不住自己的表情,脸上似笑似哭,她现在?一定很丑。
她打理好自己一塌糊涂的情绪,那个人?已经走近,却似没看到她,一意要走出宫门。
“阿宥,真的是你!”
她贪婪地将他的脸一寸寸扫过,半年了……她以?为余生都不能再看见这张脸。
“你还?活着?……”这一声?像呜咽。
崔妩伸出手,想要摸摸他的脸,确定他真的就站在?眼前,不是她的梦。
在?手将要碰到他的脸时,谢宥退开一步,拱手行礼:“微臣度支司使谢宥,见过卫阳公主殿下。”
第109章 说开
卫阳公主殿下……
谢宥喊她公主殿下, 崔妩将泪意擦掉,才看?清了他的神情。
官帽之下的谢宥修眉明?眸,肤若寒玉唇似桃瓣, 浑然像个瓷人,可也跟瓷人一样,没?有一丝波澜。
若说有,似因被一个陌生的人拦住,眉间?微蹙看?起来有些不?耐。
他从不?会对自己?这样, 眼前的谢宥陌生得可怕。
“你……”崔妩忍了一会儿情绪,问道:“你不?记得我了?我是你娘子。”
“父母已做主我与公主和离, 那份和离书下官看?过了。”
解怨释结, 各有前程。
写得很好。
崔妩愣愣,“你在生气这件事?”
“和离很好,下官并不?生气。”
她不?明?白了,眼前的谢宥既然并没?有失忆,那为?什么对她是如此?态度。
就算不?明?白她的用心,也该是生气, 愤恨。
为?什么连这点也没?有。
“下官还?有公务,少陪了。”
谢宥点头算是道别,而后错身越过了她。
雨丝不?知何时下成?了大雨,打在地上腾起白茫茫的水雾, 崔妩挽起的发浸满了水, 垂落下来,那霁红色衣裙斑驳, 真成?了美人祭。
“娘子, 雨变大了,咱们先回去吧。”妙青来拉她的手。
崔妩在那发怔, 有人来拉她,呆呆就跟着走了。
—
掌灯时分。
公主府前门大街。
时雨才歇,刚收到消息的晋丑匆匆骑马回来,才下了马,在侧门上还?看?到一个身穿官袍的人在那等着。
崔珌也看?向来人,是个白衣秀士。
这还?是二人头一次见面,彼此?看?了一眼,暗暗揣测身份。
“在下晋丑,敢问兄台名姓?”
“崔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