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忘还生
崔妩定?定?地看着那串宝玉,又瞧向他腰间。
察觉到她的视线,赵琰惊讶于她的敏锐,侧身挡住腰间宝玉。
只两?日的时间,赵琰能找到不少宝石,却一时凑不齐比腰间那串更好的宝石,毕竟是阿爹在自己内库里挑的,就是凑齐也废了几年?,在他三岁生辰的时候送予了他。
凑不到,赵琰送礼又不想太寒酸,便从自己那串拆了一半,凑了一串给她。
结果一下就被发现了,他有点挂不住脸,恶声恶气道:“你?快拿着吧,不然老盯着本?王的东西!”
崔妩低垂螓首:“这?么贵重的宝物?,臣妇不敢领受。”
赵琰气结:“你?有什么不敢……”
说到一半他顿住。
此刻的崔妩穿着曳地浅赭长裙和薄纱披帛,梳双蟠髻,腰间悬玉,首饰灿然,整个人与?颊边珍珠一样温润,一样低眉顺目,正是一位高门佳妇的典范。
那个泼辣的、匪气十足的崔妩好像消失了,她变得?和宫门里所有循规蹈矩的女人一样。
但错的也不是她,这?是宫里,人人都要守规矩。
重聚如此,兴冲冲准备的礼物?又被拒,让赵琰很是郁闷。
“拿着。”少年不
高兴地塞她手?里。
难得?这?么费心准备东西,她竟不感恩戴德、诚惶诚恐地领受,少年?期盼的心情转瞬减半。
“太贵重了。”崔妩还是推拒。
她一个妇人能接宫妃的赏,绝无理由接皇子送的厚礼,礼物?她想要,但也得?迂回一下吧。
“请拿着吧,这?是琰儿?给救命恩人的一份心意。”背后传来荣贵妃的声音。
“六大王赏赐臣妇的已经足够多……”
崔妩转头,在见?到荣贵妃时,突然忘了自己要说什么。
这?一次她未戴帷帽,崔妩终于得?见?荣贵妃的庐山真面目。
她听闻贵妃年?近四十,可眼前女子瞧着却不过三十岁,大抵是岁月忘了在脸上走过,贵妃肌容胜雪,容色丽质绝俗,眼睛更宛如闺阁女子般清澈如水,只是……
这?眉眼瞧着实?在太过熟悉。
崔妩也不想自作多情,但眼前的荣贵妃,确实?和自己有几分相似之处,特别是眼睛和鼻子。
天光之下,荣贵妃也将她瞧得?更清楚,心中?触动亦不比她小。
她的小融儿?,就是有这?么一双眼睛。
“娘娘……”赵琰也猜出了她们为什么会呆住,看来不是只有自己生出错觉。
二人回过神来,崔妩行礼,荣贵妃抬手?扶起她,手?中?帕子在眼角处擦了擦,“进来坐吧,本?宫等你?许久了。”
“臣妇怎敢让贵妃娘娘久候。”
崔妩被荣贵妃挽着手?往里走,在见?到宫室内景时,更有些诚惶诚恐,贵妃更不愧是帝王的宠妃,庆寿殿布置并?非富丽堂皇,而是望之不似人间。
这?儿?大概汇聚了靖朝最好的能工巧匠,他们定?然费尽了毕生心血,才筑就出这?样的宫殿,一色白玉琉璃为地,葳蕤云霞为顶,深阁琼楼,珠宫贝阙,虚窗静室,悱恻漫长,在内廷里雕琢出了不逊瑶池的仙境。
荣贵妃边引路,边把跟着的赵琰阻住:“琰儿?,我想同二娘子说这?女儿?家的话,你?自己在外间玩。”
本?要往里走的肩舆停在殿门外,赵琰不想答应,可两?人已经进了内殿,谁也没理他。
崔妩本?想坐在下首的绣墩上,荣贵妃却请她坐在软榻另一边,两?人之间只隔了一个小几,亲近非常。
“二娘子今年?多大了?”
“二十了。”
从那时到而今……正是二十年?。
荣贵妃立刻备受鼓舞。
原来她自见?了崔妩一面后,虽听说她旧居杭州,有些失望,但夜里仍旧辗转反侧,不肯彻底放弃希望,今日请她进宫,还是想再试探一回。
荣贵妃又问道:“你?……可曾去过信州?”
这?贵妃为什么总问自己这?些?
崔妩看着她与?自己肖似的脸,心中?浮起一些离谱的猜测,想再回答已是艰难。
她发呆太久,荣贵妃的心提起:“二娘子?”
宽大袖袍下,崔妩右手?握着自己的手?腕,摇头笑道:“没有,臣妇并?未去过信州。”
发呆那一刻,她想了许多。
荣贵妃倾身问道:“会不会是年?岁太小,忘记了?”
“崔家二房从四十年?前就住杭州,臣妇自幼在江南长大,从未听过什么信州,该是……没有去过的,贵妃娘娘为何这?样问?”
刚冒出的希冀又被浇灭,荣贵妃扭头挡住有些狼狈的神情,“没什么,只是……只是觉得?你?模样像是信州人。”
这?个孩子跟自己长得?这?么像,年?岁又对得?上,难道真不是她亲生的吗?
有梳双髻的小宫女进来行礼:“娘娘,司膳局刚送过来的糕点。”
“送进来吧。”
不一会儿?,宫女们打?帘的、端盘的、揭盖儿?的,几下就将糕点摆满了小几。
崔妩扫了一眼,都是信州当地的糕点,这?位贵妃还真是执着。
荣贵妃问:“看看,有没有你?爱吃的?”
“嗯?”她抬头,有些不解。
荣贵妃这?句话是用信州话说的,她本?期盼崔妩能听懂,可她目露迷茫,显然没明白。
“本?宫问你?爱吃哪样?”她重复了一遍。
崔妩假作恍然,道:“这?些糕点臣妇不曾见?过,但既是娘娘宫里的糕点,一定?样样都好吃。”
“是吗……那多吃一点,”她将一块装着向杨糕,“这?一碟……是本?宫从前喜欢的。”
崔妩拿起尝了一块儿?,是正宗的信州糕点,司膳局一定?是请了信州当地的厨子。
其实?这?向杨糕是街边最寻常的糕点,阿娘曾经给她买过,三块铜板一小块儿?,只不是御厨做的,用料不及这?一口考究。
可当时的她和阿娘很难得?吃上肉,莫说是糕点,崔妩刚拿到饼,站在摊子前就吃了起来,芝麻落满了衣襟,阿娘笑着给她拍去。
“喜欢吃,咱们下一回再来买。”
那句话,隔多少年?都会在她耳边回荡,清晰如昨。
崔妩只有一个阿娘,在她八岁的时候就被崔信娘害死了。
旁的,与?她没有半分关?系。
放下向杨糕,崔妩问道:“娘娘刚刚说的是哪儿?的话,臣妇从未听过?”
“是信州方言。”
“原来娘娘是信州人。”
荣贵妃摇了下头,又点头:“是啊,旧年?曾住信州……罢了,时日太久,我也早就忘干净了,不过这?些糕点确实?出自信州,你?可喜欢?”
“喜欢……”
“那就多吃点吧。”
荣贵妃看着她吃东西,好像那失散的孩儿?还在眼前。
“前两?日的事琰儿?都同我说了,二娘子,真是难为有你?在,要是换作别的任何人,琰儿?就回不来了。”荣贵妃终于歇了试探她的心思,同她真心道谢。
“是六大王聪慧,也能吃苦,不然臣妇与?他都走不出来。”
“可你?一个官宦人家的女儿?,如何这?般能吃苦呢?”
“当年?杭州曾遭匪患,家父有了计较,交代过臣妇兄妹二人若遇匪徒该如何行事,后来臣妇跟随兄长游历,风餐露宿的日子也过过不少,是以同养在深闺的女郎不大一样。”
荣贵妃点了点头:“如此心性,若你?是男子,定?然有自己的一番功业,只可惜……
不过谢家是大族,尊贵有了,日子却同样不易,所幸你?心性坚韧,谢三郎亦聪敏旷达、少年?老成,你?们夫妻相互扶持,风雨同舟,定?能把日子安稳过好。”
“有了娘娘这?句话,臣妇自是顺风顺水,百事无忧的。”
两?人闲叙了一会儿?,宫女快步进来传话:“贵妃,官家来了。”
荣贵妃起身去迎,崔妩跟着起身蹲下,并?未抬头。
只听得?外间赵琰喊了一声“爹”,又有珠帘轻动,崔妩察觉到人已经走到面前了。
“你?就是谢三郎的息妇?”
崔妩脑袋更低:“是,臣妇崔氏,见?过陛下。”
“请起吧。”
身穿常服的男子端正儒雅,崔妩未想到一个执掌江山的君王原来是这?样温和无害的模样。
不过一想到他连冤杀了叶家都不敢认,崔妩又觉得?他没什么了不起了。
官家乍见?崔妩,也怔了一下。
荣贵妃适时解围:“官家也觉得?崔二娘子与?妾有些相似吧,她又救了琰儿?,两?人投契,恍惚之间,妾还以为自己什么时候生了个女儿?呢。”
看来不过是巧合,官家点头:“都是有福气的面相,也是缘分。”
以崔妩的出身嫁给谢三郎,在他看来确实?有福。
官家不欲与?官眷久待,便牵着贵妃的手?走入另一重门。
荣贵妃扭头对她说道:“二娘子且坐一会儿?。”
“是。”
崔妩目送帝妃消失在帘后,只一意望着荣贵妃脸上的笑。
瞧不出她笑得?是真心还是假意。
人走之后,崔妩环顾着明珠一样的庆寿殿,檀木作梁玉璧为灯,赵琰在绡纱垂帘另一头的锦榻上坐着。
他有些百无聊赖,正给几只狸奴戴上宝石和丝绸做的小衣裳,看着它们在织金地毯上跑来跑去,追逐一个金丝做骨,鲛绡为面的玲珑滚灯。
崔妩忽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