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忘还生
此刻她坐在赌坊的主座上,上下左右看了一圈,方镇山留下这几?个场子也没什么特别?,要说相同之处,大概就是一样的生意惨淡。
崔妩琢磨起以后要做什么生意。
她不喜欢赌坊的营生,也就方镇山那个粗人才靠这么粗暴的营生挣钱,崔妩想?把季梁百姓的衣食住行都包圆了。
千胜坊的百姓算得上富裕,她在季梁码头那几个铺子有卖生药、粮食、饴糖的,还有一艘货船,如今季梁城最挣钱的生意该是——丝绸行。
她再买一艘往这边供丝绸好了。
江南纺织业丰饶,她曾久居那里,借漆云寨的关系更是所识甚广,只要写信派人往苏州、扬州去,就能拿到价格公道、品质上乘的丝绸……
隔门的另一头。
“老大,咱们还不走吗?”地?痞守在一边有些?着急。
万一贯把拳锤在赌桌上:“走什么走,我说什么也不会走的,这是我的场子!”
今日?千胜赌坊关门,是因为入夜之前,一个戴着帷帽的女子走了进来,定力院的蕈子和他一众手下随护。
蕈子谁不认识,季梁城里地?头蛇中的地?头蛇,前管事在他跟前都是点头哈腰的,今日?,竟然来了个要蕈子点头哈腰的女人,来头肯定不小。
但再怎么样,那女人张口就说这是她的地?方,要他滚出去,万一贯怎么可能听从!
若是失了赌坊,对上头那位也就毫无价值了,万一贯不甘心做一头丧家犬。
他可是管了赌坊七年,整个千胜坊的地?痞都来他这儿认山门,出门在外到了哪儿都有人礼待有加。
要他让出去,怎么甘心!
万一贯咬紧一口黄牙:“我出去会一会她!”
崔妩正琢磨着丝绸生意,赌坊的管事万一贯姗姗来迟。
他生得短粗身材,两颊胡子跟豹子一样往外飞,更显脸方短,面上一道刀疤,站在了崔妩面前,刀疤往颧骨上飞,瞧着很?不服气。
崔妩拿帕子轻擦手边摞着的骨牌:“带着下边人闹事的就是你吧?”
“什么上边下边,这儿属我最大!”
“你在我的赌坊里闹事,觊觎主家的产业,照规矩得斩一只手,蕈子,动?手吧,拿远点,血别?溅到我。”
一句话,当场让气氛剑拔弩张了起来。
万一贯退后?一步,手摸向怀里的刀,说道:“这赌坊是我的!你是哪来的人?”
崔妩撩起眼皮:“地?契在你手里?”
他避而不答:“这千胜赌坊就是我的,季梁府衙里的屋主记的也是我的名?字!”
“我记得很?清楚,你进来时?,千胜赌坊就已经?在了,前管事过世以后?变成你主事,他是怎么死的?”
旁边的蕈子立刻狗腿地?回?话:“前管事是意外死的,这小子肯定脱不了干系,也是我没管到这边,他估计早就不听话了。”
崔妩恍然大悟:“前主事死了,你与他非亲非故,那衙门的人怎么随便改名?字?”
万一贯眯着眼睛:“老大生前就有意把生意交给我!”
“他既然交托给了你,你身为管事却连我这个东家都不知道,到底是怎么上来的?”
不用他说崔妩也猜到了。
方镇山除了一张地?契外,怕是早忘了这处地?方,这个万一贯是找到新东家,才敢把赌坊据为己有。
真?是一个烂摊子!
那他的靠山是前任府尹、还是现任,或是别?的能左右衙门文书?的官员呢?
万一贯见她不说话,反得意道:“你说自己是东家,却不敢以真?面目示人,你是什么阴沟里的老鼠?”
崔妩当然不能露面,她现在是司使夫人,漆云寨中,只有方镇山和座下子丑寅卯四?个人知道谢家三房息妇是什么身份。
她反唇相讥:“一条认不清主人,撵也撵不走的狗,狂吠几?声就能赖着?”
“先捆起来,明早咱们上公堂去论!看你背后?的人保不保得住你。”
万一贯搓动?手里的骰子:“等等,何必闹上公堂,这既然是赌坊,不如咱们赌一把,谁赢了,这赌坊就归谁。”
他可不能上公堂,要是被上头知道了自己还有一个“东家”,怕是会生疑窦,万一贯不敢打包票自己有绝对的胜算。
离开?了这个赌坊,他对太子就再没半点用处,所以他必须在这儿了结这件事。
而且万一贯对这个风吹就能跑,还趾高气扬的婆娘打心底里看不惯。
凭什么自己经?营起来的地?方,要交到一个女人手里,红口白牙一碰就成她的了。
他非要给她点教训不可。
万一贯坐到了赌桌边。
崔妩刻意犹豫了一会儿。
其实她等的就是这句话。
说要送他上衙门不过是试探罢了,一则看看他的靠山会不会是衙门的人,二则为缓兵之计。
要是他乖乖就范了,真?等着上公堂,崔妩就让人杀了他,等着万一贯背后?的人露面。
阿宥这两日?就要走了,她可没空管这档子事,更不可能在公堂之上露面去争一个赌坊。
“你想?赌?好啊,”崔妩甚至抬手指着万一贯,“不过这是我的场子,我坐庄。”
“蕈子,上笔墨,把赌约写下来……”崔妩上下打量着万一贯,“加一只手,你敢不敢?”
“有什么不敢的!再搭一条腿!”
万一贯脸皮在抽搐,和这个清弱的小娘子隔着帷帽死死对视。
在他的场子,他还能输不成。
崔妩仍旧轻松:“好!蕈子,都记上。”
“好嘞——”蕈子搓了搓手,抓了笔奋笔疾书?。
这群人想?跟娘子赌牌,真?是不自量力!
崔妩不但一把算盘拨得出神入化,算牌和出老千的本事更无出其右。
从前他们一群小孩住在破庙里,到处乞讨偷盗讨生活,小小年纪的崔妩就扮成男孩模样,混迹在赌坊之中,偷看那些?庄家赌棍出老千,回?来也学着他们的样子跟小孩们玩。
晋丑不服气,也跟着她去,要把这一门技艺学到手。
两个人都想?当老大,比着赛地?精进赌术,童子功可谓深厚。
后?来崔妩被方镇山认回?,他们一群小孩也被带回?了漆云寨,才算说定了崔妩在几?人中的老大地?位。
蕈子能管定力院的场子,赌术自然精湛,但那也是从这位“祖师爷”这儿学来的。
万一贯这废物,还不够看。
赌约写好,双方按了指印,蕈子还大声念了出来。
他就是要让所有人都听到,这个赌约,赌的不但是这个地?方、一只手、一条腿,还有万一贯在这个赌坊的威望。
万一贯憋着一口气
等他念完。
“赌什么?”他甚至大方地?让崔妩先挑。
“就这个。”崔妩把擦得黑亮的骨牌丢了出去。
一副新的骨牌被端了上来,很?快发到手里,崔妩正待码整齐,结果骨牌太滑,拢在一起的时?候崩飞了出去。
有几?张翻了出来,崔妩赶紧盖住。
可惜万一贯的眼睛很?尖,把那几?张牌都记住了。
“许久不赌,手生了,”崔妩面有赧色,“重新发牌吧。”
蕈子瞪大了眼睛,娘子你别?搞啊,这可事关你的一只手一条腿啊!
“诶,我难得摸一副好牌,没有这样的道理。”万一贯挡住不让。
崔妩深深看了他一眼,皱眉道:“我的牌都被你看到了,这可不公平。”
“你不要以为自己是女人,就能在这儿撒泼耍赖,赌约定了,就是上衙门我也不怕你。”
她不说话,像憋了一股气一样,丢出两张骨牌,“斧头。”
这才对嘛……万一贯从容地?丢出一对“长三”。
牌在手中一对对减少,又重新添上,两方打得焦灼。
彼此也都在防守,这千胜赌坊处处都不干净。
比如坐在庄家的位置能借一面小镜看到对面的牌,万一贯的亲信怕崔妩发现,抬手挡住了那面镜子,又比如,蕈子每一次发牌都换一个人,还是双方带来的人轮换。
屋里都是出老千的高手,这种情况下,谁都难以作弊。
时?间慢慢走过,一个个赌桌边都是倚靠观战的人,大堂里只有骨牌碰撞的声音。
那些?平日?在外粗鲁、张狂的无赖们此刻规矩得体?,他们在等,等着老大和那个衣裙洁白、身姿窈窕的娘子丢出一对对骨牌,然后?决定他们的归属。
不错,这场赌局不仅是牵涉这间赌坊,连带着也决定了他们这些?人的去留。
所有男人都不愿承认,他们此刻就像货物、像筹码,被推上了赌桌,等待着被哪方全数收下。
偏偏左右他们命数的其中一方,是一个模样柔弱的女子。
不管是否忠于万一贯,谁都不想?屈居女子之下。
此刻,他们也屏息等着,等万一贯赢了,然后?爆发出盛大的欢呼,再对那女子极尽嘲讽、取笑、说所有下流的话,让她就是隔着帷帽,也藏不住颤抖的身躯,和柔弱的哭腔。
可局势始终错综复杂,像笼罩在眼前的雾一样。
双方有赢有输,似乎谁都不能肯定胜局归属,那位娘子手臂像柔韧的柳条,将骨牌一对对推出去,波澜不惊,好像赌的是别?人一只手和一条腿。
从赌局开?始,万一贯就没有说过一句话,他憋着一口气。
“最后?一对了,之前已成平局,这一把谁赢了,这赌坊就是谁的。”崔妩好意地?重复一次。
是这样没错,不过没关系,万一贯死死抓住手里的梅花,她有一张六点一张三点,他算过牌了,她跑不掉的!
“到你出了。”
她没有牌了,一定会出那一对!
万一贯只等着将手上两张牌推出去,压住她最后?一手,在欢呼中赢回?自己的东西,把这个不自量力的女人砍了手脚赶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