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云闲风轻
谢瞻走时?说道。
沈棠宁迷迷糊糊趴在桌上睡着了?,醒的时?候,人已经躺在床上了?。
谢瞻让锦书告诉沈棠宁,他这两天有公务,晚上便不回来了?。
这样也好,省得两人见面尴尬,她也不知道该如何与温氏解释。
于是接下来几日,谢瞻白天回家,下午的时?候回衙门,晚上也宿在衙门里面。
温氏猜测两人还在闹别扭,这才?不回家住。
但一家四口都?在的时?候,这两个又跟没?事人似的相处,反叫人猜不透到底在想什?么了?。
陈妈妈私底下跟温氏说,如今谢瞻做了?三镇节度使,颇受隆德帝重用,繁累些也在所难免,故温氏只好按下心里的焦急,没?有催促谢瞻回家住。
而这两个人,一个担心有些话一旦说出口会打破眼前来之不易的温馨平静。
另一个,犹豫着想和?谢瞻开口告辞,却又不舍得与女?儿分离。
终于在某一日,谢瞻不得不去?主动打破眼前的平静了?。
自顺德之围解除后,张元伦率兵攻打大同,宗瑁回援大同时?被张元伦截击,双方在井陉、潞安等地大战数场,结果自然都?没?讨到好,宗瑁狼狈逃回了?西京。
朝廷方自然是想坐山观虎斗,因为无论宗瑁与张元伦哪一方胜出都?会元气大伤,而朝廷则坐山观虎斗。
不巧的是宗瑁在逃回西京途中遭遇了?郭尚的主力军,双方又是一场恶战。
最?终叛军穷途末路,郭尚亲自追赶宗瑁至一处悬崖,见宗瑁坠崖而死?。
宗瑁死?后,张元伦率领残余势力,一路收拢残兵败将,逃回蓟州龟缩,继续招兵买马。
想当年张元伦骁勇不让其义子,且其人诡计多?端,郭尚自然不能放虎归山,追张元伦往蓟州而去?。
内忧将解,外患却不得不防。
自十二年前北伐结束之后,漠北东西契国王庭均夹起了?尾巴,再不敢在边疆肆意掳掠抢夺。
东契因内斗日渐衰落,而这一代西契的汗王默答精明强干的同时却并不热衷于战争,他在整个王庭之内实行休养生息的国策,除去?偶有的摩擦碰撞,十几年来两国倒算和平。
然西契的丞相土勒不是个省油的灯,先前他撺掇默答与宗缙宗瑁父子合作,任凭契人铁骑鞭挞中原土地,隆德帝焉能忍下这口气?
眼看宗瑁战死?,张元伦与郭尚缠斗,生死?难料,燕国势力摇摇欲坠,谁也不敢保证契人会不会等着鹬蚌相争,渔翁得利,毕竟那默答可不像东契的汗王冒鲁是个任外?戚摆布的傻子。
谢瞻接到郭尚的密信,权衡之下,在短暂的思索之后想好了?计策,与郭尚联合上书隆德帝,预备赶去?陇西。
一方面若郭尚不敌,支援郭尚。
另一方面守卫边关,震慑契国,未雨绸缪。
夜色沉沉。
沈棠宁坐在灯烛下,看着圆姐儿专注地摆弄着地上一排四个小木偶娃娃。
这木偶娃娃每一个都?是圆墩墩,大眼小嘴的孩童模样,上面表情各异。
不知道谢瞻这些木偶娃娃究竟是怎么做的,胳膊腿都?能动,掰一下换一个姿势,这小姑娘不愧是她爹的女?儿,玩得不亦乐乎,还偷了?奶娘两块帕子绑在小娃娃身上。
沈棠宁看半天才?弄明白,啼笑?皆非,原来这小丫头是给娃娃做衣服呢。
“姑爷回来了?!”
外?面的声音响起来。
白天他不是来过了?吗?
沈棠宁正奇怪,谢瞻就走了?进来,向往常一样抱起地上的圆姐儿先在空中飞转了?两圈,逗得圆姐儿一阵怪叫。
圆姐儿可喜欢这个能举高?高?抱她转圈儿的爹爹,咿咿呦呦高?兴地咕叽了?半天才?停歇。
父女?俩玩了?几个回合,谢瞻让奶娘抱着圆姐儿去?休息,众丫鬟都?退了?下去?。
沈棠宁正襟危坐。
她知道,谢瞻这是有要事与她谈了?。
“我能进去?吗?”他在帘后问。
沈棠宁一怔。
莫说她的房间,便是她床上的帐子,他不从来都?是视若无物?吗。
他这突如其来的客气,倒叫她不大习惯了?。
“进来吧。”她应道。
沈棠宁坐在罗汉床上,中间有张小几,谢瞻走进来后便坐在了?小几的另一侧。
他瞟了?沈棠宁一眼,咳嗽一声。
“你……”
“我……”
两人同时?开口,又同时?顿住。
烛火幽幽中,沈棠宁率先开口。
“你先说吧。”
“我来与你辞别。”他轻声说道。
“才?回来多?久,怎么又要走了??”
“张元伦逃去?了?蓟州,西契对边境蠢蠢欲动,陛下命我去?守陇西守关,这一去?,可能便不知多?久才?能回来了?。”
说到此处,谢瞻看向了?沈棠宁,半响才?低声说道:“团儿,这段时?间,我心里其实有许多?话想对你说……我知道你还怪我那晚强迫了?你,不论我如何解释,都?是我有错在先,伤害了?你,我和?你道歉。你要怪我,我无话可说,但我本意从来没?有想要伤你……”
“我知道。”
谢瞻蓦地抬起了?头,看向她。
可惜她始终低着头,垂下的长长眼睫掩盖了?她所有的情绪。从谢瞻的角度,只能看见她乌油油的发顶以及那抹嫣红的唇瓣
她犹豫了?一下,声音也轻轻的。
“我……其实我没?有怪过你。”
一瞬间,谢瞻脑中一片空白。
一向杀伐果断,在敌人面前冷静镇定的他,此时?此刻面对着眼前心爱的女?子,竟因她的一句话而无法抑制地紧张,心脏如雷极速的捶打跳动了?起来。
“那你还想和?离吗?不……我是说你准备要走了?吗?也不是,我的意思是……”
谢瞻这话,沈棠宁确实没?听懂,不过略一思索,也能猜到他的话中之意。
他都?已经开口询问她动身的时?间,应该便是要和?离的意思了?吧?
毕竟他马上就要去?守关,这一走不知何日是归期,而和?离之后,她也不好再厚颜留在王家老宅。
只是一旦与谢瞻和?离,京都?城中必定会闹得沸沸扬扬。
她这个出身落魄,名声不好的母亲,并不会成为女?儿的骄傲,只会给女?儿带来被人在身后的指点,获得一个无尽痛苦与纠结的童年。
若她可以及时?放手,女?儿尚且年幼不记事,有谢嘉妤和?王氏护着,反而会慢慢淡忘她。
长痛不如短痛,她不能再如此优柔寡断下去?了?。
“吡呲”一声,烛火闪烁了?一下。
沈棠宁开了?口。
“我想回镇江,”她说道:“我们沈家宗祠便在镇江,那里还有一些我的叔伯族亲,得他们庇佑,我和?娘在那儿也能衣食无忧得过一辈子。”
“……”
就在上一个瞬间,谢瞻还觉得自己有微茫的希望。
而这一个瞬间,他的心便因沈棠宁的一句话堕入了?冰窟与十八层地狱中。
沈棠宁不止要与他和?离,甚至,她还做好了?要永不回京都?,与他再不相见的准备。
她怎么能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和?不舍?
谢瞻看着连抬头都?不肯多?看他一眼的沈棠宁,指甲死?死?刺进掌心的肉里,却感觉不到分毫的疼,忽觉自己这两年的行径变得愈发荒唐可笑?。
他到底是在期待什?么?
是期待她会在他的逼迫下不清不愿地唤他一句夫君,抑或是如寻常的夫妻一般为他梳头、绾发,耳鬓厮磨,亲密无间?
哪怕是她的一个微笑?,一条随手丢掉的绫帕,甚至是一句带有责备的嗔语,他都?着了?魔般地痴迷着。
只要她肯施舍给他一两分的笑?容与关心,他便能甘之如饴地自欺欺人,匍匐在她的脚下,心满意足地继续做着美梦。
可是他明明知道,一直都?知道,沈棠宁根本就不爱他,她从始至终都?没?有爱过。
即使他拼尽了?命不要地救她,把心剖出来捧到她的面前,她也只会因那洒了?一地的血感激他的救命之恩,换来一句她的“我不用你来负责”。
如果沈棠宁喜欢他,这两年的时?间,又怎会无动于衷,看不见他的付出。
便是块冰冷冷的石头,也该焐热了?。
枉他一生自诩狂傲自负,最?后却连心爱的女?人都?留不住。
谢瞻彻底心灰意冷。
翌日一早,他便在未告知任何人的情况下,轻车简从,独自离开了?琅琊。
这两年他一直没?有放弃寻找沈连州的踪迹,不知是皇天不负有心人,抑或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在回琅琊之前,他也终于在千里迢迢的漠北之外?寻到了?沈连州下落的线索。
先前为了?替沈棠宁研制天蚕蛾的解药,他命长忠北上,心想去?一趟漠北不易,顺道命长忠捎带着沈连州的画像——这画像乃是他央温氏亲手所画。
长忠一行扮作出塞的商人,下榻一间契人所开的客栈时?,那客栈的店老板无意看见了?沈连州的画像及画像上的名字,驻足良久,引起了?长忠的注意。
果不其然,店老板离开片刻,再回来时?手中多?了?一条血帕,长忠将那血帕展开,帕子里面包着一小节四分五裂的羌笛。
而那血帕上留的字,正是沈连州的名字!
据店老板回忆,约莫是十来年前,店里来了?一对商旅打扮的夫妻投宿,这对夫妻身后跟着七八个随从,手里还分别领着四五个模样俊俏的少年。
不寻常的是那七八个随从眼珠子总是紧紧地盯着这四五个少年,平日里这对夫妻也不许他们的孩子出门,且但凡出门,必定有两个随从跟着。
那时?她年轻不懂,以为这些少年皆是这对夫妻之子,还心生羡慕。
后来随着开了?十几年的客栈,见多?识广,店老板才?逐渐回过神过来——
这根本不是一对夫妻,而是人贩子,也就是市面上所谓的牙公牙婆。
他们贩卖的也并不是寻常孩童,而是专门四处寻觅俊俏适龄的少男少女?卖入契国的权势之家为奴为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