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云闲风轻
孝懿皇后为他定下亲事后不久便薨逝了,半年前战事停歇,谢瞻回京筹备自己的婚事,隆德帝便直接将他留在了京中,在禁军三大营之首的五军营中担任都指挥使。
三大营几十年前由成祖皇帝所创立,五军营中的士兵皆为各地抽调出来的精锐之师,与锦衣卫一样直接隶属皇帝,只听皇帝调遣,战斗力强盛,而谢瞻少年封将,意气风发,更乃其中佼佼者。
他虽是武将,却生得英武伟硕,俊美如芝兰玉树。
每回谢瞻回京述职,城中夹道两侧,以及附近的酒楼上都挤满了来看他的姑娘与妇人们,香囊荷包扔了一地。
女子们给他起了个爱称为谢郎,还常常为了这位谢郎,令疏理街道秩序的五城兵马指挥使司大为头疼,甚至不得不下了道禁令严禁百姓围观述职军队。
这几年来,谢瞻一直都是京都闺中少女们的梦中情郎,皇帝是他的亲姑父,父亲是一品镇国公,母亲是琅琊王氏的豪族贵女,他是当之无愧的天之骄子。
即使在宴席上,也从来只有旁人捧着他的份儿,他甚至都懒得去敷衍应酬,只是喝酒,不爱说话,偶尔吝啬地笑笑,对哪个兄弟都爱答不理。
昨天新婚之夜谢瞻没喝酒就离开了,兄弟几个喝大了,大家嚷嚷着今晚谢瞻要为迟到赔罪,谁敬都不能推,挨个给他敬酒。
因谢大郎外放不在家中,便从谢三郎敬到满了十三岁的谢九郎,轮到七郎谢睿的时候,谢睿端着酒走到谢瞻面前。
“七郎恭喜二哥娶妇,愿二哥与二嫂从今后比翼连枝,举案齐眉。”
谢睿弯腰,客气地道。
谢瞻淡“唔”了一声,看着谢睿,却也不接酒,而是懒散地斜倚到了身后的隐囊上。
“原来七弟还认得我这个二哥?”
谢睿诧异地抬头,对上谢瞻那双漆黑的,似笑非笑的狭长凤眼。
谢睿不知为何,后背微微冒出了一层冷汗。
说来,谢瞻这个二哥,他是从小到大都挺怵他的。
谢瞻比谢睿大半旬,大约是因为生母早亡,少年老成,平日里不苟言笑,脾气还十分严厉。
而谢睿性情谦和温吞,便不像其他兄弟似的爱凑上去,每每遇见,谢瞻都是这么一副不冷不热的模样,极少有见他露出其他表情的时候。
又兼他在外打仗时颇有些狠辣的声名在外,行事傲慢乖戾,是以谢睿对这个二哥,既敬且畏。
不过这种敬畏,近来因他娶沈棠宁时的种种傲慢,以及谢睿对沈棠宁生出的怜惜,让他对自己的这位二哥更多了几分不满。
“二哥说笑了,您是我兄长,我怎会不认?”谢睿客气地道。
谢瞻笑了一声,忽抬手拍了拍谢睿的后背。
他下手颇重,谢睿只觉背脊一沉,有些闷疼,接着身体不由僵硬起来,额头上也冒出冷汗。
“谅你也不敢。”
谢瞻嘴角笑着,目光却是冰冷如锥,从谢睿手里拿过酒盏,一饮而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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宴席散罢,沈棠宁回了静思院。
离开如意馆时她便征得了王氏的同意,静思院毕竟是谢瞻的住处,她住不惯,也不好叨扰谢瞻,想明日搬去一个更安静的地方安心养胎。
王氏觉着有理,便答应了。
自然,这些都是借口罢了。
静思院是谢瞻的住处,新婚夫妻住在一处那是天经地义,但沈棠宁与谢瞻没有感情,甚至,谢瞻对她的厌恶是从不加掩饰。
这种情况,沈棠宁再住下去就叫做鸠占鹊巢了,否则早晚有一天,她会以一种更加狼狈的姿态被人从静思院中赶出来。
因白日还要准备新妇宴,她掌心的烫伤处知缠上了几层纱布,一直没再处理,也不敢漏出来被人看见,锦书和韶音此时便帮她挑破手上的燎泡,上药后仔细包扎好。
忙碌了一天,沈棠宁分外疲惫,以为谢瞻还会如昨日那般住到书房去,就早早熄灯歇下了。
睡得迷迷糊糊间,听到门外似乎传来一些乱哄哄的声音,锦书在呼喊她的名字。
沈棠宁想睁开眼,奈何实在太困。
许久,她终于挣扎着翻起身来,去摸索身边的衣服。
突然屋门“咚”的一声被人从外一脚踹开,那沉重的脚步声径直朝着里屋过来,还未等沈棠宁仓促披上衣服,“唰”的一下,帐子一下叫人拉开了个光明。
明亮的光线刺得沈棠宁闭目,忍不住抬手挡在了眼前。
寒冬腊月,屋门大开,冷风灌进来,裸露在外的两条白藕似的臂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沈棠宁单薄的身子打了个寒颤,终于彻底清醒了过来。
床前的谢瞻身形高大,双目冰冷冷地俯视着眼前乌发凌乱,衣衫不整的沈棠宁。
“滚下来。”
第4章
“滚下来。”
沈棠宁脑中“嗡”的一声。
她身上仅着中衣。
郭氏为她准备的衣服,薄如蝉翼,拢胸贴腰,领口都放得很低,以至于她中衣底下穿的粉色小衣都若隐若现,露出大片雪白的肌肤。
谢瞻却如视无物般盯着她。
沈棠宁颤抖着手拉起被子,挡在胸口前,“敢问世子,有何事?”
她的声音也如她的人一般矫揉造作。
谢瞻眼中厌恶更甚,拂袖转身。
淡青的纱帐被他的掌风扫到沈棠宁的脸上,冷冷地刮得人脸疼。
“别让我重复第二遍,滚下来!”
沈棠宁心跳如雷,很快穿衣走了下来,走到他的身后有一段距离的地方。
谢瞻站在窗前。
“今早我没同你一道敬茶,你记恨我?”
你不止没和我一道敬茶,从提亲到请期,你甚至都未曾踏足过我沈家。
沈棠宁苦笑。
她不怨谢瞻,事已至此,怨他又能如何,要怪,只能怪她自己命不好。
那一日,两人都喝多了酒,是她误入他的房间,稀里糊涂睡在了一处。
事后,他先是以为她是哪个不知廉耻爬他床上的丫鬟,一怒之下险些将她扼死。
得知她的身份后,谢瞻又直截了当地告诉她不会娶她为妻,若要负责,只能做妾。
她知道自己这辈子是毁了,失身给一个陌生的男人,且还是一个本有婚约的男人,已经没了清白。
但她有自尊,宁可一辈子到姑子庙当姑子也不会与人为妾,自甘轻贱。
所以当时她也告诉谢瞻,她不用谢瞻负责。
回沈家后,她喝了避子汤,只是没想到,一个多月后,她还是有了身孕。
她想瞒着所有人把孩子打掉,大夫却告诉她,她生有不足之症,体质虚弱,若要打胎,恐一尸两命,无论如何都不肯为她配药。
郭氏得知后却高兴坏了,整日都盘算着要如今将她嫁进镇国公府,攀上豪族。
沈棠宁不想自己的孩子生下后被人骂作私生子,无奈之下,她只能由着郭氏去谢家商量亲事,事到如今,除了做妾别无他法。
哪知郭氏却异想天开,竟想逼谢家娶她为妻,她多次劝阻无果,本以为郭氏只是嘴上说说,而谢家也必定不会同意谢瞻娶她为妻。
如此僵持了快要一个月,眼看再不成婚孩子都要藏不住了,突然有一天大街小巷都流传出她与谢瞻婚前无媒苟合,珠胎暗结的流言。
事情越闹越大,有人说是镇国公世子始乱终弃,谢氏家风不正,也有人说是她和叔母郭氏不知廉耻,为了嫁进谢家不择手段,连自己的名声、颜面都不要了,逼得谢家不得不与常家退婚娶了她。
萧老夫人和萧砚的妹妹亲自带人找到在普济寺中躲避风头的沈棠宁,狠狠甩了她一个耳光,叱骂她荡.妇,在寺中闹了个天翻地覆。
而谢瞻,如果说先前他待她仅仅是冷漠,如今他看她的眼神里则充满了轻蔑与不屑,他一定认为她是个满口谎言,寡廉鲜耻的女子。
沈棠宁却无力去解释这一切。
郭氏是她的叔母,两人同气连枝,郭氏所做的一切,在旁人眼中就是她所做的一切。
谢瞻也从来没有给过她解释的机会,他拒绝和她说话。
是以新婚之夜,她对谢瞻承诺,和他成婚,只是为了给腹中孩子一个名分。
生下孩子后,她便会立即与他和离,绝不耽误纠缠。
“我没有记恨世子。”
她如实说道。
谢瞻突然转过身来,盯着她,“是吗?”
他往前走一步,又走一步。
喉咙好像又被人掐住般,沈棠宁呼吸困难,护着小腹后退。
直到她后背撞到墙壁上。
“你以前在沈家,学没学过什么叫做礼义廉耻,是不是见着个男人就恨不得扑上去?”
“谢家的男人,你就这么喜欢?你是不是忘了你现在嫁的是谁,嫁进来第一天就敢勾引男人!”
沈棠宁难以置信。
“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谢瞻冷冷说道:“你心里清楚我在说什么。”
他的目光又是她熟悉的,冰冷而充满了憎恶。
沈棠宁无疑是怕他的,怕他突然手往下掐住她的脖子,又或者将她推倒在地上一阵拳打脚踢。
她觉得他完全干得出来这种事。
她蜷缩着身子,身体情不自禁地发抖,又因他适才那一番话脸上臊得发烫,一时冷,一时热。
她不是那样的……
“我不明白,”她努力抬起头,迎上他的眼睛,颤声道:“如果世子说的是我勾引七爷,白日里我的确与七爷说过两句话,但始终与他恪守礼仪,从未逾越,谈何勾引?”
这一整天沈棠宁的确见过不少男人,却只与谢七郎和他的小厮安成单独说过两句话。
她把每一句话都细想了一遍,确认自己没有说出过有歧义的话,莫非只要她与男人说话,就是她在勾引男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