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云闲风轻
那着青衫的男人想来便是她念念不忘的萧砚了。
两?人站在一道浓荫下,萧砚侧对着他,看不清脸,看嘴型他是一直在说。
沈棠宁始终低头不语。忽地,萧砚挨近她,与她并肩而立,抬手替她拂去肩头上的一片落叶。
她微微迟疑,也终于抬起了头看向他。
四?目相对。即使隔着那样远,谢瞻都能看到他嘴角展露出?的无限欣喜与温柔,动了动唇——
这男人唤了世子夫人的乳名!
长忠下巴都要惊掉了,难以?置信地看向身旁主子。
只见他那张僵硬的俊脸上,不过是在勉强维持平静,后槽牙咬得?死死,唇角泄露出?一丝不阴不冷的笑,以?至于面?容都透着些许的扭曲。
长忠骇异不已,默默后退几步,要是这两?人待会儿打起来,他是应该上去帮忙,还?是回府找人劝架……
哪知谢瞻咬牙看了片刻,竟霍然转身,大步上马离开。
长忠忙追上去,也爬上了马。
谢瞻一路回府。
天光惨淡,映着漫天残阳如血。
府医曹全?明日休沐,准备下值回家,经过一处抄手游廊时,有人龙行虎步,气势汹汹朝他走来,行动间带起一股森然寒风。
曹全?抬头一看,是世子,忙不迭避让行礼。
“世子!”
谢瞻猛地顿住步子,扭头朝曹全?看去,眯了眯凤眼。
“曹大夫?”他冷声道。
曹全?直觉世子心情似乎不大好,周身散发?一股寒气,擦擦脸上的虚汗,小心回道:“是小人!”
曹全?平日里专替沈棠宁请平安脉,沈棠宁怀孕期间的身体就一直是他在调理。
片刻死寂的沉默中,曹全?听谢瞻缓缓开口。
“世子夫人近来身体如何?”
曹全?舒了口气。
“世子夫人近来有些不思饮食,小人给世子夫人添了两?张调理脾胃肝肾的新方子,并食疗膳食进补,春夏之交,人易心浮神躁,阴虚火旺乃常见之症,不足为惧,想来世子夫人不过多久就能脾胃健合,见效好转。”
“嗯。”
谢瞻淡淡地应了声。
“倘若行房,她可受得??”片刻后,他再问。
“……”
曹全?瞪大双眼。
好一会儿,确认自?己耳朵当真没有听错,老脸腾得?一红。
大约一个月前,沈棠宁刚出?月子,谢瞻也如是问过他。
年轻小夫妻嘛,成婚时就大了肚子,禁.欲太久,难免猴急,人之常情。
曹全?轻咳了一声道:“世子夫人恢复得?很好,可行敦伦之事……不过世子夫人素来身子单弱,又是刚生产不久,世子若行房事,还?请体谅则个,不宜……咳,”委婉道:“不宜过于激烈。”
谢瞻可有可无地应了一声,抬脚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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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棠宁回府后才得?知,谢瞻先她一步回来了。
府内已经掌灯,她打发?锦书去告知了王氏一声报平安,旋即回了寻春小榭。
屋里隐约传来孩童含糊呜咽的婴语声,沈棠宁心一软,脚步轻快许多。
走进屋内,谢瞻怀里正抱着圆姐儿,逗哄着四?处走,见她走进来,眼皮撩了下,淡淡地问了句。
“怎回来的这样晚?”
沈棠宁脚步一顿,下意识避开了他看过来的目光。
“回来的路上,马车半道坏了,就……耽搁了些时候。”
沈棠宁不确定今日随她出?门的小厮和车夫会不会把白日里她遇见萧砚的事情告诉谢瞻,这两?人都是国公府的仆人,平日她出?门大多也是这两?人跟着。
谢瞻看着她。
“我今日朝中有事,看天色不早了,以?为你已经回家,便没去接你。”
一看见娘亲,圆姐儿大眼睛一亮,两?只小胖手冲着她就有力地挥舞了起来,口中“呜呜”叫着。
沈棠宁从他怀里接过圆姐儿,圆姐儿眼巴巴地瞄着娘亲的胸口,爹爹的胸膛太硬,她觉得?一点儿也不舒服,但她知道娘亲那里储藏着甘甜的乳汁,所以?一进到娘亲馨香柔软的怀里就迫不及待地就往她胸口拱,小手咻咻乱抓。
沈棠宁惊呼一声,忙去按女儿的小爪子。
尽管类似尴尬的情形已经遇到许多次,她还?是免不了有些羞臊。
以?往这时谢瞻会很自?觉地背过身离开,给她留下单独的空间喂圆姐儿奶,今日却不知怎么了,他直直地杵在她的面?前。
沈棠宁一面?安抚女儿,一面?疑惑地抬起眼看他。
不知是不是灯光有些晃眼的缘故,她莫名觉得?谢瞻脸色阴测测的,凤眼黑黢黢地深不见底,里面?透出?抹骇人的精光。
她一惊,再仔细看时,谢瞻却收回了视线,神色平静地走了出?去。
“我先出?去。”
沈棠宁没放心上,走进屋里,解开衣服,喂饱了女儿。
谢瞻一去不回,她打发?安成去问要不要给他留饭。
过不会儿,安成回来,叫沈棠宁先吃着。
沈棠宁不饿,简单吃了点垫肚子,冲完澡,有些累,便歪在床边一面?做针线活,一面?心不在焉地发?呆。
就在一个时辰之前,她见到了萧砚。
她万没想到,这辈子还?有机会见到萧砚。
“团儿,我试过,我忘不掉你……”
他凝视着她,眼底是深深的懊悔与痛苦。
重逢时,她的心绪同?样是复杂而痛苦的,使得?她仍旧无法?忘怀过去坦然面?对他。
他却像一个多年不见的友人般与她叙旧,笑容和煦,吩咐他的长随帮忙把她马车的车轮修好,询问她的母亲如今身体如何,问起她孩子的乳名……
他还?是和以?前一样,那么体贴,从容,温和。
可逐渐地,他也沉默了下来。
两?人一道看着对面?正在修补的马车,相对无言,忽地,他清润的眼眸望向她,眼底流露出?一抹痛苦之色,似自?嘲,又似苦涩,低低地说。
“团儿,我试过,我忘不掉你……”
她抬头看着他。
分离半载,他黑了,也瘦了,连夜赶路,神情也憔悴许多。沈棠宁想说些什?么,喉咙里却仿佛堵了块棉花似的不上不下,叫她如鲠在喉。
“团儿,在离开京都的这半年,我一直在想我究竟做错了什?么,我有哪里做的不够好,我时常会想的夜不能寐,寝食难安。我望着头顶碧蓝的云,想到的是与你相处时的ω*每一个日夜,我看着脚底吹落的枯叶,想到的是你琴声里的哀愁寂寥,我看着你赠我的香囊荷包,想到的也是你与我相处时的一颦一笑……”
“够了,够了!我不想听!”沈棠宁颤着声打断他。
“不,我要说!”
她想要走,萧砚就抓住沈棠宁的手腕,将她拉到四?下无人的巷子里。
“为什?么不敢看我?团儿,还?是你心里有愧,你不该骗我?”他扳过她脸问。
“放开我,我让你放开我!”
“我想明白了,你是被郭氏所迫,对不对?团儿,我要你亲口告诉我!你是被郭氏逼迫才和我说了那些狠心绝情的话?,你是为了孩子才嫁给谢临远的,对不对!”
他抱住她,温热的呼吸急促地喷到她的脸上,那股熟悉的男子清香扑面?而来。
还?是她亲手做给他的香囊,里面?是他最爱的松檀香。
仿佛一瞬间打开了记忆的闸门,沈棠宁停止了挣扎,苦笑着闭上越来越湿润的目。
当年萧老夫人离开普济寺后,萧砚曾约她在普济寺后山见面?,约定两?人私奔离开京都。
那时候他说,他不在乎锦绣前程,只想跟她白头偕老。
可她深知他的宏图之志,又怎么能拖累他的前程,让他众叛亲离,远离故土,抱憾终生。
而她的母亲温氏体弱多病,她也不愿离开母亲,为了追求自?己所谓的幸福苟活一世,甚至把自?己的快活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之上,她做不到。
所以?她才对萧砚说了那么多绝情的话?斩断他的念头。
“你还?要我说多少遍?我的确是看中了谢家的权势,我也的确婚前便与他私通。”
沈棠宁一根根掰开他的手,“孩子都生出?来了,你难道以?为我还?在骗你吗?仲昀,你未免太过自?负。我今日便只告诉你一句,我叔母曾给我算过命,说我生来便是显贵通达之命,将来要嫁入豪门,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我想要做的是国公夫人,绝不只是一个小小的侯夫人!”
她平静地说着,一字一句,无喜无悲,然而每一句却都掷地有声,仿佛尖刀般一下下扎在了萧砚的心上。
“不,我不信!我不信你这么狠心,你沈团儿从来都不是这样的人,我也不信你真的就这么把我忘记了,否则你为何都不敢看我!”
萧砚固执地扳过她的脸,注视着她的眼睛。
沈棠宁并不看他。
“那是你的事情,与我无干。”
“好,好!那我要你亲口告诉我,谢临远他待你好吗,他懂你的琴声吗?团儿,他会像我一样给你亲手做转鹭灯吗,他带你去看过夏夜的星空吗,他知道你最喜欢海棠花吗?他为你种过海棠花吗!他知道一个人彻夜未眠,从天黑到天亮想念一个人的滋味是什?么吗……”
“够了,别说了!你别再说了!”
泪水终于夺眶而出?,沈棠宁推开他,刚一转身,萧砚又从身后将她紧紧搂住。
“是我错了,团儿……别不理我,求你原谅我!”
……
她怎么会不知道,一个人彻夜未眠,从天黑思念一个人到天亮的滋味。
沈棠宁放下针线,阖目疲倦地靠在枕上。
迷迷糊糊间,她似乎睡了过去,听到门外传来一声极轻的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