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云闲风轻
“团儿,你如今还在怪我吗?”谢瞻忽然抬起头,神情极为认真地问?她。
沈棠宁怔住了,沉默下来。
曾经?,她自然是非常非常介意的?,以至于成为了她心?中?的?一个疙瘩。
只?要一见?到谢瞻,都叫她忍不住想到那一夜的?屈辱与恐惧。
和落魄的?她相比起来,他天生出身显赫,自幼得隆德帝爱重,是养尊处优且目下无尘的?世?家贵公子,她一直以为他那些显赫的?军功政绩不过是隆德帝爱重侄儿、众星捧月的?产物。
可就是这样的?谢瞻,在边豫叛军即将兵临城下之时,他宁可遭受指责,冒着生命危险也不愿放弃那些被众人视为累赘的?宁州百姓。
每每敌人来袭,他总是第一个冲到队伍面前?,丝毫不在乎自己满身的?旧伤。
她亲眼见?到他的?冷静睿智,杀伐果断,甚至还愿与百姓将士们同桌而坐,分食着最朴素的?粗茶淡饭。
那时的?谢瞻早已不是京都城中?高?高?在上的?世?子爷,只?是一个爱民如子的?年轻将军。
或许人都是复杂多?面的?,就像娘说的?一样,没有人天生完美无瑕,她看到的?那一面恰巧是他不好的?一面,但并不代表他就是一个不好的?人。
更何况,谢瞻还曾两次不顾自身安危救她性?命,她再愚蠢是非不分,也不可能不认救命之恩。
“我相信你说的?话。”沈棠宁轻声道。
沈棠宁回娘家后?,谢瞻曾经?去温家和她解释,那天晚上他之所以险些强迫了她,是因为喝多?了酒。
她就这么看着他,那双澄澈似水的?杏眼,仿佛可以一眼就能望到底,无比认真。
看着这样的?一双眼睛,当?初,他怎么会想着对她做出那样无耻的?行径?
谢瞻神色复杂地看着沈棠宁。
如果说之前?因他先前?对沈棠宁做的?那些龌龊事情而生了懊悔——这种懊悔也不过是后?悔他自己操之过急,吓到了沈棠宁,那么此时此刻,他心?里总算真正有了几分羞愧。
他是个男人,一个既庸俗又再普通不过的?男人,会嫉妒萧砚,会对她产生欲望,想要得到她的?身体,有时这些念头甚至还会可怕地占据了他全部思想,连自己都控制不住。
那天晚上他的?确是被欲望和嫉妒冲昏了头脑,过后?还编出自己喝醉才导致失控的?这些话来搪塞她,以乞求她的?谅解。
而她,现在竟真的?信了。
更可怕的?是,这种信任,源于信任他可靠的?人品。
谢瞻从脖颈上摘下一块玉牌,亲手放到沈棠宁掌心?。
“这是我留给圆儿的?礼物,日后?,你替我交给她吧。”
那玉牌触手温润,还带着男人温热的?体温。沈棠宁低头仔细端详,发?现其上雕刻了各式的?祥云图案,最中?央的?是瑞兽麒麟,看得出来价值不菲。
“这是你这个做爹爹送她的?礼物,为何要我来送?”她不解。
谢瞻轻描淡写道:“哦,没什么,你送和我送不一样吗?你先前?一直想和离,我想了想,我行军打仗常年不常在家中?,照顾不好她,不如你带圆儿走,你若想改嫁,我也不拦着你,只?是不能嫁给……”
他嘴角抽了一下,“姓萧的?那个狗东西,万一以后?你再不让我见?女儿,我这个当?爹的?总得送女儿点东西,免得她以后?出嫁了埋怨我小气?。”
“……”
沈棠宁极是无语,把?玉牌还给他道:“你放心?吧,就算和离了,我也不会让你这个爹爹见?不到女儿,何况婆母和公爹也不会同意我带走圆儿的?,你要送就自己送给圆儿。”
谢瞻没有接过玉牌,又从怀中?取出两封信递到她的?手里。
“你只?需把?这封信交给他们看过,他们一定会答应,”顿了顿,“还有和离书,这也是你一直想要的?。”
“你这是什么意思,你为什么不能亲手交给公爹和婆母?”
沈棠宁心?里忽然有种不祥的?预感。
“谢临远,你对我说实话,是不是没有五天的?时间了,你到底想做什么?!”
之前?她就一直疑惑,倘若真的?尚有五天的?时间,谢瞻又为何要把?老弱的?百姓们遣人单独带离,每天行军速度如此之快。
而附近州县的?城门,每每靠近便将他们拒之门外。
除非,这些附近的?州县早就知道宁州城沦陷,而他是为了稳定军心?,才故意给出大家一个可以期待的?期限。
“你太容易轻信别人,团儿,人心?险恶,以后?别再这样了……照顾好圆儿。”
谢瞻看着她,嘴角慢慢冲她展露出一个微笑。
在这笑容中?,沈棠宁杏眼圆瞪,终于意识到了什么,急忙想开口阻止,后?颈却猛地一疼。
她万想不到,谢瞻会这样算计她。
而她对他却没有丝毫的?戒心?。
这个……混蛋!
失去最后?的?意识之前?,她如是想。
……
身后?,谢瞻的?贴身卫兵牵了一匹马过来。
谢瞻把?沈棠宁抱上马。
月光下,她紧闭双眸,垂下长长的?睫毛,静谧的?睡颜宛如天边的?月光一样圣洁美丽。
谢瞻伸手,轻轻触摸她白皙的?面庞。
本以为,或许他可以慢慢赢得她的?心?,可是……
直到卫兵提醒他时间到了,谢瞻方才收回手,神色恢复如常。
“去吧,一路小心?。”他对卫兵示意道。
卫兵叉手道:“标下定不负将军所托!”
说罢跃上马鞍,一路沿小路朝着月光明亮的?南方疾驰而去。
-
济南府连下了两日的?小雨,淅淅沥沥,缠缠绵绵,如前?线战况般胶着。
济南历来被人称作火炉,这会儿还未入伏,天气?便愈发?得炎热了起来。
这场雨正好灭火,为炎炎夏日送来几分清凉之意。
丫鬟不断给床上的?女子扇风擦汗,忽听外间传来熟悉的?脚步声,扭头一看,一个身着大红补子官服的?高?大人影闪过,忙上前?替他将帘子打起来。
“侯爷来了!”
“姑娘怎么样了,有没有醒?”
“还没呢!”
萧砚快步走到床边,一个容颜苍白,腮边透着两抹异常红晕的?女子正虚弱地躺在床上,双目紧闭。
萧砚手在女子额头上试探了片刻,皱眉道:“已经?退烧了,怎么还没醒?”
丫鬟轻声道:“侯爷放心?,大夫说沈姑娘身子有些虚弱,没什么大碍,退烧后?马上就能醒了,您别心?急,想来也就是这一时半刻的?事了。”
萧砚让丫鬟都退了下去,绞干浸过冷水的?帕子,替她轻轻地,反复地擦拭着额头,面颊和干燥的?唇瓣等处的?冷汗降温。
看着眼前?她消瘦虚弱的?模样,原来尖尖的?下巴变得更加尖细,腰身一抱更是瘦骨嶙峋得不盈一握了,萧砚真真心?如刀绞,恨不得代她受过。
倘若当?初他没有急迫地离开京城到前?线运粮,安排人手来保护沈棠宁,或许她也不会遭此一劫。
“团儿,团儿我在!我没事,你能不能听到我和你说话?”
听到沈棠宁在喃喃呓语着他的?名字,萧砚立即紧紧握住了沈棠宁的?手,柔声安抚。
“阿瞻,不要……”
沈棠宁喃喃道。
她知道自己是做了一个梦,在梦里她好像迷了路,怎么也跑不出去。
她心?里有种预感,留给她的?时间不多?了,她必须赶紧走出这个迷宫,她要救谢瞻和宁州城那五千余名无辜的?军民。
可是无论她怎么努力拍打呼喊,始终在黑影里就是转不出来。
直到手指上传来一阵麻钝的?刺痛,痛感越来越清晰。
“团儿,你醒了!”
有人握住了她的?双肩,惊喜地叫出了声。
沈棠宁费力眨着眼睛,直过了好一会儿,眼眶中?终于射入了明亮的?光线,目光聚焦在眼前?男人温润俊美的?面庞上。
“仲昀?”
她有些不敢置信地抚摸着他的?脸,“怎么会是你?我是不是还在做梦!”
“你不是在做梦,这里是济南,团儿,你安全了。”
萧砚覆住她冰凉的?手背,柔声道。
济南。
沈棠宁脑中?顿时如走马观花般,想起了所有。
她的?柔荑从他手掌中?急速地抽离,神情焦急地叫道:“仲昀,你快去救阿瞻!他们还在赶来济南的?路上,足有五千士兵和百姓,但边豫的?叛军马上就要追过来了,再晚些他们会没命的?!仲昀!”
萧砚看着沈棠宁焦灼的?杏眼,慢慢攥紧了衣袖下的?十指。
“我知晓了,你放心?团儿,我会让人立即去接应他们。”
“那你快去吧!”沈棠宁催促道。
萧砚微微一笑,起身走了出去,再回来的?时候,手里端了碗冒着热气?的?红枣鸡子粥。
“团儿,大夫说你染了风寒,你昏迷许久,腹中?定然饥饿了,先吃些清淡之物垫一垫……”
沈棠宁等着他的?回应,萧砚却将粥吹了吹,用勺子递到她的?嘴边,沈棠宁心?急,偏头躲开他递来的?粥道:“仲昀,你让人去了吗?我听闻边豫性?情残忍暴虐,是宗缙的?得力干将,你的?人有把?握能应对他吗,要不要你亲自去?”
萧砚手一顿,放下了手里的?粥。
“团儿,你难道是不相信我吗?”他淡淡说道。
“我不是那个意思,”沈棠宁轻声道:“仲昀,我只?是担心?你会轻敌……”
“我知你担心?他,不过团儿,”萧砚打断她道:“济南府守备充足,边豫刚破城又乘胜追击,该轻敌应该是他才对,我只?需让人埋伏在他的?必经?之处,必能将他一举歼灭,这你不必担心?。”
说至此处,又将那碗粥递到她的?面前?。
“如今你只?需耐心?养病,过几日我自会把?谢临远全须全尾地带到你的?面前?。”
沈棠宁听他说得倒也在理,暗想是自己多?虑了。
大敌当?前?,萧砚不会是那等不明事理之人,何况自己也不懂带兵打仗,自然全权信任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