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不配南
她估摸着人是刚下职,未曾好好用过?饭,便先命人传了膳。
而后迎上前去,极其熟稔帮郑明存解开薄氅,顺便轻拍了拍氅上的浮尘,将其扭身递给了身侧收整衣装的女使。
此时乘了温温热水的铜盆送到身前来?,她伸手将盆中巾帕拧干净水渍,复又展开,递到了郑明存手中,他接过?后,洁面,抹脖,擦手……
夫妻七年。
这套一气呵成的流程,二人已重复上演过?无数遍。其实无形间,郑明存已早就习惯这种润物细无声的照顾,依赖上这种细致的熨贴温柔。
郑明存坐在餐桌旁,妻子?照例亲手奉乘上一碗汤,伸出指尖,执起汤勺捣了捣,耳旁传来?妻子?的声音。
“皇上下了宫贴,明日要与丽妃娘娘设宴,款待中秋节前扎灯的外命妇,特意嘱咐了要带家眷赴宴。
……郎主,我可?否推托身体不适,不去了?”
郑明存白日当差时,就听闻了此事?,现下舀汤的指尖一顿,嘴角上扬,流露出丝戏谑的微笑。
“云娘,你身上实则无病无灾。
如若被查出,此乃欺君。”
。
借种求子?也是欺君。
反正这欺君欺得?也不是一次两?次,债多?了不愁,无妨再多?添一次。
徐温云是当真害怕,也是当真不想去。她默了默,嗫嚅道,“只要郎主允准,我今夜可?冲个凉水澡……”
哦。
这便要主动找病生?。
只要冲了凉水澡,着凉感冒,便也算不上欺君了,她的这点小聪明,还真是无所遁形。
郑明存挑着眉峰,斜乜她一眼,眼底好似蕴着万年寒潭,意味深长道了句。
“明日又不是只有你单刀赴宴,有我在,你怕甚?你我本就是正头夫妻,原就该出双入对。
论起来?,你入京之后怀胎生?产,后来?又保养身体看顾孩子?……还从未与我一同外出参加过?什么宴饮集会,明日入宫赴宴,倒正是个机会。”
。
能不怕么?
不都是因为郑明存私心用甚,所以现在才搅得?所有人不得?安生?,徐温云才会沦落到如今进退两?难的地步么?
她实在想象不到,如若郑明存那疯魔劲儿上来?,明日又会搅闹出什么是非。且李秉稹偏偏又是那样?一个眼里容不得?沙子?的。
她夹在着两?个男人之间,只觉得?每天都身处在水深火热中,无比煎熬。
郑明存看出她的顾虑,眸底锋光一闪,涌现着十足十的偏执狂傲。
“堵,不如疏。既是逃无可?逃,避不能避,不妨直接迎头而上,总之我与夫人夫妇一体,共同进退。”
说不心慌,那是假的。
可?郑明存却并不害怕。
他估摸着,既然二人已经?相?认,那想必李秉稹已翻查出户籍做假一事?。
直到现在却未曾追究,要不就是被徐温云遮掩了过?去,要不就是李秉稹是个余情深长的,不欲追究她前尘往事?。
可?想来?皇上也只能查到这个份上。
若非是当真开了天眼,是断然不会联想到孩子?血脉上去的。
这个世界上,真切得?知他身有隐疾的,唯只徐温云一人,而因着有借种求子?这个巨大的秘密在,二人俨然就是最大的利益结合体。
她愿也好,不愿也罢,只能闷声不言,与他沆瀣一气,绑定至死。
怪就怪女人重情重义?。
软肋太多?,太好拿捏。
以往他既能用徐温珍姐弟的性命做要挟,迫使她去借种求子?,今时他就可?以掐着辰哥儿的安危不松手,逼她将一生?都栽在容国公?府中。
“夫人,明日务必好好梳妆打扮,终归是入宫面圣,不可?在仪表上怠慢。
……我简直有些迫不及待,想让众人都知,我郑明存有个多?么美貌温婉的妻子?了呢。”
他说这话时,语气很是温存缱绻。
可?不知为何,徐温云听在耳中,只觉一股寒意,直接由尾椎窜到天灵盖。
这个瞬间,她甚至很想直接与郑明存坦白……能不能不要入宫,坐在龙椅上那位皇主是你我都得?罪不起的存在,现正虎视眈眈擎等着挑错,一头莽进去入局,只怕要落得?个全盘皆输。
可?话已都嘴边,又生?生?咽了下去。
呵。
她到底在怕什么呢?
既郑明存不要命,那她不如就送他一程?他现在是被蒙在鼓里,不知皇上真实身份,所以才敢这么无所顾忌,待哪天回过?味来?,必会觉得?今日这番所作所为,是多?么可?笑。
皇宫就算是龙潭虎穴,她也闯过?多?次了,眼见皇上的耐心仿佛已快到一个临界点,在她身后穷追不舍,那她不妨先躲在郑明存身后躲躲灾。
在这整场借种求子?的荒谬事?件中,她一直是被牵着鼻子?走的那个,无论是李秉稹还是郑明存,仿佛不费吹灰之力,就能将她当个木偶般随意摆弄。
现在她腻了。
精疲力尽。
想直接掀桌子?不玩儿了。
如果最后逃不脱个死字,那她为何不直接掉转心态,假装自己是个置身局外的看客呢?
就算要死。
那也要娱乐至死。
第六十四章
翌日。
因着还有公务在身, 郑明?存事先去了衙署当差。
而徐温云一大早就沐浴焚香,梳妆打扮,体脂抹粉, 描眉画眼……严格按照参加宫宴的规格打扮着。
辰哥儿用完早膳,先是在书房中看阵子?书,而后来到主房,看着满屋子?的绫罗绸缎,轻纱软幔,一时间也觉得?很新奇。
歪着头看着坐在梳妆台前?的徐温云, 黑葡萄般圆溜溜的眼睛, 闪烁着晶亮的光芒,奶声奶气赞叹了句。
“母亲真好看。”
徐温云闻言嫣然一笑, 干脆将孩子?抱在膝上,用涂了唇脂的樱唇, 在辰哥儿的小脸蛋上浅浅一亲,逗得?孩子?咯咯发笑。
现只差钗镮首饰没?有选。
“……依辰哥儿看, 母亲今日簪哪只钗合适呢?”
窄长的檀木梳妆桌上,琳琅满目的钗镮耳铛, 项链手镯……各种华贵首饰一应俱全?,在晨光照耀下,折射出五彩斑斓的绚丽光芒。
辰哥儿认真挑选着, 看看这个,又摸摸那个, 只觉得?都不太?满意, 最后眸光一亮, 在个暗格中,翻摸出支钗来。
“母亲, 这钗是哪里得?来的?与?其他?的都不太?一样,就戴这支,这支好看。”
徐温云垂眼望去,呆愣住了。
不知这算不算是亲生父子?之间的心灵感应,辰哥儿手中握着的,正是当年?在岳州时,陆煜送给她的。
那是根镶金碎玉钏丝如意钗。
工艺繁琐,造型独特,钗针中前?方有段黑渍,浸染了毒药。
“……这根钗,是你爹爹送的。”
徐温云薄唇轻抿,立即将此钗由孩子?手中取过,她抬手抚了抚辰哥儿的后脑勺,轻声解释。
“此钗虽好,可材质并非上佳,日常居家可戴,可若戴到宫宴上去,难免显得?有些粗陋,会?惹人笑话的。
辰哥儿再?挑一 支,可好?”
辰哥儿心中觉得?有些奇怪。
以往他?都只肃正唤郑明?存声父亲,从来都没?有亲昵唤过“爹爹”,母亲这么个说法,浑然显得?像在说另外一个人。
不过他?是个懂事的孩子?,小鸡啄米般点点头,又另外挑了更配套的钗环,亲手簪在了徐温云发髻上。
因着是正儿八经参加宫宴,便不能?只乘轿前?往,按照容国公府的规格,四架的豪华马车早就在府门口备着了。
徐温云指尖轻搭在阿燕掌心,踩着踏凳,屈身入内,缓缓朝皇宫的方向弛去。
待到了宫门口。
郑明?存早就在侯着。
随着车夫“吁”得?一声,车架停稳,车前?厚重的帷幔被阿燕掀起,徐温云收拢裙摆走了出来,低头一看,眼前?伸来了只宽厚的手掌——郑明?存站在踏凳旁,欲要搀她下车。
她这个道貌岸然的夫君,向来不喜肢体接触,二人成亲这么多年?,就算在外人面前?,也从来都是相敬如宾的样子?,嫌少肌肤相触。
以至于她略微迟疑了几息,才?将葱白般细嫩的指尖,放若在了他?掌中。
哪知郑明?存牵住她的指尖后,竟就牢牢攥着,不肯放手。
他?扶徐温云下了车,指尖在她白润如脂的肌肤上摩挲几下,挑着眉峰,微微凑近,用只有二人能?听见的声音,颇有些警示与?提点的意味。
“恩爱缱绻的夫妻是什么样,今日你我就是什么样,逢场作戏,夫人无须我教吧?”
肌肤传来的微凉触感,以及他?这意味深长的阴鸷语气,瞬间激起徐温云通身的鸡皮疙瘩。
她极力忍耐着,才?未将指尖抽回,只扯着嘴角勉力笑笑,“郎主的话,我都省得?。”
除了他?们夫妇二人以外,入宫扎灯的外命妇们还有十余个,现下陆陆续续都到了,已有不少车架停驻在宫门口,彼此打了照面,都开始热络寒暄起来。
夫妇二人立即由怨偶模式。
无缝连接成了应酬模式。
双双换上副假面笑脸,甚至连嘴角笑容的弧度都一模一样。
今日确是个秋高气爽,风和日丽的好天气。太?后听闻整日只知俯首案牍的皇上,难得?要设宴款待朝臣,也起了兴致,发宫贴请了京中许多世家贵族,以及好几个关系相近的诰命夫人入宫赴宴。
此时离用膳时辰还早,储秀宫就已经人头攒动,热闹非凡。殿前?空旷宽敞的庭院中,摆放了各式各样的宫廷点心,瓜果佳酿,权贵们三三两两凑在一起,谈笑风生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