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不配南
徐温云扯起嘴角笑笑,“方才觉得有?些胸闷,便又在后头绕了一圈,倒让郎主担心了,是妾身不好。”
郑明存抬手牵起她的?指尖,嘴角那抹微笑,透着丝旁人瞧不出来的?阴鸷,意味深长道了句,“……为夫还以为你昏头转向迷了道,不过旁的?都无甚所谓,夫人晓得回来就好。”
此时丝竹弦乐声起。
殿门两侧踏入两列身姿曼妙的?舞姬,丽妃被簇拥着,软步行?至宴桌前空旷的?舞台上,摇甩着水袖开始起舞,精准踩着鼓点的?同?时,不忘含情?脉脉望向上首位的?皇帝……
李秉稹哪儿顾得上去看她,只端着酒杯在面前遮掩,垂下眸光望徐温云处瞅。
而徐温云呢,她心里?正在唏嘘……
李秉稹道要迎她入宫,可?入宫做什么呢,如丽妃这般费尽心思?献艺,争夺帝王那点随时就能消散不见的?宠爱么?
那比起去做后宫三千佳丽的?一员。
还不如安守在容国公府中?,做独一无二的?嫡长媳,毕竟郑明存是绝不可?能纳妾的?,她在后院中?至少还能落个清净,且还行?动自由,不受限制。
一曲完毕,耳旁响起宾客们对丽妃舞姿的?赞扬声,她亦与郑明存一起抚掌,其实到此处,这午宴也就快散了,宾客们明显也松弛了许多,是到了可?以走动起来说话的?时候。
此时郑明存被几?个公爵子弟叫走,丽妃却凑到了徐温云身前来,一脸的?和?气?,张嘴就是赔不是。
“郑夫人可?怪本宫那日未向你坦白皇上镖师身份?本宫当时想说来着,可?又怕牵扯当年旧事,惹得夫人家宅不宁。”
其实就算姜姣丽故意隐瞒,徐温云也不怪她。
或许因为当年亲眼目睹过她濒临饿死的?惨状,便觉着她能从襄阳那个吃人的?后宅中?,爬到当朝唯一宠妃的?位置,理应也是极其艰难的?。
再说了,姜姣丽瞒下这件事儿,无形中?算是间接帮了她,她也实在不想要与李秉稹有?何?牵扯。
所以徐温云摇摇头。
“无事的?。
……其实娘娘的?顾虑,臣妇都能理解。”
就是这“理解”两个字,使得姜姣丽神情?些微一愣,她能听得出,徐温云是当真对她没有?半分恶意,也并不因皇帝的?那几?分旧情?而骄狂。
这样的?人,就算入宫之后做不成姐妹,也断然不会是心狠手辣的?仇敌。
姜姣丽心中?原本的?忿忿不平,忽就消散许多,她现下是当真想为皇帝解开心结,所以算得上是来澄清二人间误会的?。
姜姣丽牵起她的?手握住,眸光灼灼,“郑夫人,皇上他一直忘不了你。”
“本宫当年在襄阳就脱离镖队了,并不知道你们后来发生了什么,但可?以确定的?是,自从皇上入京之后,就再未碰过其他女人。”
徐温云心脏加速跳了起来,有?些不敢面对,想将指尖由她掌心抽出来,虚虚道了句,“丽妃娘娘同?我?牵扯那些旧事做什么?”
却被姜姣丽牢牢握在掌中?,
“你莫要不相信。许多事你们宫外的?人不清楚,宫中?之人却心知肚明。皇上自入京后,就再未让一个宫女近过身,这些年来,太后明里?暗里?塞过许多个美艳佳人,皇上都从来没放在眼里?过。”
“你一定奇怪,那为何?独留下了我??
其实我?也是后来才咂摸出,或许是因为那时我?在皇上面前,提及了在镖队中?与你的?旧情?,才得以让皇上开恩,将我?留在了后宫。”
“且我?只是用来应对太后的?幌子,实则与皇上并未有?过肌肤之亲,不信的?话,周娘子你看……”
趁着无人注意,姜姣丽借着宴桌遮掩,将右手臂伸到她眼前,而后撩起宽大?华丽的?广云袖。
只见白皙的?小臂上,赫然显露着颗殷红小巧,鲜艳欲滴的?朱砂痣。
第六十七章
那?颗鲜艳的朱砂痣就怼在眼前。
为了显示它?确是痣, 丽妃甚至还用指尖蓄力搓了几下,将四周的肌肤都?搓红,那?痣也纹丝不动, 没有任何变化。
当头落下道晴天霹雳。
徐温云呆楞当场,完全被震住了。
怎么?可能?
怎么?可能当真有人会因为短短月余的露水情缘,而一直恋恋不忘了四年,更何况这人还是皇上?
且陆煜在男女之?事上贪欲甚重,又是龙精虎猛的年龄,四周美女如云, 他怎么?可能憋忍得?了四年不行房事?
可这颗朱砂痣, 赫然在目。
又岂会有假?
丽妃后来又说了些周全撮合的话语,徐温云却再也听不下去, 满心?满脑只想着那?颗朱砂痣。
她不禁抬眸,朝玉阶上的帝王望去。他原在与几个朝臣说话, 似有所感?抬眼直直望来,那?深如寒潭的锋锐眸光, 对上她眼的瞬间,眼波流转, 柔润如春日暖风。
视线在空中交汇缠绕,擦出细微花火。徐温云瞳孔微扩,立即垂头不敢再看, 一颗心?七零八散,落不到实处。
宴席要?散未散的当口…
庄兴上前禀报, 道内阁大臣已在养心?殿侯着与皇上商讨朝政要?事, 就这么?着将李秉稹请走了。
身上有差事的男宾, 也都?各自归散回衙署。
而因着思及女眷们难得?入宫,太后留下几个许久未见的老姐们, 以及挑了些得?心?的外命妇,前往慈宁宫继续作陪说话,徐温云也在其中。
因着那?颗朱砂痣。
徐温云一直心?乱如麻着,勉力打起精神应对完郑明?存,而后就随大流跟在其他外命妇身后,僵着身子往慈宁宫走。
太后是个老练成精,颇有成算的。
若非躲过数不清的明?枪暗箭,在大风大浪中翻滚过,又岂会在吃人不吐骨头的后宫中屹立不倒至今?
经方才储秀宫那?遭,一眼看出徐温云这容国公府的嫡长媳不好当,心?生了些慈爱之?心?,言语多有抚慰之?意。
不过说了没两盏茶的功夫,太后就觉得?有些疲乏,只留下几个关系相近的老姊妹打叶子牌,至于如徐温云这几个辈分小些的,便?全都?打发出宫了。
在宫婢的引领下,徐温云跟在那?几个外命妇身后,不疾不徐走在黄墙红瓦的宫巷中……脑子空下来后,姜姣丽的话便?又重新浮现在脑中。
……其实就算姜姣丽的守宫砂是真的又如何,那?也不能代表她的话就能全然相信。
指不定就是在李秉稹的授意下,特地说谎来诓骗她,引诱她与郑明?存去和离的。
清醒一点!
那?可是心?狠手辣的帝皇,岂会无端对她生出那?么?浓厚的感?情?
遥想当年,为了更好善后……
二人除了晚上勾缠在一起,她在白天已是极力避免与他接触,平日里也是放飞自我,表现得?大多是颐指气使?,尖酸刻薄,不服管教的那?一面。
快到津门的离别前夜,她更是故意与他针锋相对,二人唇枪舌剑,吵得?不可开交,他更是在受激之?下差点将她掐死!
都?反目到那?般地步。
皇上究竟还忘不了她什么??
是忘不了她一直嫌弃他穷酸落魄?
还是忘不了她出口伤人,刻意撇清,满嘴谎言?
假的。
一定是假的。
她绝对不能因为姜姣丽寥寥几句话,就被荧惑得?动摇了心?神。
就在这些念头在徐温云脑中一一闪过,她方才觉得?略略心?安,忽身前迎来了个小宫婢,见手掌往前一送。
“郑夫人,悦和县主请您去云玉宫说话。”
悦和县主,便?是皇上登基后不久,在民间收的那?个两个义女之?一。
虽说后来被人接入皇宫养着,也得?太后的眷顾,可终归不是皇上亲生,所以就算平日吃穿用度是按照公主的规格供应,却也只得?了个县主的封号。
鲜少在人前现身,存在感?极低,没有几个外命妇见过。
所以徐温云接到此番邀请,略微觉得?有些莫名,神色为难,脚步踟蹰。
“……我素来与县主并无交集,不知?县主寻我所谓何事?”
小宫婢笑笑,
“郑夫人去了就知?。
夫人放心?,我家县主并无恶意。”
其实说起来,这偌大的皇宫中,除了需要?防着李秉稹一人以外,另两个正经主子,对她实在算得?上和善。
且那?悦和县主又还只是个约莫十岁的孩子,实在是让人生不起戒心?。
徐温云到底还是行至了云玉宫。
谁知?在殿中候着的不是旁人,竟是中秋节前在云玉宫中扎纸时,伺候在身侧的月儿。
她眼睁睁见那小宫婢行至月儿身侧,恭恭敬敬禀告“县主,郑夫人来了”。
而月儿她已褪下宫女的衣裳,穿了身合身的华贵宫装,小小的身板挺得?笔直,小荷才露尖尖般俏丽立在殿中。
徐温云一时间不明所以,有些没能反应过来,反而是月儿笑盈盈走上前,牵起她的指尖。
“……当年在潭州罗吉街时,我年龄还小,又蓬头垢面的,也难怪事隔多年,夫人认不出我来。”
?
潭州,罗吉街?
某些尘封已久的模糊记忆,忽然随着这月儿的话语,逐渐开始变得?清晰……
徐温云似是想到了什么?,眸光震动,满脸都?是不敢相信,接下来月儿的话,无疑更加做实了她的猜想。
“我就是当年在罗吉街,被夫人花两百二十两救下的那?个女童。
后来父皇登基,以为夫人溺水身亡了,为着让自己心?里有个念想,也为了给您在世上留个香火,便?将我与妹妹收为义女,过继在夫人名下,还特意开恩将我们留在宫中。”
“当年若非夫人路见不平,我们姐妹二人绝熬不过那?个寒冬,您虽不是我们的亲生母亲,可委实恩同再造,哪怕是此生此世,悦和都?没齿难忘。
母亲在上,受悦和一拜。”
李悦和说至此处,神色肃然,提起裙摆双膝跪地,小小的身板倾倒,额间触地,冲着徐温云重重磕了三?个响头。
徐温云瞳孔紧缩,浑身都?开始微微发颤。她好不容易才从姜姣丽的话语中缓过劲儿,已经极力说服自己,达到了某种程度的自洽。
可现在李悦和的出现,以及她口中的这声?“母亲”,瞬间将徐温云之?前的所思所想,全都?击至粉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