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不配南
“卑职不敢,郎主饶命。”
郑明存挑着眼尾看他,
“既知办事不力?,待会儿自卸一臂,我就不亲自动手了。”
郑明存微摆摆手,将冷汗涔涔的暗卫打发了出去,心中愈发添了几分烦闷,徐温云招惹的那人?,究竟是个什么来路?
若说那人?有几分武力?,郑明存是信的,毕竟那日望见他在?箭场开弓射箭那幕,便知此人?是个练家子,侥幸之下杀了那几个暗卫,倒也并非不可?能。
可?若说那人?能将手伸到户部,那便绝对是天方夜谭!天知道郑明存当初为?了给徐温云做那假户籍,花费了多少心力?,打通了多少人?脉,他容国公府尚且如此,更遑论个草寇?
……罢了,现下党争严重,大家都忙着在?太子与煜王阵营站队,六部事务也是一团乱麻,或是官员近来清减了批贱民户籍也不一定。
算他运道好,暂且逃过了此劫。
可?此人?如若不死,实难消心头之恨!
郑明存压下眉头,眸光晦暗朝对面房间望去,只见那影子逐渐放大在?窗子上,映衬出张完美无瑕,线形流畅的侧脸。
而后由唇瓣中呼出口气来,烛光熄灭,微弱暖黄的光亮瞬间熄灭,让他再窥不见一丝动静来。
*
翌日
又是秋高气爽的一天。
詹氏不仅将刘嬷嬷调走,就连每日的晨昏定省都免了,为?的就是让徐温云好好养胎。
可?人?是活一世的,并不单单只活这一时。
徐温云与何宁不同,她不是那等仗着肚子里有货就娇狂之人?,怀胎十月之后,她还得在容国公府安身立命,好好将腹中孩子拉扯大。
所以隔个两三天,也总要去德菊堂,在?詹氏面前请情安,又或者带些糕点过去尽尽心。
而詹氏呢,虽说面对她时还是无甚好脸色,可?到底再没?有为?难过她,且许多时候只在?院外屈膝福福身,便有贴身嬷嬷遣她回去好生躺着了。
其余大多时候,徐温云除了安胎,都在?尽力?适应与熟悉容国公府,如此七八天下来,才算得上是对这?儿的人?事物稍微熟悉了些。
现在?整个容国公府,三房中除了自家内账以外,公帐都是由大房统管,由婆母詹氏一手掌控,什么进出采买,庶务账本,都要经过詹氏的手。
按理说徐温云作为?嫡长媳,在?内宅中合该很?受推崇才是,可?奈何众人?都知她出身低,亦不受詹氏待见,还一直没?有身孕,所以大家反而乐得去与何宁亲近。
这?日休沐,通家老小照例都要一同用膳,徐温云朝涛竹院中走出来,悠悠往前院花厅中走去,远远就望见何宁被几个二?房的女眷们簇拥着走来。
各自见完礼。
何宁将她上下一打量,眼中露出些嘲讽之意。
“今儿个可?是众房齐聚的日子,三嫂怎穿得这?般素净?瞧瞧,这?浑身上下连件像样的首饰都没?有,发髻上戴着的钗镮都还是去年?的款式。”
说罢这?句,何宁将指尖抬高?,抚了抚鬓边的点翠镂空兰花鎏金钗,略带了几分得意道。
“……嫂嫂瞧我头上戴的这?只,这?是我被诊出有孕那日,六郎他特意去京城的珍翠阁,花重金特意为?我打造的。他还说了,待我生产那日,他就去求去公爹身前,将私库中那对先帝亲赏的翡翠手镯给我。”
徐温云自认穿戴得不算失礼,对比起何宁土财主般的装扮来讲,甚至显得更符合身份。
可?若说首饰,她妆屉中确实也没?有几件,平日里的月例银子都积攒了下来,留作妹妹的药钱及弟弟的书费。
寻常女眷,或还会在?节礼的时候,收到郎君送的礼物,而她和郑明存的夫妻情意是假的,成亲三年?,除了成亲时候的聘礼,再也未曾送过她任何物件。
比不得陆煜,短短月余,就又是送发簪又是赢玉玦的,甚至还会摘花讨她欢心。
。
徐温云不欲与她在?口头上针锋相对,既有失风度,也免得让围观着的其他女眷看大房笑话,可?膈应膈应人?还是无伤大雅的。
她凑近仔细瞧了瞧那发钗,肯定点了点头,发自内心赞叹了几句,
“……这?只钗果然?不愧是珍翠阁的手艺,确实工艺非凡。只是我方才也碰见庞姨娘了,嘶…我怎么觉着,她头上那只钗好似更加华贵呢?”
阿燕再次上前,煞有其事道,
“可?不是么?庞姨娘那根钗上,镶了好大一颗的碧绿翡翠,都不用近身,远远就能瞧见,闪得挪不开眼!”
。
庞姨娘庞姨娘。
待生产完腾出手来,立马寻个错处将那庞姨娘打发到庄上去!看她还能不能日日拿那贱人?挂在?嘴上恶心人?!
何宁气得立时脸色微变,可?当着大家的面却并不好发作,只能扯扯嘴角,跟在?那主仆二?人?身后,款款朝那花厅中去了。
她们都未曾发觉到,身后月洞门?不远处,个着了湛色衣装的男人?,眸光沉冷,将方才发生的所有一切都尽收眼底。
花厅上,长辈端坐在?上席,女眷们三三两年?凑在?一起说话,垂髫的孩童们满屋子乱窜……端得是片祥和热闹的景象。
此时往往会商议些府中事物。
也不知是谁开头,提了句。
“眼瞧着中秋就要到了,每到此时,都要给京城三十里以内的亲眷发请帖,邀他们上门?做客,赏月吃酒,以此增进族亲情谊,尽阖家团圆之乐。
话说今年?该轮到哪房操守宴席了?”
“诶,今年?可?轮不到我们三房头上来了,操持这?中秋宴,可?真真是费力?不讨好,去年?我们三房十几个女眷操办呢,一通忙活下来也没?落着个好,你们是不知,那些族老一个个难伺候得很?呢。”
“可?不是。
又是嫌弃车马安排得不够周到,又是说宴上的菜色不够妥当……天爷啊,说是族亲,实则都是些德高?望重不可?得罪的老菩萨。”
……
男人?们在?外头朝堂官场上挣功名利禄,女人?们自然?就要在?内宅中撑起一片天,设宴摆酒,招待宾客,这?些都是女眷们的份内之事。
可?若想要将其做得尽善尽美,也确实不容易,各房女眷们都在?这?中秋宴上栽过跟头,免不得都将之前遭过的苦难抱怨了番。
“今年?总该轮到大房操持了吧!”
众女眷朝徐温云与何宁的方向望过来,眼中多多少少都带了几分狭促。
“以往明哥儿的媳妇不在?京中,华哥儿也未曾娶亲,所以每每轮到大房操持中秋筵席,都是直接跳过,这?次若再推脱,我们其他几房可?不依。”
“可?不是,我素闻三哥媳妇儿与六哥儿媳妇都是精明强干的,她们两个也算得上是刚刚入门?,正好经经事,历练历练。”
三房十几个女眷都操持不明白的事儿,人?丁单薄,女眷稀少的大房哪里能操持得了?
徐温云一个小门?小户出来的,何宁平日里十指不沾阳春水,就连震住内宅中偷奸耍滑的仆妇们都够呛,更别说去应对那些老考究族亲了。
何宁乍一听就已心生怯意,且她也受不了那样的苦,她抬眸看了眼徐温云,却见她也眉尖蹙蹙,一脸难受的样子,只清了清嗓子道。
“咳咳,我们大房拢共也就也就六个女眷,婆母及姨娘年?事已高?受不得累,容芳妹妹又上庙里还愿去了,我现下又有孕在?身行动不便,想来也只有三嫂嫂和庞姨娘多担待担待了。”
内宅妇人?都会通晓世事的人?精,哪里看不出来何宁心中那点小心思,下意识都皱起了眉头。
何宁一句“有孕在?身”,就将自己?摘了个干干净净,说完这?番话,又担心旁人?觉得自己?懒怠,免不了又矫揉造作道。
“……其实我又何尝不想帮大房排忧解难呢,实在?是大夫叮嘱,必让我好生静养着,否则的话我也想在?旁帮着尽尽心……”
此时忽然?传来一声?异常突兀的作呕声?,“呕……”
何宁脸色微变,朝发出这?声?怪调的始作俑者望去,拧着眉尖耍起小性?子来。
“三嫂嫂这?是何意?
我实在?是身子太重,为?了保胎才要谨遵医嘱休息的,就算你不能体谅,心有不满,也没?必要当着大家的面如此刻薄我……”
徐温云忍住胃中翻滚,一面捂着嘴极力?克制着,一面朝何宁慌乱摆摆手,表示并未对她不满,可?耐不住呕吐感实在?太过强烈,又捂着胸口干呕了几声?。
何宁只觉自己?受到了屈辱,撅了撅嘴,拧着身子朝坐在?身侧的郑明华抱怨,“郎君,我素来待三嫂敬重,她岂能这?般对我…”
徐温云这?下是真被她的话恶心到了,接过阿燕递过来的痰盂,拍着胸口哇得往里头吐出了口秽物。
在?场众人?旁观着这?场闹剧,一时也有些不明所以。徐温云一通吐完,掐着巾帕拭了拭唇边,并未发一言,只含羞朝与长辈们坐在?同桌的郑明存望去……
万事万物都得仰仗着他。
只要郑明存这?个做夫君的不发话,她便是副拿不定主意,绝对不多说一句的样子。
不得不说,徐温云如此依赖人?的柔弱性?子,实在?是对极了郑明存“以夫为?天”的胃口。
眼见此刻已瞒不过去,郑明存便唇角微勾,朝上座的长辈们轻道了句,
“……叔伯们见谅,云娘她已经有孕了,大夫诊断约莫四十余天左右,之前胎像不稳,便没?有惊动长辈。”
这?是个好消息,在?场众人?在?短暂呆楞过后,都纷纷向徐温云献上了祝贺,只何宁一人?呆楞当场。
嫡长媳有孕,郑广松自是开心,畅声?大笑几句,大手一挥,
“既大房两个媳妇都有孕在?身,今年?这?中秋筵席,便再让二?房轮一年?吧,大房女眷们,得闲帮着在?旁操持便是。”
在?二?房众女眷的一片哀叹声?中,响起郑明存清润的声?音。
“这?是儿子与云娘的头胎,我们夫妇也是欢喜异常,实在?是值得庆贺,也难得见父亲如此高?兴。
儿子在?此斗胆,向父亲讨个赏。”
郑广松红光满面,向来儒雅的脸上,忽添了几分平日里没?有的豪气,
“什么赏?你说。”
“这?赏倒也不是为?儿子自己?讨的,而是为?云娘讨的。
我见她腕上缺对玉镯,寻常的种水配不上她,便斗胆讨父亲库房中,那对先帝赏的翡翠玉镯,以此慰她孕中怀胎之苦。”
!何宁闻言,立时瞪圆了眼睛望徐温云,而她自己?,也全然?没?想到郑明存会上演这?么一出。
郑广松抖着食指笑点他两下,
“你小子,倒学会借花献佛了。
倒还挺会讨,张嘴就是我私库中一等一的好东西,行,我允了!”
那对玉镯,很?快就被仆婢由私库中取出,端奉在?了徐温云面前,先帝御赐之物,必然?是极品中的极品。
翠色鲜艳,通体碧绿,种水绝佳,质地细腻,静静躺在?红绸之上,散发着莹润透亮的绿色光芒。
此等私藏的珍品,是极其难得一见的,几乎所有女眷们都围拥了上来,嘴中道着赞叹羡慕之声?。
何宁就坐在?徐温云身边,离得最近,看得最真切,脸也最黑。
大房嫡系有孕,自是要比何宁所在?的庶系更高?一头,无论徐温云腹中这?胎是男是女,至少在?这?一代,容国公府的爵位,都必然?会传袭到郑明存这?个嫡长子头上。
那徐温云不管出身再低,今后都是实打实的当家主母,能够掌控通家老小几十年?。
对此各房都心知肚明,所以当下在?宴上,就开始对徐温云热络起来,以往眼睛长在?下巴上,远远望见她扭头就走的那几个女眷,一时间都变得温言细语,笑脸盈盈起来。
气得何宁回到寻蘅院,就将手中的帕子狠狠一摔,胸口起伏,粗声?恶气道,“一个个都惯会见风使舵,都是些见利忘义,趋炎附势的鼠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