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许姑娘
贾明也是“见好就收”,不再盯着阿柿。
食毕,见陆云门放下木箸,贾明换回了大梁的汉话,对着他颇为郑重道:“今日多谢陆小郎君了。若不是你愿意相信阿柿,提出要将她的话转述出来,未必会有后来的转机。”
陆云门笑了笑。
“毛色金亮,背现梅花,那种山猫只能在北方的雪林中捕获。即便抓到的是刚出生的幼崽,等路途迢迢地从北方雪林带到南方此处,它也早该长大不少、不会幼小到还未断奶了。因此,那只小山猫必是成年的雌山猫在附近刚生下的。”
在贾明不解的目光中,少年继续道:“比起尤金娘从猎户手中买到的说法,阿柿所说的更加相符。所以,我便当着杂耍班子的人,将她的话说了出来,权当一试。”
贾明似乎没能理解陆云门的意思,愣怔在了当场。
未等他再开口,一列衙役出现在了食店外的街上,左顾右盼,似乎是在寻找什么。
突然,衙役的头领跟贾明对上了视线。
“在那!”
随着他一声令下,衙役们纷纷涌进食店,直冲贾明而来!
“你们干什……”
贾明面色慌张地正想大喊,却发现他们的目标不是自己,而是围住了阿柿。
紧接着,衙役的铁掌便擒住了阿柿的双臂,将它们牢牢压在了阿柿的背上!
一脸错愕过后,贾明终于喊了出来:“你们这是作甚?!”
“回禀县丞。”
衙役头领向他行礼:“您身边的侍婢阿柿,与一桩命案有所牵连,卑职奉命将她带走,还望县丞行个方便!”
——
两个时辰前。
在一行五人坐着牛车、从缅桂花树下离开后,杂耍班的管事便回了院子,领着几个干粗活的伙计进了原本关着小山猫的屋子,吩咐他们将屋里那个雕着双龙戏寿纹的大箱子抬走。
“手脚都轻着些,别把箱子磕碰了,傍晚彩排开场一锣响,这箱子就得用上!”
蜡黄脸的管事说罢,厌嫌地用粗布帕子捂住口鼻,看了眼角落盖着黑布的笼子堆:“这些畜生的臭味也太冲了……”
他抱怨的话还没说完,一名伙计竟失手将刚抬起的大箱摔回了地面,磕撞出好大的一声“咚”!
不等管事骂起,这伙计先吃惊了一句:“这箱子咋这么重?”
管事当即骂喊:“箱子不重,雇你们作甚!你们晌午吃的饭难道都填进了猪肚子!”
虽然嘴上咒骂,但管事还是走上前,握住箱一侧的提环拎了拎。
这大箱竟真比以往沉了不知多少倍。
他惊疑地拨起箱子上的牛鼻环铜拍子,将箱盖抬起。
一股浓重的血腥味冲了出来,呛得人几欲作呕。
几人定睛一看,那大箱中蜷缩着无声的一男一女。
男子状似昏迷,生死不明,面上、身上喷溅有大片血迹。
而他的手中,紧握着一把短匕,尖峰两刃正尽数扎在女子的腹内。
那女子则几乎被鲜血浸透了。
她的身上除了腹部插着的匕首,还有数个被匕首刺出的血洞,双目瞠圆欲裂却毫无神采,俨然早已断气。
“嘎!嘎!”
窗外乌鸦的叫声打破了屋中阴冷的凝重。
管事被骇得一个哆嗦,脚尖不慎踢动了大箱。
染着血的女尸脑袋蓦地一晃,那双未曾瞑目的眼睛,正好跟他对上了视线。
下一秒,惊雷般的尖叫在院子轰然炸开——
“杀人啦!”
第9章
09
因为有贾明的斡旋,阿柿没有被押进县衙,而是被孤零零关在了她客栈的房间里。
可外面始终有两三衙役把守,不准她出门离开。
天一点点暗下去,大片的云都染上了暗色。
没有一点声音,慢慢蜷缩起来的阿柿等呀等呀,始终没能等来贾明的影子,只有陆云门来了,给她带了治外伤的药粉和一包刚做好的热乎杂果子。
满脸无助的小娘子,自神色仓皇地看到少年的那一瞬起,眼睛里就顿时生出了泪光。
而在看到他拿来的伤药和食物时,她的泪珠啪嗒就掉了下来,但紧接着,她就低下头,把眼泪使劲擦掉,装出一副自己根本就没有哭过的倔强样子。
直到听到小郎君问了她几个和案子有关的问题,她才抬起头,实话实说地出了声,回答他,自己的确丢了一只鞋,是在偷走小山猫、跳窗时落下的。
至于“在屋里时有无发现奇怪的地方?有没有听到什么其他的动静?”,她都摇了头。
屋子里的她已经换上了日常穿的麻布胡服。
衣裳翻领小袖,一看便是由穿旧的男服改小的,边角都有针线痕迹,但她穿着还是颇为空荡,显得她整个人更加娇小。秾艳的妆也早就卸掉,此时正素着张干净的脸。
陆云门也是这会儿才真正看清了她的模样。
眉骨鼻梁间确有些北蛮人的影子,但更多的,还是像大梁的小娘子。
尤其她的脸颊,圆润润的,虽然同她过于明亮的眼睛相比,她其他处的长相都不算出众,但仍旧十分讨喜可爱,像极了陶俑美人图里最娇憨的偷吃小仕女,谁见了都愿意多看一眼。
可是此时,她的眼睛却一点都不亮了。
杂果子放在膝上,面食被充分烤后的香气十足,空气中还弥漫着它甜丝丝的馅味,但她却一点想要吃的意思都没有,只是不时地抬眼看看他,一旦对上目光又躲开,仿佛心事重重的,相当没有精神。
屋子里的气氛也低低沉沉的。
就在这时,随着外面衙役的传报和门的推开,一只白色的大鸟迅猛冲撞进来!
那是一只黄喙灰爪的白鹞,英姿神气极了,扑过来的一对利爪简直就是对铁钩子,毫不费力便能将人的眼珠抓出来,又凶煞又霸气!
但一落到陆云门肩上,它马上收拢好自己的羽毛,一下子变成了白白一小团,在少年的耳边,挺着胸脯,呦呦呦呦,清脆地啼叫。
它的出现,倒是让一直惴惴不安的阿柿睁大了眼睛。
陆云门:“因为出了命案,你又牵涉其中,李县令便向州府传了信,要我这个译语人再在金川县多待几日。看来,传信的人把我的行李也一起带过来了。”
见阿柿好奇地盯着他的肩头的鹞鹰,少年便抬起手,让白鹞跳上他的小臂,送到阿柿面前给她看。
白鹞也因此扭过了脑袋,望向阿柿……
叮!
两双圆眼睛自此对到了一起!
两个小动物你看着我,我看着你,瞳眸中辟里啪啦,雷电交加,好像谁先移开目光、谁就输了一样!
最后,还是白鹞先不理阿柿了。
它“呦!”地响亮啼了一声,紧接着就一头扎进了她膝上的杂果子里,锋利的黄喙把一袋杂果子迅速咬成了面渣,吃相非常猛禽,简直堪称血腥!
阿柿像是被惊到了,整个人呆若木鸡,一动也不敢动。
陆云门也有点意外。
这只白鹞血统极佳,平日里很是高傲,瞧不上的人,若不是有他的命令,它连看都不屑看。
方才,他把它送到阿柿的面前,本意只是想让她近处看看,并非想让它们亲近,也没想吓唬她。
毕竟,照白鹞以往的性子,一定会立刻撇开头、不屑与她对视才是。
可它不仅看了她好一会儿,还在之后主动去吃了她面前的食物……
因为心里奇怪,他伸手去就救她的动作就做得晚了片刻,晚到阿柿看起来已经被吓得连眼神都恍惚了。
“起来。”
陆云门敲了一下白鹞的脑袋。
白鹞马上把头从袋子里伸了出来,呦呦叫了两声,开始扭头梳理起羽毛里的果子渣,把烤干的面渣和里面的红豆渣甩得到处都是。
食渣四溅时,阿柿使劲地闭了闭眼睛,仍旧是害怕到完全不敢妄动的样子。
直到感觉陆云门把白鹞拎走,她才小心翼翼地睁开了一点点眼睛。
白鹞已经立到了对面的屏风架子上。
阿柿松了一大口气,轻轻地问陆云门:“那只鸟,它叫什么名字呀?”
“它还没有名字。”
陆云门看着阿柿的鼻子尖。
上面,沾着红豆泥。
她的鼻尖本来就圆翘,红豆泥粘在上面,就像给鼻尖戴上了一顶小小的红帽子,让人很难不去留意。
“这本是有人送予我长姐独子的贺岁礼。”
他平静地将视线从红鼻尖上移开,只看着小姑娘的圆眼睛。
“但她那独子尚且年幼,长姐怕他不知分寸、被它伤到,便把这只白鹞寄养到了我身边。待长姐的独子稍大些,我便会将这只白鹞还回去,由他来为它取名。”
阿柿的眼中现出了不解:“你把它养大,却连名字也不能给它取,还要把它给别人?”
她似乎很为他生气:“凭什么呀?”
陆云门笑了笑,向着白鹞望了一眼:“能与它相处、陪它长大,便已经是一件趣事了。我也从中获益甚多,十分知足。”
“好奇怪呀。”
阿柿问:“你不喜欢它吗?”
少年顿了顿:“为什么这么问?”
阿柿:“如果是我喜欢的东西,我才舍不得再给别人。”
就算毁掉,也绝对不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