郡主说 第185章

作者:许姑娘 标签: 情有独钟 因缘邂逅 乔装改扮 天作之合 古代言情

  小郡主闭目说着。

  “那时世子大病刚愈,人虚弱得很,腕力尚不足握笔,却还是回了口信,承诺百子图会在戌儿百日宴的当日送到阿姊手中。

  但之后,见阿姊仍催得急,他不愿刚生下戌儿不久的阿姊总为此事劳心劳神,于是不顾于伯劝阻、不分早晚地作画,总算是提早了几日将画画完了。

  可如此力疾从事,他的身体根本撑不住,刚将百子图送出去,他便又病倒了,缠绵病榻许久,直到过了冬才好……”

  小郡主的语气没遮掩,因此陆品月这会儿听得分明。

  说来说去,仍是小娘子的那些心思。

  因为她没能记住那百子图里两个小儿的模样,小贵人便觉得她心仪的小郎君没有被重视,所以在这里长篇累牍地为他抱不平。

  “我那段日子……的确做得不好。”

  忽如芙蕖褪色,陆品月垂首轻叹,一副自责又难过的病西施模样。

  “生戌儿时……”

  她抬头看了眼陆扶光,眼神中闪过犹豫,但片刻的欲言又止后,她还是继续出了声,“本不好说与还不曾婚嫁的小娘子……可是……我……”

  只一个“我”字,她的声音中便隐隐地有了哽咽。

  陆品月的皮肤本就比寻常人白且透,泪意稍涌起,眼下就是重重的一片红,她又生得纤细单薄,此时样子,看着极易叫人起怜。

  “……阿娘生我弟弟时,我已经能将事情记得很牢了。我站在屋外,听着里面阿娘的叫痛,看着血水一盆一盆地端出,我比谁都清楚,世人为会说娘子生子如踏鬼门关。”

  “生戌儿前,我其实怕得厉害,但我对谁也不敢说、对谁也不能说,只能拚命地听着府里那些照料我的老人的话,将产子有益的事全做了,可到了那一天,却还是止不住血。

  好容易吊住了命把戌儿生下来,恶露不净、又起高热、双乳疼得几乎要昏过去,再浓的燃香也盖不住屋中药汤的酸苦……”

  她细细地将生子时的要命骇人说出,小郡主面上对她的责怪果然很快就没了,取而代之的,是对她的感同身受,是随着她曾经的惊而惊、为她曾经的痛而痛。

  直到这时,她才说起:“还未熬过这些,一日,太孙的一位门人突然找了过来,说有件事、要求我为太孙去办。”

  接着,她将太孙与丁画匠百子图的前因事告诉了郡主。

  “……太孙听到丁画匠入狱,心知再将他的百子图拿出来绝绝不妥,但又不愿让友人已起的期待落空,便要门人们出些主意,他们却推到了我这儿,说这有何难,只要叫太孙妃去请燕郡王世子画一幅,此事便解了。”

  “虽然来说此事的只是个下人,但我知道,他会来,定是得了太孙的首肯。”

  说着,陆品月的眼中又一次起了泪花,仿佛已经忍了多年、终于能将藏于心中怨与屈诉出。

  “郡主,我那时虽担着一个太孙妃的名儿,但我嫁给太孙不过一载,有孕后又只顾养胎,在府中过得谨小慎微,身边连几个得用的人都没有,对着太孙,哪里有说‘不’的余地。那人还反覆地说,说‘实在没有别的法子了’,好像我要是摇了头、那便是犯了刻意要坏太孙事的大罪。”

  陆品月看着同样快要哭出来的小郡主,自己眼中的泪先掉了出来,簌簌地,落进了她章彩奇丽的瑞锦裙,打湿了那只织就于上的、威赫麟兽的赤金眼睛。

  “我不知道云门那时也病了!”

  她提了声。

  “我想着,画百子图虽辛苦些,但他一向善书善画,离百日宴也还有一段日子,应是画得完的,又害怕回绝了会惹太孙不快,于是最后便应了下来。”

  “后来,门人假借关心、频频来问那画何时能到,可神情言语,都是催促。世子对我也常欲说还休,我知道,他也在是在催我。所以,即使是为了做样子给他们看,我也只能不断地寄信去长安。如果知道……如果知道云门……我绝不会……”

  像是哭得说下不去了,陆品月抬手拭泪。

  沉默须臾,她叹了叹,轻声苦楚又道:“若不是郡主今日告诉我,我都不知,外面竟还将云门画百子图的事跟先皇赐下的《百子嬉春图》说在了一起。到底是哪里的传言,郡主从何处听说?”

  这时,小郡主的眼中还含着泪。

  听到陆品月的话,似乎是理不清为何忽然提及此事,小娘子的眼睛圆圆睁着,略怔地想了一会儿。

  不能露出急色。

  陆品月垂下眼睛,慢慢擦着被泪沾湿的眼角,等着小郡主先说下一句。

  她等啊等啊,直到等得她两耳充满了擂鼓般的心跳,对面的那位小郡主才终于又张开口——

  “那个啊。”

  陆品月不动声色,缓缓抬起眼眸。

  接着,她便在目注心凝中、听到了小郡主认真的回答。

  “那个,是我胡说的。”

第172章

  172

  “我只是听人说起,阿姊向太孙询问先皇所赐的《百子嬉春图》时,太孙曾变了脸色、不肯予答。刚才我为了世子同阿姊赌气,便信口用这件事扯了谎。但说完后不久,我就后悔了,”小贵人用她还湿漉漉着的眼睛望着陆品月,诚挚极了地向她解释,“所以,我向阿姊道了歉,我说了,‘我骗了阿姊,是我不对’。”

  “不过,”她又道,“我想阿姊应当也没有将我的话放在心上。那《百子嬉春图》是何等贵重的物件,便是用人的性命相护也不为过,太子西迁时便是有再多艰险,也不可能让它毁了,任谁听都知道,我是在胡说八道。”

  对信了那番话的陆品月来说,陆扶光的这段话就是赤、裸、裸的讥讽!

  可陆品月看着对面神色无异的小贵人,竟仍拿不准她究竟有没有此意。

  但无论如何,她的心底已经隐隐生出了防备。

  经历过了大起又大落,陆品月急躁跳动的心很快平静,耳朵里的不休不止的嗡鸣也声弱了。她的理智回来,随即便发觉,从进到这件棋室起,许多事就很不对劲。

  她似乎一直在别人被牵着走。

  这种不舒服的感觉一旦涌起,就再也消不去了。她甚至觉得在这间的幽暗屋子中,好像有一双眼睛正盯着她,盯得她手脚发麻。

  她不敢再将小郡主的话当做顺口谈天,开始一句一句地细细掰开了想。

  但刚回想了几句,她就后背发寒地惊觉到,陆扶光居然说——“我只是听人说起,阿姊向太孙询问先皇所赐的《百子嬉春图》时,太孙曾变了脸色、不肯予答”。

  那是她与太孙在房中的私下话!

  陆扶光怎么可能知道!

  有人将这些话传了出去?

  是谁?

  当时有谁在旁边侍奉吗?

  如果这些话都被传了出去,那其他的呢?还有多少话被传了出去——

  “她怎么会知道?”

  小郡主忽如其来的一句话,打断了陆品月如麻的乱想。

  在她的注视下,小郡主垂首抱起在她膝旁蹭着打滚的小豹,端丽秀雅得,让陆品月一下便想起,上次在宫中见到她时、她正在女皇身边、抱起一只漂亮华贵的白毛猫。

  那个时候,陆品月觉得,远处那名金装玉裹的小贵人,像极了她怀中那只自出生起就没有见过世间恶意的狮子猫。

  即使你满怀着祸心、狠掐一把它的尾巴,它也只会不明所以地扭过头、用它那双宝石珠子般剔透的鸳鸯眼看看你,然后,慢吞吞地抬起它蓬茸雪白、一尘不缁的尾巴,在你的手背轻轻拍一下,告诉你不可以这样,它会痛。

  接着,它就会把这件事全忘了!

  等下一次,当你靠近要去摸它时,它还是会毫无防备地打一个滚儿、天真地露出它的肚皮。

  而现在,小贵人和她在宫中抱猫时的样子别无二致,那只不过半臂长的小兽,也同样舒服地软在她的怀中。

  然后。

  它无声地打了个哈欠,露出了一排冷冷的、锋利到泛着蓝色的小齿。

  “是有人将府里的事情传了出去?”

  小郡主又开口了。

  仿佛只是在对着小豹自言自语,她的声音轻悠悠的。

  “究竟是谁做的?”

  “那天有谁在吗?”

  “轰”地一声!陆品月意识到,陆扶光正在说她心中所想!这念头如一道惊雷,登时穿透了陆品月的四体百骸,痹得她动弹不得。

  后知后觉地,她想到,陆扶光原本眼中满到快要溢出的泪,好像早就在不知何时、已经不见了?

  她发现自己记不清,想要再看一看陆扶光的眼睛。

  可在她绝不可能不被察觉的眈眈目光下,小郡主却还是低着头,温柔地逗弄着小豹,继续同它喃喃——

  “这种小事都传了出去。其余的事,还传出去了多少?”

  因为她的垂首,陆品月看不到她的眼睛。

  她听着自己心中的声音被别人一句句念出,目光晃得愈发厉害。

  忽然,她的目光划过了小郡主双髻上正对着自己的两朵翡翠宝钿。

  烛燃见底,辟啪忽闪,摇动的昏黄影中,那宝石中的绿纹赫然如一双正在睁开的蛇瞳,正紧紧地盯着她!

  那个瞬间,陆品月毛骨悚然,几乎坐不住地想要起身。

  而就在这一刻,小贵人轻笑出声。

  她抬起头,终于又与陆品月对上了目光。

  “品月阿姊不用焦心。”

  说着劝慰的话,小郡主婉婉有仪,绵言细语。

  可此时,在陆品月眼中,便是她颊侧那两道胭脂所划的红钩,也厉得宛如抵在她喉尖的镰刀,正一点点刮刺进她的血肉。

  “我刚才说,我从别人那里知道了你与太孙的私下事,这句,也是骗人的。”

  小郡主酒凹甜甜地笑着。

  “品月阿姊可能不知道,丁画匠的那幅百子图,之前,就在我别院里。听说太孙到处寻它,我便托人隐去来历,将画给了太孙。”

  ……她从一开始就知道丁画匠和百子图,只是佯装不知地看着她以狸饵鼠、内心不知如何讥笑……

  她竟敢一直戏耍于她!

  说不清是惊还是怒,陆品月自华盖而上来的气都打着颤。

  但小郡主却还在认真地同她解释:“我猜,太孙得了这幅画后,肯定会拿去向品月阿姊展耀,而阿姊则多半会因此问起皇祖父赐给太孙的《百子嬉春图》。但太孙……”

  “太孙正在兴头上,听到别的事,一定不乐意。”

  说着,她露出了此前陆品月很想要她露出的同情,“我的这位表兄,因幼年时吃了些苦,回到东都一朝富贵,就将太子让他喜怒不言于色的教诲全忘了。尤其对着自己的发妻,不乐意时、不疾言遽色地翻脸已是体贴,因此绝不会答。而阿姊一向最会察言观色,对于表兄不愿答的事,想必不会再问……”

  无稽之谈!

  这怎么可能猜得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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