郡主说 第199章

作者:许姑娘 标签: 情有独钟 因缘邂逅 乔装改扮 天作之合 古代言情

  血红色的弯刀。

  血红色的圆月。

  还有比那轮圆月更加明亮的、小娘子的、血红色的双眸。

  “你就是花缁对不对?没事了,你别怕。如今县中毒害已清,你可以不用再逃了。”

  她就是在听完了这句话后,全身脱力地昏了过去。

  等她醒来时,巡察使已经用从她身上拿走的证据、给县令定了罪。而花缁的全家,都死在牢中了。

  几名看起来比天女还要华贵的小娘子围着她、尊敬地称着她“花小娘子”,给她沐浴,为她上药,还在问过她饿不饿后、给她端来了对那时的她来说只有神仙才能吃到的珍馐美馔。

  她们告诉她,她们是长公主的侍婢,而长公主,就是救了她的人。

  长公主?

  她知道公主很尊贵,但又想像不出到底有多尊贵。

  她曾在街上看到县令坐轿出行,周围的百姓全俯首贴地地跪着、屏声息气。在她看来,那已经是如天般高的尊贵人了。

  恍恍惚惚地、醉了似的沉溺在食物里,吃完了一顿饭,她在侍婢们的劝说下躺回了床榻,在那片散着安神香气的罗衾锦褥中越陷越深,睡了过去。

  睡醒了,再用药,再吃饭。

  然后再睡去,再睡醒。

  终而复始,不知道过了多久,等她听到长公主要来见她时,她才意识到,她一直没能说出自己不是花缁。

  她应该说的。

  可在见到长公主后,她还是没说。

  她没说自己是花缁,也没说自己不是花缁,只是默默地听长公主用“花小娘子”叫着她,听她向她说那份罪证如何重要,说那县令马上就会被问斩,说花家大义、要给他们厚葬。

  太久了。

  她没有否认已经太久了。

  久到她已经没办法再将真话说出来了。

  长公主离开后,后怕向她涌来。她这时才想到,她不可能就此成为花缁,就算花缁的家人全死了,在这座花缁长大的滏阳,也肯定有人认识花缁,她只要一露面,就会被戳穿。

  对县里县令稍微跪得晚了些,都要被荆条抽、被常行杖打,她可是对公主说了谎,岂不是要被剪断指、剪断脚!

  她慌极了、怕极了!终日躲着以泪洗面,说自己额上被刺了字,不想露脸、不想见人!

  长公主没有勉强,还让人给她送来了许多顶帷帽。她在屋中时时戴着,怕到连觉都不敢睡,生怕一醒来就大祸临头。

  但是,她没被发现。

  她戴着帷帽去观了斩首、葬了亲人,直到坐着长公主的马车离开滏阳,她都没有没发现!

  后来她想,也对,这些贵人眼高于顶,哪里真的会在意谁是花缁。她们不过是要个善待、厚待忠臣的名儿。

  但即使这样想,她也还是怕。

  刚到东都的那几年,她总是不停地做噩梦,梦到自己的真实身份被发现,接着便是心脏狂跳、浑身麻痹着惊醒。

  她对长公主的惧怕愈发得强烈。

  怕到只是想起长公主,骨头都会开始打颤。

  即使她已经是花缁了。即使原来的那个裘二娘已经死在了滏阳的那间柴房、尸肉也许早就被野狗鹫鸟分食。可她仍然不敢待在长公主的身边。

  所以,刚到东都时,她就又用自己额上的刺字、小心翼翼地求长公主说她不想见人。

  这次她还是如愿了。但是,又没有完全如愿。

  长公主将她安置在了她出家的道观,让她留在那儿打理侍奉,常年见不到几个外人。

  可每当长公主要隐姓埋名出远门,就总是会去带上她、让她做随行的婢女。

  于是,她好容易平复下来的心又要开始不停不停地惴惴不安。一次又一次,上洛、襄武、春陵、汝阴、辽山、范阳……

  可扶光郡主却说,长公主不可能不知道她不是花缁。

  如果长公主知道,如果长公主从一开始就什么都知道……那她这么多年因此而受的啃噬和痛苦,到底算什么……

  “郡主,你与陆小郎君的事,我听说了。”

  因为剧烈的痛与恨,花缁反而更镇定清醒了。

  她盯着陆扶光,双眼如夜中幽亮的狼目,“你们早已花前月下,背着人,谈尽了情和爱,可当有外人在时,你们却疏离又守礼地只是世子、郡主,只是堂兄、堂妹,让别人谁也看不出你们有染。跟你阿娘当年,好生得像啊。”

  看到小贵人变了的脸色,报复的快意让花缁连肉、体的痛都忘了。

  她接着看向了瞿玄青,对着她,大到快要撕裂般地咧开嘴角,露出了一个无比讥嘲的笑。

  当年,虽然常在外伴于长公主左右,但花缁从来都不知道长公主隐迹藏名著出去到底是为了什么、具体又做了什么。

  长公主并不是时时带着她,回来后也不会同她交代,就算当着她的面说了什么,她也总是听不懂。

  什么“最信得过、最值得托付”,她于长公主,不过就是个伺候衣食的侍婢而已。

  可瞿小郎君不一样。

  几次乔装外出,他与长公主都形影不离。

  他们同进同出,同吃,也同住。

  也是那个时候,花缁才知道,原来,人和人是真的可以只靠一个眼神就能知道对方的所思所想。

  书上的“眼意心期”,写的就是他们的样子。

  但当她留意后才发现,整个东都,竟没有一个人看出长公主与瞿小郎君的男女之情。

  他们在众人面前,也会

  说笑,也会聊诗聊画、谈天论地,可也仅仅如此,两人望向对方的眼神中没有半分情愫,与她曾见过的完全不同。

  都是骗子。

  她是骗子。

  他们也是骗子。

  不过,她没想到,他们居然连瞿玄青也骗了。

  去年再遇瞿玄青时,她是真的快要活不下去了,所以想也没想,脱口就将她和段郎的儿子说成了是和瞿小郎君的。而后,她又急忙地将许多瞿小郎君与长公主之间的事换成了和她的。

  眼看好像能骗过去了,她却听瞿玄青提起了瞿小郎君的那封家书。

  听到“心爱女子”四字,花缁吓得肝胆俱裂,以为一切都完了,她的谎言终于不再有用、终于要被揭穿了!

  可瞿玄青居然以为那人是她。

  她不知道!

  瞿玄青不知道!

  瞿玄青不知道瞿小郎君心爱的人是谁!

  她当时心中欣喜若狂、却不敢露出半分,而现在,她终于能毫不遮掩地笑出来了。

  “说着要为兄长、为国公府报仇,却连兄长心爱的人是谁都不知道。”

  她不再骗人了。

  她就是说谎了。

  她的儿子根本就不是瞿锦叶的。

  但那又怎么样?

  “你以为瞿小郎君信任你,可他瞒着你,他们都瞒着你,他们信不过你,所以你才会连我这种人的谎话都识不破!”

  你从我的身上割肉,我便从你的心头剜血肉。

  “旁边那个。”

  花缁朝着陆扶光偏了偏头。

  她说着话,泪还在流,但她望着瞿玄青的眼睛却亢奋得在发着光,“那个被你折磨得全身是血,手脚不见一块好皮,像是已经快断气的小贵人。”

  她对瞿玄青说,“看到了吗?”

  “那个……”

  她放轻了语气。

  “那个……”

  她的语气更轻了,神色却魔怔了般地更兴奋了,发声时连喉头都在抖。

  “那个才……”

  可说到这儿,她却突然停住了。

  “黄金。”

  她说,“春陵。”

  她记起来了,“是啊,春陵。我去过。永寿三年,我跟长公主去的。去春陵前,我们住在金川。就是你们提到的金川。当时,县里有一颗长了百年的缅桂花树,枝繁叶茂,硕壮得很,也不知道现在还在不在了。”

  她跪着,软下了身子,被抽了骨头似的,但脸上却还在笑。

  “从树那儿往南走,遇到的第一家冷淘最好吃,长公主能吃掉满满一海碗。等吃饱了,就拐进那冷淘铺子旁的小巷,巷子里有个每日都在家门口煮水的汉子,饭后在他那儿买一盏慢慢饮了,腹中便不会积食。他的耳朵生过病,时常听不清,同他说话时要大声些。”

  “路过他家的门,一直直走下去,能看见有一片蟹塘,但不必走到蟹塘边儿,就能闻到酒香。跟着酒香一路走,远远就能眺见酒旗摇动。长公主十分喜爱那旗亭里的酒,常常是午后至,喝到夜半三更、饥肠辘辘了才往回走。而那个时辰,街上还开着的就只有一家食店了,店主人是个生有六指儿的娘子,做得一手鲜美的饽饦汤。她有个十岁的女儿,性子随她,爽爽朗朗,手背生着块红色的胎记。长公主说,像梅花。”

  “等在那间食店里用完饽饦汤,这一日才算过完,长公主才会回到缅桂花树旁的客栈。”

  “但有一个晚上,长公主在旗亭喝得太醉了,回去时,站在缅桂花树前便不走了,直直地盯着树上的花,然后,突然就爬了上去。在花树上坐稳后,又说什么也不肯让我去拿梯子,偏要自己往下跳、让一直陪在她身边的小郎君在下面接住她。”

  “你猜,那小郎君是谁?”

  没听到回答,可瞿玄青的神情就已经足够让花缁咯咯笑出声了。

  是你让我说的。

  是你逼我说的。

  “他们在金川,看似在玩,实则是在找人。”

  一如既往地,她不知道他们是为了什么找、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找到的。

  “他们带着一个妇人去了春陵。去时三个人,回来时,却只他们两个。灰头土脸的,里面的衣裳沾了好多别人的血,怀里倒出来了几块金子。我看见了,金光灿灿,样子大小都跟马蹄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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