郡主说 第51章

作者:许姑娘 标签: 情有独钟 因缘邂逅 乔装改扮 天作之合 古代言情

第4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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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窦大娘口中得知阿柿对待这只银酒杯有多如珍似宝后,接过都快被小娘子焐热了的银酒杯,少年许久没有再笑。

  他静静地看了一会儿在院子里转呀转、找不到直线走的小娘子,出声问要不要先送她回屋休息。

  “那可不行。”

  阿柿一字一顿,认真地跟他讲:“我还没有尝到陆小郎君亲手做的鱼脍。我可不回去。”

  既然她不想回去,少年便只能跟在她的身边,虚虚地将她扶回鱼宴的亭子,一路上不停地将快要撞到树干、栽进花林的小娘子拨回正路,一点神都分不得。

  走了许久,终于见到了亭子,眼看阿柿又开始喜欢上用脚跟走路了,少年忍不住叹了一口气:“醉醺醺的……”

  “醉醺醺,者么了?”

  看到亭子,阿柿睁大眼睛,一下来了精神,扬着声就说起来:“醉醺醺,才能‘优游曲世界’。法常僧人说了,‘酒天虚无,酒地绵邈,酒国安恬’!”

  “好!”

  亭中的人们听到了阿柿这边的豪言,马上拍手相和!

  不久前,窦大娘领着搬酒仆役回来时,一双箫筝好手的录事夫妇便已经丈夫持箫、妻子抱筝,于亭外那棵系了无数小小灯笼的遮天垂柳下调弦试音,轻轻渺渺的弦动箫哼正不时飘来。

  正因如此,众人屏气等着听乐,亭子才静得能远远便听到阿柿的话语。

  而此时,以亭中的这声“好!”为信,录事夫妇相视莞尔,同一时将乐奏起!

  器乐铿铮,喧嚣而上,直冲云霄!

  登时,仆役也将酒炉下的堆薪燃起,开始热酒。那火丛如听闻仙乐的灵蛇,随着急促跳跃的筝声,烈烈抖擞游动,不多时便使酒水咕噜噜沸起。

  酒水一沸,一个高鼻碧眼、毡裘满颔须的彩衣胡偶便被放上了长桌。

  这东西上轻下重,拨倒后能自行摇晃着重新竖起,一旦转起便要旋个片刻才能停下,而停下时,它那精雕的木头手指,指向了谁,谁便要饮酒。

  而巧的是,陆云门刚刚落座,那酒胡子就不偏不倚地指向了他。

  屏息了半晌的众人顿时轰的一声,嬉嬉哈哈地闹腾着开始劝酒。

  少年也不推脱,起身后叉手行礼,接过了盛满沸酒的鎏金花鸟纹银碗,清雅地将刻成小鱼状的龙脑香投进酒中,酒香顿时扑满亭中。

  待酒沸停歇,他便在这香气中素手将碗端起,徐徐端秀地饮尽了满碗的鱼儿酒。喝完后神色不动,目光清朗,如饮清水。

  见众人露出惊奇,一直含笑默看的李群青抚抚长髯,哈哈笑道:“我这弟子啊,从不嗜酒,也不惧酒。腹中海量,永无醉意。与他喝酒,无趣得很!大伙一会儿不必劝敬于他,这酒叫他喝了,便是糟蹋佳酿!”

  这便是发话为他挡酒了。

  众人心领神会,笑闹着又玩乐开来。

  而陆小郎君则不得闲。

  此时,仆役已经将脍鱼的一应事物备妥了。

  容貌盛过皎月的少年举步上前,洗净双手,接过脍手刀,熟稔将刀锋落下。

  只见出自他手的鱼脍,透明如蝉翼,轻薄如叠縠,真真是“无声细下飞碎雪”。

  这便又激起了一阵惊叹。

  而下面的阿柿,却安静着。

  她的手指慢慢抚摸着银杯足底边的那一周联珠,眼睛一瞬也不眨地看着彩绘雁鱼铜灯下的少年。

  明明穿着的只是一身寻常的布衣襕袍,却如同遍身蝉衫麟带,华美万分。

  她第一次真正把陆云门当成一个活生生的人、而不是一个无关紧要的名字记住,是在她快到六岁生辰的时候。

  那日,她正进了宫、在圣人的身边拜见,一道牡丹酥煎都还未吃完,就听到有女官上报,燕郡王世子陆云门请求觐见圣人,说要为李群青的案子提出谏言。

  那几年正逢酷吏当头、诬告成风,无数无辜官吏遭到构陷、被抓至牢中,或屈打成招,或死于酷刑,声声伸冤均难达天听。

  而当时被陷害狱中的官员里,便有李群青。

  为李群青求情的官员不少,圣人只当他们为私结党,言辞夸大,因而不予理睬。

  但那时的陆云门,也就李逢羊这么大。

  小小年纪的男童,如此郑重地请求觐见,说来好笑,却也着实新鲜地令人好奇。

  但圣人听了女官的上报后,却未置可否,而是笑着看向专心致志在一旁吃着牡丹酥煎的她,让她来答,“朕,要不要准了陆世子的觐见?”

  小小的娘子看出了圣人有所意动,也知道接受小儿觐见足以展露圣人的胸襟,自然就顺着圣人的心意,奶声奶气地说了“要”,被问到为何时,还提了明君汉文帝听取少女淳于缇萦废除肉刑的纳谏美德,果然得了圣人开颜的夸赞。

  但六岁的阿柿并不觉得陆云门的觐见会有什么用。

  彼时,她虽年幼极了,但因母亲无论谈论什么,都从不避她,所以耳濡目染,她早就不是对朝政毫无敏感的懵懂小儿。

  譬如,就在几日前,母亲在同下属笑谈起那位陷害李群青的酷吏头领时,就曾扭头问向在一旁练字的她:“若是你,要如何对待此人?”

  那时的她便已经能拖着毛笔,一笔一划、慢慢地写出一个“鄢”字,去问母亲她写的这个字对不对了。

  《郑伯克段于鄢》。

  多行不义,必自毙,子姑待之。

  后来也确实如此,酷吏头领野心日益膨胀,最后不得善终,斩首后还被剐肉曝骨。

  因此,那日,在被母亲从宫中接回府的路上、听到母亲问及她如何看待明日陆云门的觐见时,她便颇为自负的笃定答了——

  陆云门不可能改变什么,李群青的死已成定局!

  毕竟,在此之前,朝中早就不知道有多少大臣为此事上书,都没能让圣心动摇一丝。

  他一个无官无识的八岁小儿,即便能见到圣人,又凭什么能做成此事?

  但出乎她意料地,陆云门,竟然真的将这事做成了。

  他真的凭这次劝谏,令圣人对酷吏起疑,决定亲自查一查李群青等人谋反的案子。随后,李群青虽被贬到了宝泉县当县令,却得以保命,并没有命丧狱中。

  这几乎是阿柿自懂事起头一回错得这样离谱。

  时至今日,她自然明白陆云门那日觐见时说的几句话究竟有多了不得,也知道陆云门此人绝非池中物。

  他不作为、不争夺,只是他不想而已。

  若有意,则光华万千,势不可挡。

  但当时,因过分早慧而从未遇挫的她,却为自己轻率误判了陆云门的劝谏结果、在母亲面前如此愚蠢而气得不轻,以致一年后再见到陆云门时,她还是刻意冷落待他。

  然后,再次地,因为他,她遭到了她人生中的第二次受挫。

  就是这两次。

  只有这两次。

  都是因为陆云门。

  陆云门简直成了她心里的一根刺。

  这回,她一定要将这根心里的刺拔掉,插到他的心里才行。

  鱼脍吃尽,大人们陶醉酒乐,熏熏然然,没有饮酒的孩童就显得拘谨了许多。

  虽然窦大娘早就同未未和小羊说了,吃饱后就可以去玩。但小羊觉得这样失礼,犹豫半晌还是留在了原处,未未见弟弟不动,自己便紧接着也摇了头。

  阿柿看了看跟宴席格格不入的姐弟二人,作势低头在自己身上找了找,随后便拉住了坐在旁边的陆小郎君,非要他把蹀躞带子上的银带钩取下来给她。

  他不给,她就藉着着酒劲儿要自己拿,最后还是得胜地将银带钩举到了手里。

  “小羊!”

  她招呼男童,“我想要玩藏钩,你带着未未过来,跟我比一局,好不好?”

  因为带着醉意,此时小娘子的身上洋溢着一股兴奋劲儿,简直就像一只因为好奇到处嗅来嗅去的小动物。

  听她这样直接地说了,温吞吞的小羊自然说不出拒绝的话,很快就跟姐姐一起,到阿柿旁边玩了起来。

  可两个孩子的心眼还没枣核大,无论他们将银带钩藏到身上的哪里,阿柿都能在看过几眼、问过几句以后轻而易举地答出来。

  “你是不是作弊了?”

  李迎未忍不住把话问了出来。

  “才没有!”

  阿柿使劲地拉住陆云门!

  “陆小郎君一直在旁边看着呢,我的话你们不信,难道陆小郎君的话,你们也不信吗?”

  一句话,立马就让女童哑然了。

  但因为输得太不服气,李迎未便要求攻守互换,由阿柿藏钩、他们来猜。

  “好呀。”

  喝了酒的小娘子似乎也变得格外孩子气。

  她边盯住两个背转过去的孩童,嘴里念叨着“不准偷看、不准偷看”,边泰然自若地将银带钩藏到了陆小郎君的袖子里。

  少年当即便要出声。

  即便如今藏钩已经不再拘囿于只藏在左右手,但藏到其他人身上,绝对就是舞弊了。

  可小娘子马上就拽紧了他的衣襟,使劲地摇头,两只乌黑的圆眼睛央求地望着他,求他不要说出来。

  一向矜持不苟的少年一个迟疑,话一时没能说出口,就再也没能说出口。

  “同流合污”。

  小郎君的心中忽地就又出现了个这词。

  阿柿将银带钩藏到了陆云门身上,别人自然猜不到。两个孩子只能认赌服输,去为她跑腿摘花了。

  等未未和小羊跑远,阿柿转过身,用她圆乎乎的眼睛盯住了陆云门,一语道破了少年的心思:“陆小郎君是不是觉得我靠作弊才赢,既不光彩,也没真本事?”

  少年不语。

  小娘子昂着头,眼睛里闪动着醉酒的亢奋。

  “我跟你玩!只藏左右手,输的人……”

  她指向陆云门手边的鎏金花鸟纹银碗,“饮满此一大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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