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许姑娘
亲手为小娘子一点点褪去面上的斜红,小郎君的目光里却只有专注与干净,举止也得体极了,泰然端坐得仿佛在给白鹞梳洗羽毛,连心跳的声音都平静得几乎听不到。
有点无趣呢。
所以,在面颊快要被擦好时,阿柿便趁少年低头洗帕子,仰身亲在了他莹白如玉的脸上。就在他低垂着的左眼下一点点,软得像是刚刚做好的羊乳酪。
在她慢慢退开时,她看到了少年僵住的喉咙。于是,没有给他反应的时间,她又在他精致的喉间亲了一下。
好凉啊。
像清冽泉水里的玉石一样。
外面缸面大叶片上趴着的小龟忽地翻身,“扑通”掉进了水里,打皱了夜晚的安宁。
少年回过了神,浸在铜盆里的手猝地一扬,溅起了一大捧水花。
但极快地,一贯不磷不缁的小郎君还是平稳住了情绪。
他微微颤动着如藏星河的漂亮眼睛,想同阿柿说些什么。
但当他看到小娘子醉困到飘飘忽忽的样子、意识到无论他说什么,她现在恐怕也听不进去时,他又沉默了下去。
“我去给你煎药。”
喉间几次滚动,少年转开了脸。
他拿起搁在岸边的药包,捧着铜盆起身向外走,步履镇定从容,仍如挺立松竹。
可此前阿柿故意扯松了的药包,却在足足撒了有三四步后,才被向来细心机敏的少年迟迟发觉,仓忙攥住。
这样心忙意乱的陆小郎君,还是前所未见。
阿柿终于又觉得称心了。
她当然从头到尾都没有醉过。
无论是因为酒,还是因为陆云门。
不过,她现在的确有些困了。
既然今天想要的都得到了,那她就要好好地睡一觉了。
明天起床后,还有更多有趣的事情要做呢。
——
过了很久,小娘子喝了解酒的药,安稳地睡着了。
少年蜷起差点伸出帮她掖被子的手指,默默地走到院子里,有条不紊地洗了药碗,处理了药渣,晾起了为小娘子净面的帕子。
当将一切处理完后,他站在小院中央,只觉得一切都倏地寂静了下来。
月如水,风清朗,那是他往日里最习惯的清净。
可立在原处,少年的心却久久无法沉静。
他好像,有些不适应这种安静了。
将还在叶片边缘上挣扎爬着的小龟托到叶片的正上方,小郎君回到自己的屋子,想要坐到案边看书静心。
可当他看到屋角放着的、阿柿准备为他糊屏风的皂罗,还有床边高架上那个盛着满堆明目枸杞的竹篾,他还是没能点燃书案上的那支烛灯。
最终,少年走向了床,躺卧了上去。
半晌后,他将手指放到了床边的枸杞堆里,拨动出了沙沙的声响。
第二日,本就浅眠的少年在金铃声响起的刹那,睁开了眼睛。
可那铃铛声却奇怪极了。
在猛地震响了一声后,过了须臾,便开始急急纷扰地四处碎响了起来,仿佛人慌乱地在满地打转!完全听不出她一大早在做什么。
少年听着外面的动静,不疾不徐地起了身,将自己打理妥当。
这时,金铃声反而轻慢了下来,蹑手蹑脚般地在向外走,像是不欲被人听到。
少年走出来,一眼便看见了提着襦裙、悄悄在向外走的小娘子。
她穿着身不显眼的粉白浅色裙襦,交心髻上只素素地插了几根细钗翠朵子,额间也只淡淡地在薄妆上点了一个小小的圆点。
听到动静,小娘子惊惊回首,同他对上了目光。
可紧接着,之前一见到他便会兴冲冲跑过来笑着问安的小娘子却倏地扭开了脸。
许是意识到自己躲他的样子太明显,她咬了下唇,垂着左右闪动的眼睛,匆匆地向他行了个礼。
随后,她便逃似的说了句“我……我去庖厨给你煮枸杞水!”,仓皇跑出了院子。
从始至终,都没有正着看过他一眼。
第47章
47
睡得极饱的阿柿一醒来,稍稍转了转她乌黑清明的圆眼睛,就猛地从榻上惊起,让脚踝上的金铃发出了急促的响声。
随后,她如同僵住般地停了须臾,便开始惊慌失措似的在屋子里绕来绕去,过了好一会儿才去梳妆打扮。
而她的打扮也很随意,似乎没有心思在意这些,草草便了了事,满脸不安地匆匆推开了房门。接着,小娘子攥紧着粉白裙襦,走得蹑手蹑脚,但脚踝上的铃铛声还是难免响动不停,引得小郎君走到了她的身后,令她慌张地低头随便说了一句就落荒而逃。
从头到尾,全然是一副因意识到自己昨日醉酒、怕做下了什么荒唐事、不敢面对、只想先逃的懊恼小娘子模样。
做完了这些,阿柿就如她所说的去了庖厨,心中愉悦地煮好了枸杞水,又在一脸犹豫、想了片刻后叹了一口气,托府里的仆役将枸杞水送去给了陆小郎君。
这会儿她才不要自己回去呢。
她就是要做出一副因昨晚酒后失态、自觉丢人而躲他的样子,要陆小郎君亲自来接她才行。
于是,她干脆地起锅烧水、细绢筛面,忙活个不停地为自己煮了顿冷淘面。
就在她请府里仆役帮她取些冰、让她将冷淘冰镇一番时,女童李迎未带着一名妇人走了过来。
那妇人提着个罩布篮子,步履急急,一听李迎未说庖厨门前站着的便是阿柿,当即就过来向她行了大礼:“多谢小娘子救命之恩!”
听了这话,不必那名妇人多说,阿柿便晓得了她的身份。
这人八成便是昨日那名被她阻止吃鱼的屠典狱的妻子。
但阿柿表面却怔愣了一下,看看妇人,又看看女童。
于是,妇人紧接着便将自己是谁说了出来,后就说到了屠典狱的病:“……昨晚安问事将他送回来后,立马说了席上发生的事,我听后,今日一早就带他去看了医,竟同小娘子说的如出一辙,若是昨晚他真在宴上吃了许多鱼,只怕性命难保!”
说着,她取下肘间的提篮,恭敬地双手递向阿柿。
“小娘子厨艺精湛,我自己做的粗陋食物拿不出手,这是我家人从家乡捎过来的海物,说是对身体大有裨益,望小娘子一定收下!”
是晒干了的海参啊。
阿柿见了,一点也不客气,惊喜地笑着接了过去,“这个可以滋养眼睛,我要做给陆小郎君吃!”
见她爽快收下,屠典狱家的娘子终于心安地露出了笑,再三道了谢,随后便退下了。
但李迎未却没有。
她在庖厨院中踟蹰片刻,还是走进了屋,向站在砧前切菜的阿柿开了口:“您懂医?”
听到背后的声音,阿柿停下手里的活儿,看向未未:“算是习得一些。”
女童抿唇又想了想,还是说了:“我弟弟在胎里时被我抢走了太多血肉,自生下来,便体弱不足、需常静养,不能奔波、也不能玩闹,您有没有什么办法,能让他康健起来?”
原来如此。
这就是李迎未的心结。
她内疚自责地觉得是自己抢走了弟弟的健康,所以,弟弟体弱不能跑,那她便是再喜欢,也不应该跑。
阿柿一瞬间就想清了这些,但她只是知道这种情感,但却总是不能理解。
她同李迎未这般大、还将母亲之爱当做最喜欢的东西时,光是看到初生的弟弟开始占据母亲的目光,就动过数次要以意外之由把他除掉的念头。
可眼前的李迎未,居然仅仅因为自己比同胎弟弟强壮就感到内疚、甚至在做自我惩罚,真的很好笑,简直就是送上门来给她利用的。
阿柿神情认真、一丝不苟地将李迎未的话听完,一脸感动地抱住了女童!
“未未真的是个很好的孩子!”
说完,她躬身拍拍女童的小后脑勺,接着就极快地从砧板上捏了几片芫荽叶,作势就要送到未未的嘴边,“这是我很喜欢吃的东西,也分给你吃!”
“我不吃!”
未未反应过来,满脸惊恐,礼节都有些顾不上地向后退去!
李迎未当然不会吃。
昨日阿柿已经留意过了,虽说她并不挑食,但芫荽叶却是半点都不沾。
阿柿热情地笑道:“你不用客气,我这里足够吃了。”
“不是的……”
李迎未跟她保持着距离,警惕地表示,“是我不喜欢吃……”
“怎么可能。”
阿柿的神情笃定极了。
她像是完全听不进女童的话,“洗净用冰镇过的冷淘,佐以芫荽茵陈,我能吃上一大盘!”
说着,她咽了咽口水,圆眼睛亮晶晶的,神情真诚极了。
可讨厌芫荽味道的李迎未光听着就觉得好难吃。
但看到阿柿姐姐说得那么开心,她还是尽力不让自己露出不妥的表情。
“谢谢您。”
李迎未循循善诱地跟阿柿讲道理,“我知道您是好意,想把喜欢吃的东西分给我,但并不是每一个人都喜欢吃芫荽。我对芫荽,就没那么喜欢……”
她怕伤到阿柿的心,还又补了一句,“我很喜欢生食莱菔嫩叶,但小羊就不爱吃。所以,并不是芫荽不好吃,只是人各有喜好罢了。”
看着她,阿柿扑哧笑了。
她蹲到未未面前,看着女童的眼睛,认真地问她:“小羊喜欢跑、喜欢跳吗?”
李迎未愣了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