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许姑娘
此时,周边的官吏们都得到了李国老要重返东都的消息,正忙不迭地蜂拥而至,想要讨些亲近关系。
但今日,他们却都只能扑空了,因为李国老已经带着家人、乘着架不起眼的灰蓬驴车、前往猎林旁的马场去了。
驴车行得自然慢些。
不过有阿柿在的地方,总不会令人无聊。
她把怀里多到几乎抱不住的、还垂着欲滴晨露的新鲜花枝们往车里一放,草的清香和花的艳亮一下就让有些发闷的灰篷车厢热闹起来。连带着,昨晚玩得太兴奋、此时还昏昏沉沉没睡醒的李迎未也马上精神了起来。
她凑到阿柿的身边,看着一颗小小的花球在她灵活翻飞的手指间被很快编出,喉咙里的惊叹声止也止不住。
“这可真漂亮。”
窦大娘也忍不住称赞道。
然后,她就得到了阿柿得意扬着小虎牙送上的一盏插了满甸甸盛放花朵的花冠。
接着,阿柿马不停蹄,又用小一些的花蕾、给笑呵呵的李国老献上了花环项圈。
最后,她还用剩下的花枝编了个吊花篮,将所有散落的花瓣都放了进去,托小羊带着。然后就开始绘声绘色地告诉他如何将花瓣分色煮糜、用花汁做彩花笺。
就这样,原本漫长的旅程几乎一眨眼就过去了!未未还在爱不释手地摆弄着她的花球,小羊还在吸收琢磨着做彩花笺的细节,灰驴就猝地停了下来,“昂——恩昂!恩昂!”地着急叫唤着、催促要吃的。
掀开车帘一看,果然已是到了马场。
说是马场,其实也就是处私人养马的别院,邻着猎林圈建,跑马起兴便可以突入林中、猎兽尽兴。
里面养的也都是着过籍的健马,不乏有来自西域与高原的良种,甚至还有同康国马的杂交,细细看去得有一二十种。
而这别院的主人是李群青的多年老友,虽然如今人在外出游,但早已下了吩咐,只要李群青来,便可随意出入。
因而一落地,李群青就带着儿子在仆役的恭请下先去了小亭饮茶歇息,窦大娘则牵了头温顺的小马,让迫不及待的女儿骑上遛遛。
同时,窦大娘还不忘告诉阿柿,不用在意别的,只管自己敞开了去玩!
有了窦大娘的话,阿柿便直奔马群去了,刚从照料马匹的仆役手中拿到马吃的粟食,就有好几只马凑了上来,就连平日里脾气最差、难以驯服的烈马也抢着挤到她的跟前,看得马场里的人们啧啧称奇。
那么多高大骁勇、铁蹄随意一踏就能激起一大片尘的壮马啊,光是这么齐齐地涌上去,就好像能把人吞没,这小娘子却居然一点也不见害怕!
不仅不见害怕,甚至,在问清这些马每匹的名字后,她就靠着怀中小筐里满满的粟食,在马群中兜来转去,边逗引着它们一大群围着自己,边趁机一会儿摸摸这匹马的头顶,一会儿抱抱那匹马的脖颈,还不停地跟它们说话,好像跟哪一匹都亲近得不得了。
做着这些时,她还不时睁大她盈着光的圆眼睛,踮着脚尖去找陆云门,仿佛一定要看到小郎君就在附近才开心。
而陆云门也的确一直都在她的身边。
他一直在看着她。
看着她嬉嬉笑笑跟大家打成一片。
看着她神采飞扬地被所有的骏马喜欢。
看着她最终选了匹额前流云金当卢、臀上赤红色云珠的黑色三鬃马。
看着她流畅地脚蹬马镫、跃到鞍上。
看着她流星般奔腾飞出,身下黑马仿佛真的是风入四蹄轻、万里可横行……仿佛再多一刻,她就要飘远不见,再也碰不到了。
少年心中一紧,随手拉住了离他最近的一匹马。
而阿柿还在继续纵马疾驰。
两侧光影如暴风中的云卷般不息奔涌,黑马胸前的杏叶光芒耀眼刺目,马镫处她脚踝上的金铃急晃闹耳嘈嘈,马蹄下草籽尘土如碎浪飞溅,一切都狂躁、急切、激烈。
唯独她的目光,一直沉静地留意着周围。
白鹞始终在她的上空盘旋。
纵使她高高举起手臂、就像之前她们总是玩的那样,白鹞却仍然没有像以往那般俯身靠近。
它还是不近不远地跟着,无声又无息,黄澄澄的似鹰眸子里映着谨慎的光,不像是在同她玩闹,更像是在做着看守。
她猛地勒绳回首,黑马当即一个扬蹄调转!不远处,陆云门骑着匹大梁的矮马,离她不过几仞之遥。
这样的距离,以陆小郎君纵横沙场的本事,转瞬间就能将她击落下马、俘于身前。
毕竟,他可是大梁战场上一颗了不起的明珠呢。
阿柿带着跑马时兴奋的笑,驾马慢慢靠到了小郎君的身边,自信等待夸奖似的扬着脸:“我是不是骑得很好?”
少年看着她红扑扑的笑脸:“你骑得很好。”
阿柿的小虎牙顿时就开心地露了出来。
“那我能带未未去林子里打猎吧?”
小娘子说,“我之前答应过未未,要带她去抓只小兔子养呢。”
这件事,陆云门自然应不了。
阿柿牵着马去问了窦大娘。
她过去时,李迎未已经能独自坐在马上,双腿夹紧马背,稳稳地颠着跑了。
一听阿柿说要带她去抓小兔子,女童的眼睛立马就亮了起来。
窦大娘是最不爱约束孩子的。
见女儿十分意动,又见识过了阿柿的骑术,于是便干脆地甩手将女儿交给了她,随后自己利落上马,“驾”地一声自由自在跑马去了。
见窦大娘离开,阿柿冲未未眨了眨眼睛,伸手就笑着将她拉到了她的马背上!随后,她用力一甩缰绳,在女童兴奋地“哇——”声中,先带着她猛烈地跑了圈马!
接着,小娘子就带着沉浸在刺激中的小小娘子,背着马场仆役听她吩咐拿来的猎绳和诱料,纵马深入林中,挑了块有野兔痕迹的地方,布置起了捕猎的套索。
在阿柿的教导下,从来没学过这些的李迎未很快也变得得心应手,套索做成了一个又一个。休息时,两个人开心地贴在一起,边吃着跟在她们身边的陆云门摘来的野果子,边咯咯地笑着说悄悄话。
一旁,漂亮的小郎君低头拧开水囊,打湿帕子,等着一会儿阿柿吃完果子后用它擦手。
金色的光从树的缝隙间闪动着落下,摇曳得如池塘的波光一般,将土地都映成了一池春日的水。
小郎君踩着春水,看着小娘子被果子塞得鼓囊囊的左脸颊和她弯弯的笑眼睛,不自觉地,也笑了。
这时,小娘子摘下脚踝上那条可能会惊走野兔的金铃红绳,起身跑向少年,一步步搅乱着春水中的波光涟漪:“你先帮我拿着,回家再给我。”
随后,她解开树上她那匹黑马的绳子。
“走啦走啦!”
她起身上马,向着未未伸手。
“把马栓在这儿,兔子可不敢靠近。”
女童闻言立刻起了身,向着阿柿跑去。
可下一秒,她却不偏不倚,正好踩进了她们做的陷阱,一只脚被死死勒进了绳套里!
她立马喊道:“小陆兄长!”
少年拿出匕首,走近蹲身看了看。
那绳套勒得极紧,割时稍有不慎,就可能会伤到女童。
他小心地将刀刃靠近绳子,正要动手,耳边却突然响动了一声窸窣。
就在他扭头的刹那,阿柿俯身贴于马背,闪电似的在林间消失了。
原来,春水下沉满了料峭的寒冰,一旦踏进去,还是会让人冻得刺骨。
少年的手指深深压进了匕首的尖刃,一颗鲜血瞬间从他雪白的指尖鼓出!
接着又是一颗。
又是一颗。
一滴滴血很快淌到手心,从少年的掌侧滑落,染红了他腕上白色的栀子串,又在地上溅出花。但他的神色却愈发淡淡,如一潭死水,波澜不惊。
女童睁大了眼睛,大气也不敢出。
在她的面前,还在流着血的小陆兄长像是丝毫没感到疼,平静到吓人地抬起他鲜血刺目的手,对着身后的林间发出了个响亮的呼哨。
随后,他又垂下眼睛,继续以极轻的力道将绳子慢慢挑磨断裂。
女童已经明显察觉出不对了。
她摸着自己平安无事的脚踝,做错了事一般地、踯躅地嗫嚅道:“小陆兄长,我……”
可她话未说完,身后的林间,突然就有两名暗衣兵卫飞驰赶到,又将她吓了一跳!
少年漠漠收起手中匕首,垂着的乌黑睫毛上仿佛压着一层沉重的水雾。
“将她带回老师身边。”
说罢,他解开系在树上的马绳,翻身上马,消失在了密林中。
而阿柿那边,在驰骋了一段路后,她就放缓了脚步,闲逛般地坐在马上,慢悠悠四处张望。
无事发生后的须臾,她看向了崖边长着的那一整树累累的紫红桑果。
然后,她露出了灿烂的笑,乘马慢慢靠近了过去。
哒。哒。哒。
一步,两步,三步。
马背上,小娘子面不改色地从袖中隐秘地摸出根毫毛细针,猛地刺进马的脖间!
马随即突然发癫一般,嘶鸣着扬蹄乱奔!
阿柿一瞬间也仿佛乱了手脚,紧勒缰绳却丝毫止不住疯马,整个人被黑马带着直冲向那处高高的断崖!若是以这个势头一起摔下去,连人带马,非死即伤!
就在危急关头,藏身树梢的白鹞发出凄厉嚎鸣,低处四支利箭准准射进黑马的四肢,逼得它瘸跪翻倒!随即,几名男子于林间迅猛扑出,将伤马牢牢制住,一剑劈下,断了它的生机!
血雾漫天的时候,陆云门出现了。
一副惊魂未定的阿柿像是突然找了主心骨,红着眼圈立马跟他告状!
“我刚才好像被丛中的什么闪到了眼睛。刚一闭眼,马突然就失控了!”
听闻此言,一名暗衣兵卫当即望向自己腰间。
方才,他藏在树后,又习惯性地以指推动了剑鞘,剑刃的确可能晃动出了刺目的光。
意识到这些,他立马懊恼地向着小郎君俯身垂首,认错等罚。
小娘子却像是并没有意识到更多,见到陆小郎君就安了心,乖乖地被他抱到了他之前骑着的那匹矮马上。
可当小郎君在前面牵马走了一会儿后,她又抓住了缰绳,看着抬首望向她的绝色少年:“你也上来。”
小娘子的眼圈还有点红,声音也像是忍不住地在发抖,却硬是高高地昂着下巴,一副“我是在恃宠而骄!”的任性模样:“我受伤了,脚踩不住蹬。我不要一个人骑马,我要和你一起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