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希行
张择看着走来的李余,以及他身后的周景云。
“殿下和世子好兴致啊。”他似笑非笑说,“昨天太液池边相伴还不够,今晚又要共度啊。”
这话可真是不好听。
李余似乎没听懂,拍着胸口说:“当然好兴致,昨日一场虚惊,我差点卷入麻烦中,怎么想都要庆贺一下。”又看身旁的周景云,“周世子昨日可是我的吉星,今日自然是座上客。”
周景云一笑:“殿下言重了,只是恰好。”说罢看着张择,淡淡问,“中丞,这是还没查完?查完楼船,是不是还要去公主府?”
拿公主来吓唬他?张择笑了笑:“今日不是公差,久闻花楼船大名,连世子都流连忘返,我也来见识见识。”
李余哈哈笑了:“好好,稀客稀客,我的花楼船真是蓬荜生辉,中丞,快请上座。”
张择也没有推辞,跟着李余,周景云向一旁的雅座走去,他视线环视四周,见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婢女仆从,人影交错。
张择入座,并不让楼船上的婢女们靠近,带来的八人分别站在身后。
这八人看起来穿着普通,但有四人佩刀,有四人手持奇怪的物品,有不知是何羽毛做成的扇子,雕花的铜镜,手掌大小的铜盘,更有一人手持一条白纱。
奇奇怪怪十分诡异。
“还望殿下见谅。”他对李余说,“我不习惯他人近身。”
李余一笑:“知道知道,中丞只带了这几人已经是很信任我了,按照你的习惯,原本我这楼船上的人都得赶走。”
张择也不否认,含笑说:“不管怎么说,殿下如今是楚王,不是上官家的小郎子。”
李余并不在意他的不客气:“既然中丞来了,我们就继续吧。”说罢举起手拍了拍。
伴着他的击掌声,原本安静的大厅忽地响起得得的敲打声,似乎从四面八方传来。
楼船的鼓乐之所精巧,只闻其声不见乐师。
“这马蹄声奏的像。”厅内有客人闭着眼倾听,捻须点评,“我似乎真看到马儿踏步。”
旁边有人啊一声:“不是像,是真的。”
什么真的?那客人睁开眼看去,瞬时瞪圆,见厅内一角忽地有一匹马得得而出。
这是一匹全身通白的骏马,身上缀着金丝白绳,堆积着珍珠宝石。
“良驹!”厅内不少人赞叹。
但良驹对厅内的纨绔子弟来说也不算稀奇,下一刻又有人喊了一声。
“马,马,应和着鼓声!”
应和着鼓声?这话让厅内很多人凝神看,果然见马蹄节奏与鼓声相和,不止鼓声,耳边又有琴声笛声而起,轻快灵动,马蹄亦是随之变幻,不止马蹄,马头摇晃马身旋转移动……
“马在跳舞!”
“真的在跳舞!”
“哈,快看,它还会胡璇!”
原本安静的大厅沸腾起来,比起美人跳舞,骏马舞更让人震撼。
张择看到这一幕,神情平静,转头看身后的随从。
羽扇轻摇,软风拂面,铜镜闪耀,镜子里是他熟悉的面容,铜盘轻碰,耳边脆响。
“中丞放心,一切如常。”手持白纱的人轻声说。
不是幻术,是真的白马在舞动。
张择收回视线看着场中随着乐声摇曳踏步的白马,抚掌:“厉害厉害,楚王殿下这里真是无所不有。”说罢看着李余一笑,“陛下的盛宴也没有如此玄妙之物。”
这话真是恶毒啊,明日传出去,陛下和楚王之间又要引发诸多猜忌,蔡松年等管事看过来,垂在身侧的手攥起。
李余只是一笑:“我这些玩乐之物,上不得台面。”
张择看着场中的舞马,喧嚣的人群,灯火璀璨的厅堂,忽地见对面三楼上有女子含笑而立,怀中抱着一个孩童……
她将孩童举高,似乎要孩子看场中舞动的骏马,人也跟着鼓乐晃动,小小的孩童不知是被场中的马舞吸引,还是被摇晃的开心,挥动着胳膊,咧嘴笑……
孩子。
张择只觉得脑子轰一声,似乎有什么喷薄而出,人就要站起来,但抱着孩童的女子此时看过来,对他一笑,张择眼前一花,似有一条白纱落下,视线变得昏昏。
他感受不到羽扇的风,听不到铜盘的敲击,更看不到铜镜里的脸。
他不能动,宛如被罩了起来。
那个女人!
那个女人!
她!
张择看着对面,她的面容模糊又清晰,她抱着孩子,笑着看着他。
“张择来了啊。”
她的声音响起,隔着厅内的喧哗,欢快的乐声,遥远又清晰。
“你怎么想到来这里了?”
厅堂中的彩绢飞舞,那女子踏步其上,翩翩而行,一步步走过来。
“也是来……”
她踏步落地,抱着孩子坐在他的身侧。
“……给我们小公主百日宴贺的吗?”
张择的头能转动了,他慢慢转过,看着身侧的女子,女子抬手,似乎揭去白纱,脸从模糊变得清晰,那是一张年轻的面容,尚未看清,面容浮动荡漾融化,又一张脸从其下冒出来。
秋水眼缓缓睁开,樱桃唇微微一笑。
这是一张熟悉的脸。
她将怀里的孩子抱在膝头,看着张择,挑了挑眉。
“张择,你带礼物了吗?”
宴席场面取材自唐玄宗千秋宴。
第六十章 感觉
身处幻境是什么样的感觉?
张择先前体验过。
感觉是真的,因为眼前的人和物都真真切切。
但在某一方面又告诉你,这是假的,比如不应该存在世间的人。
张择看着身旁坐着的女子,放在膝头的手攥起,没有说话。
女子笑了笑,指了指他身后:“你带着这么多人来,就是一个错误。”
张择看向身后,见自己带来的术士们手中还在动作,神情警惕,但其实眼神已经呆滞,很显然一如先前依旧没能避免他陷入幻觉。
“是你们手法高明。”他缓缓说,“我们技不如人。”
那女子伸出手轻轻摇了摇。
幻境如此真实,张择看着眼前晃动的手,指甲染着丹蔻,白皙,鲜艳,柔软,但又有力。
“不,我说的错误是,你在来之前,就已经相信会遇到麻烦。”女声说,“你都信了,所以,谁还能拦住你?”
这样吗?张择想,是啊,他来这里,的确是想着要遇到她……
“你怎么猜出我在这里的?”女子饶有兴趣问。
张择看了眼身边,李余斜倚而坐,手支颐,脸上带着笑意,看着厅内,在他身旁的周景云神情专注无视外物。
“那晚你们夺走孩子后。”张择说,收回视线看着坐在女子怀里的女婴。
女婴正打哈欠,然后将头撞在女子怀里蹭啊蹭……
“我可没奶给你吃。”女子说,将女婴拎起来,晃了晃,“乖乖坐好,别动。”
说罢再看张择,示意他继续说。
张择看着在她怀里如同小鸡仔挣扎的女婴,接着说:“……那晚提前离开皇后灵堂的官员有三人,其中就有周景云,再有昨日,本该和朱小娘子关在一起的李余,又是与他在一起,这世上一次可以是凑巧,两次三次绝对是人为。”
再加上周景云最近流连花楼船。
他可不信那些市井传言,什么周景云因为丧妻放浪形骸,如今又有与楚王生出情思的话,更是无稽之谈。
既然与情无关,那两人都聚集在一个地方,自然是有事。
所以他便来看一看。
女子笑了,看着他点头:“你的确很敏锐,白锳能得你相助,运气不错。”
她在夸他,张择放在膝头的手攥起,但他绝不会再问那个蠢问题了……
“不过,张择,你抓不住我。”女子接着说,“问罪周景云和楚王,也是不可能,你的罗织手段厉害,可以除掉杨皇后,但楚王和周景云如今还是皇帝的门面,至少目前,没有拿得出手的证据,你动不了他们。”
张择看着她,冷冷说:“我不急,目前总会过去。”
女子手一挥,张择只觉得眼前寒光一闪,一把剑抵在了咽喉上。
“你有没有想过,你的目前过不去呢?”她笑说。
张择下意识绷紧了身子,他能感受到铁剑带着寒意刺入皮肤,血渗了出来……
不,不,这是假的,这都是他的想像。
术士们说过,没有人能在幻境里杀人,能杀死自己的只是自己。
假的。
他看着眼前的女子,她的双眼灵动,嘴角含笑,那笑容又轻松又戏虐又残酷。
她那么真实。
不,不,这是因为他的想像才让她这么真实。
人被割断脖子是什么感觉?
血涌涌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