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希行
白锳转头看着站在身侧的女童,或许是视线恍惚,或许是因为个子太矮了,看不清她的样子,只能看到她头上的三个小发髻,以及簪着一朵绢花。
她心中再次火气冒起来,抬手将绢花扯下来。
“说过多少次了,不许你带。”她喊道,“再让我看到,打断你的腿!”
女童似乎咬了咬牙要发火,但旋即看向她的手边,声音有些惊讶。
“还有一封信。”她问,“姐姐,你投了两封信啊。”
白锳低下头,看着左右手各自捏着一封信,右手里是先前打开的,字迹还能看到,左手的信尚未展开。
两封信吗?
是啊,投了一封信,看到如此厉害的结果,她自然要再投一封。
“这封信写了什么?”女童问。
但这一次白锳没有说话,且紧紧攥住信,似乎怕被打开。
这封信,可不能给人看到。
白锳转身向家中走去,但原本在身后的女童又出现在身前拦住路。
这一次女童抬起头,眼上的红纱布也摘了下来,一双眼幽幽望着她。
“白锳,你又给皇后投了什么信?信上写了什么?”
这不是孩童的声音,而且这声音似乎是从那双眼后传来,幽幽远远,柔柔顺顺,如同一双手抚摸着肩头。
像母亲的手。
母亲。
白锳只觉得鼻头酸涩,无比的委屈。
“我,我要当贵人,我再不要当连一匹马都不如的人……”
“所以呢?”那声音轻轻问。
所以,白锳的眼神变得有些兴奋:“所以,我给皇后写信,我希望她成全我,我要成为她那样的……”
话说到这里时候,她的神情变得扭曲,有惊恐,有迷惑,有抗拒,似乎知道自己的话不适合说出来,但又想说出来。
“像她那样的豪杰吗?”那声音接过话,似乎在帮她说出来,“所以,是你给蒋后写了那封认为她是豪杰的信?”
蒋后!
蒋后是妖孽,蒋后被诛杀了,白锳整个人开始发抖,抖动的视线开始模糊,眼前也变得昏昏,她看到自己肩头真的搭着一双手——
而这双手是从眼前站着的女童的眼里伸出来了。
宛如一声炸雷在头顶落下,白锳发出尖叫,人向后躲去。
但那双手弯弯曲曲长长,怎么都躲不开,不仅如此,那双手后还撕开女童的双眼,一个人影从后爬出来——
这是什么,这是什么,妖怪啊——
白锳发疯地尖叫。
就在此时天地间陡然响起清脆的铃声。
伴着铃声,四周的一切开始扭曲。
庄篱站在宫城,抬起头,看到夜空荡起鲜红的波纹,原本摇曳的绢花被一圈一圈波纹裹住。
旋即嗡一声炸开,绢花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四个鲜红的字在头顶上翻滚。
道,法,自,然。
庄篱猛地向后退去,四周宛如沙堆一般飞快散落崩塌。
……
……
京城外圣祖观,昏睡的老道,猛地睁开眼,微微侧头倾听。
第六十六章 逃梦
圣祖殿的香火彻夜不灭。
王同来的时间虽然不久,已经算出来了,香烛大约两个时辰看一次就行。
但问题是,他怎么准确的在两个时辰醒来。
砰的一下,睡着的王同身子一歪,撞在神像台上,痛的他龇牙咧嘴,视线恍惚中看到烛台上的烛火熄了一片,他忙吸着凉气,跌跌撞撞去续上烛火。
满殿烛火无数,续完了这边,又绕到前殿来,透过敞开的门看到外边夜色浓浓,正是夜深睡沉的时候,连虫鸣都消失了,可怜他瞪大眼熬着不人不鬼。
守香火真不是人干的事啊,真是被祖父骗了,来到京城根本就享受不了花天酒地。
那个华丽好玩的楼船他才去了一次,还有,上官驸马那个外室子长得好看,人也有趣,比在这圣祖观里看一群道士令人愉悦。
得想办法再溜出去一次。
王同想着,看到门外的夜色忽然晃动起来,一个人浮现……
“鬼啊——”王同一声大喊。
“鬼”走近前,是一个白胡须的老道,看也不看王同,负手越过迈进殿内。
殿内烛火明亮,人影摇晃。
有影子,是人。
当然也认出此人是观主。
观主玄阳子,虽然没有人知道他活了多久,但的的确确还活着。
王同松口气但神情依旧如同见鬼。
“老祖,大半夜的你怎么醒了?”他跟在后边问,“你不是白天黑夜都在睡觉吗?”
玄阳子嗯了声“被吵醒了。”
被吵醒了?王同再次向外看去,夜色浓墨,天地间都凝滞一般,有什么声音?
再说了白天大殿念经声喧天,老祖坐在其中还能睡的不省人事。
“你没睡,当然听不到。”玄阳子说。
什么声音是睡着了才能听到,醒着反而听不到?王同更糊涂,怀疑这老道是睡糊涂发癔症了。
玄阳子没有理会王同,只看着高大的圣祖像。
“有意思。”他似自言自语,“帝钟竟然响了,难道蒋眠儿真回来了?”
王同在后竖着耳朵。
谁回来了?
蒋眠儿?
蒋眠儿是谁?
不管是谁吧,老祖大半夜不睡觉,是他展示晚辈讨好的时候。
“老祖,出事了?”他将袖子一撸起,“把大家都叫起来吗?”
玄阳子回头看了眼殿外的夜色。
“道法自然之下,背道而行,是谓不道,不道早已。”他说,收回视线,在神像前坐下来,“无须扰人清梦,不用理会。”
王同听的稀里糊涂,再看玄阳子竟然闭着眼入睡了。
这老道的确是半夜发癔症了吧?
无须扰人清梦,王同摸了摸下巴,意思就是他可以继续去安睡做梦了。
……
……
庄篱飞奔在夜色中,此时梦境中的夜色已经不是真正的夜色,而是猩红一片。
梦境只是虚假的真实,此时在道法自然之下,褪去了真实。
房屋宫殿都在崩塌。
大街上巡街的卫士踏踏而行,庄篱撞了上去,不再是穿行而过,互不相扰,而是瞬间消散。
为首的卫士勒马微停,伸手轻轻挠了挠脸颊,略有些疑惑四下看。
怎么感觉有人撞在身上?
“怎么了?”身边的卫士询问,按住了刀剑,“可有不妥?”
宫墙高大,街道安静,灯火通明,并不见任何异动,为首的卫士笑了笑:“感觉今晚风有些大。”
卫士们松口气笑起来。
“可不是嘛,深秋了。”
“再过一个月就该下雪了。”
“下雪了好,待散了值,赏雪饮酒。”
为首的卫士待大家说笑一刻,抬手示意“继续巡街。”
马蹄踏踏在宫城继续而行,夜色里不时响起呼喝。
“天街禁地,闲杂人等不得靠近。”
庄篱的耳边听不到呼喝,彻底归于梦境,脚下虚空,混沌不清,四周翻滚的雾气中无数城池人影车马,看起来喧闹无比,但寂然无声。
这些都是梦境,别人的梦境,翻滚如海无边无际。
此时此刻梦海不似她先前见到的那般互不相干,原地踏步的人看向她,奔驰的马匹,奇异的怪兽面向她,跃跃欲试要扑过来,更有山洪倾泄,山崩地裂,滚滚而来。
对于做梦的人来说,梦境中不管多怪异,都只是一场梦,醒来便安然无事。
但对闯进他人梦境,头顶上悬挂的道法自然四字下的她,梦境则成了真实。
一双头虎猛地从梦雾中扑过来,庄篱飞快闪开,漂浮的衣袖被双头虎带着的厉风撕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