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希行
东阳侯夫人气的咬牙,更气的是,为了姐姐在家日子好过些,避免老泼妇藉机撒泼磋磨人,只能劝薛夫人回去。
“是我慌里慌张沉不住气,见她病了,就告诉姐姐,原本是让姐姐给介绍个大夫,没想到姐姐亲自来了。”她咬着牙挤出笑说,“姐姐一大家子事儿呢。”
薛夫人知道这是在庄篱面前给她挽回脸面,但……有这么个婆婆,她的脸面早就没了,看着周景云蹙起的眉头,庄篱若有所思的神情,知道他们为自己担心。
不能让晚辈们担心啊。
“没办法,当人媳妇的。”薛夫人一笑说,“就是这样不得闲。”
说着拍了拍庄篱的手。
“你呀,要趁着年轻好好享几年清闲,家里的事让你婆婆忙去。”
庄篱笑着道谢,又握着薛夫人的手,说:“姨母,你有事不要总是憋在心里。”
薛夫人对她一笑点点头:“我知道我知道。”
东阳侯夫人心情也不好,回院子里咒骂薛老夫人,这边周景云送了薛夫人出门回来,看庄篱坐在书桌前发呆。
“精神还没养好。”庄篱给他解释,“不好读书写字。”
那在家多无聊,周景云想,视线落在墙上,悬挂着笛子上。
这间屋子的布置如今已经满是庄篱的物品。
“你可以吹笛子。”他说。
有一句话没有说,他应该听过她吹笛子。
那时他急匆匆赶来书院,在山路上行走的时候,听到林间传来笛声,清净悠远,他不由驻足,只不过很快笛声就停了,前方的林间隐隐有一道纤瘦的身影走动。
因为是女子,他没有多看,继续上山了。
现在想,那人应该就是庄篱了。
听他这样说,庄篱也看了眼墙上挂着笛子,笑着说:“笛子要在山林间吹才更好。”
是怕笛声吵到东阳侯夫人吧,周景云心想,没有再说什么坐下来,看了眼室内的婢女们。
春月现在也习惯了,世子喜欢和少夫人独处,立刻带着婢女们退了出去。
“今日听到消息,宫里白妃有孕了。”周景云低声说。
庄篱神情惊讶:“她有孕了?”
周景云点点头:“原来不是陛下做了噩梦,是白妃,邪祟要侵害的是皇嗣。”
庄篱喃喃说:“原来如此啊。”
自己逼问白锳,白锳神魂不稳,可能会伤害到肚子里的孩子,这孩子有皇家血脉,激发了安置在宫里的禁制。
“她可真是好运气。”她说。
是啊,这的确是好运气,周景云皱着眉头,尤其是皇帝多年未有生养,谣言纷纷,如今算是破了谣言,算是双喜临门,从内务府里打探到消息,白锳的确被迁出冷宫了,但……
“陛下没有赦免你们家的罪,你姐姐也没有恢复妃位。”他低声说。
庄篱笑了笑:“谁在意那个,赦免有什么用,都死光了。”
倒没想到她会说这样的话,周景云看着庄篱脸上淡漠的笑,也能明白,虽说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但臣也是人,又怎能没有怨气。
“你父亲家人,必然在意你能否好好的活着。”他轻声劝慰。
庄篱嗯了声:“我会活的好好的。”说着看周景云一笑,“看,我遇到了世子。”
话题突然转到他身上,遇到他就是活的好好的吗?周景云轻咳一声。
庄篱看到他突然耳尖大红,也反应过来自己说的话好像有点失礼。
“我是说,还有世子这样的人在,能庇护我。”她忙补充一句。
她这是不好意思了?还解释一下,周景云忍不住笑了:“姨母的事,母亲堵心,我过去陪母亲吃晚饭。”
庄篱说声好,不过晚上独自吃饭的时候,多了一道羊肉胡饼。
虽然说是给东阳侯夫人买的,也没有忘记给她一份。
庄篱看着面前摆着的胡饼,心想,其实她说那句话也不失礼,她也难得好运气,遇到了周景云这样的人。
第七十九章 状况
周景云醒来的时候,帐子里濛濛亮。
他侧身向外睡着,不回头也能感受到身后贴着的人。
或许是因为是读书哄睡,又或许是因为精神不好,睡觉提不起警惕保持着身形,这两天的庄篱没有再面向内,而是换了多种睡姿,先是平躺,今早干脆倚着他。
周景云轻轻起身,坐起来侧头看一眼,濛濛晨光中,庄篱一手扶在脸旁,一只手摊在旁边,睡得香甜。
原本苍白的脸色,是好了很多。
果然如她所说,睡好了,就好了。
那她这气血亏损都是熬出来的吧,也是,毕竟是个十几岁的孩子,家里出了那么大的事,亲人都死光了,她能活下来已经够坚强了。
周景云静静看了她一刻,掀起帐子起身走了出去。
晨光渐渐明亮,天地间也变得热闹起来。
章士林过来的时候,已经到了午间,庄篱也已经不在床上躺着了,坐在桌案前摆弄香料。
“不用诊脉就看得出来,少夫人精神好多了。”章士林说,又问,“还用老夫诊脉吗?”
这章大夫真是深入骨髓的记住了她会诊脉懂医术了,所以说,人见面多了,总会生成羁绊,庄篱笑了,在罗汉床上坐下。
“我对自己的状况是很清楚,主要是为了长辈和世子。”她说,“他们更相信章大夫,我不能辜负他们的关心,就辛苦章大夫了。”
章士林笑了,他也只是调侃一下。
“我收了诊费的,不能让少夫人替我做事。”他笑说,拿出脉枕给庄篱诊脉,查探了脉象认可了庄篱的说法,“没有什么大碍了。”
再重新调整了药方以补养为主。
因为周景云不在家,男女有别,便不多留。
“将这个给世子和侯夫人看,就能让他们安心了。”
庄篱接过药方道谢,让春月包了红包,送章大夫出去。
章士林临走前又看庄篱一眼:“少夫人多吃点饭,您年纪小又瘦弱些,难免气血不好,进了东阳侯这样的人家,好好补起来,身体养好了,万事无忧。”
这种叮嘱已经超过大夫的分内了,像是怜惜一个孤苦无依可怜女子嫁入豪门。
春月忍不住看庄篱,心想,少夫人是不胖,但也不是瘦弱到吃不饱饭的地步吧?实际上少夫人挺能吃的。
庄篱笑着对章士林施礼道谢:“多谢章大夫怜惜。”
章士林轻咳一声不再多言离开了。
春月送了人回来,忍不住端详着庄篱,越端详越觉得章大夫怜惜的有道理,视线里的少夫人好像是跟先前不太一样,点点头:“少夫人病了这一次,瘦了很多。”
庄篱看她一眼,抿嘴一笑,说:“书中说,夫吹万不同,而使其自己也。咸其自取,怒者其谁邪。”
春月嗔怪“少夫人非要逼着奴婢去苦读书吗?”
庄篱笑了:“不用不用,我都会读书了,不用你辛苦,我讲给你听,意思是说,风吹到不同的窍穴就会发出不同的声音,完全是各种窍穴自己的状态所导致的。”
她看春月,眼里笑意盈盈。
“面对同样的事,不同的人会有不同的反应,这反应不在他人,在自己,所以怜惜我的人看到我,就会觉的我瘦弱,不喜我的人看到我,就觉得我面目可憎。”
春月大概明白了,少夫人的意思是,章大夫是因为心里觉得少夫人孤苦可怜,然后才越看越觉得少夫人形容消瘦,就算少夫人本来没那么瘦弱,他也觉得瘦弱了。
春月不由笑说:“所以我喜欢少夫人,少夫人在我眼里就是可亲可近。”
庄篱点点头:“是啊,你觉得我好,是因为你人好。”
这又听起来怪怪的,春月抿嘴笑:“少夫人说什么呢,少夫人人好才让人喜欢呢。”
知人知面不知心,人和人之间多数都是陌生人,见一面看一眼,哪里就能知道对方是好是坏呢?
当然,她本也不是在跟春月说这个,她是在说自己的异常之处。
不过这并不是能说清的事。
茶杯轻响,打断了庄篱的思绪,看春月将茶放在桌案上。
“少夫人别熬神想太多。”春月说,神情关切,“您又走神了?”
庄篱一笑:“不读书不写字,坐着很容易走神。”她看了眼外边,透过窗看到院子里摆着的菊花正绽放,“去折一支姨夫人送的菊花。”
春月欢喜:“少夫人要熏制干花了。”又问,“要花苞还是开的?”
庄篱说:“开好的就行。”
春月去选了一支剪下来,看着庄篱开始调香,便退了出去,少夫人不喜欢她们在身边。
春红大着胆子问过一句为什么,少夫人那次除了说自己喜欢一个人呆着外,又多说了一句“对你们好。”便不再多说。
是觉得她身份低婆母不喜,怕她们也被累害?所以不让她们太亲近?
不过既然少夫人说了,就遵从她的喜好吧。
室内安安静静,随着博山炉里香袅袅而起,庄篱握着菊花,轻轻梳理云卷云舒般的花瓣。
“所谓形如槁木心如死灰。”她低声喃喃,端详着手里的花,“就像我一样,天地与我并生,万物与我为一,无感无觉,无灵无明,我不是我,人不是人,花不再是花。”
随着抚摸,白色的烟也缠绕上来,每缠绕一分,灿橘的花瓣就浅淡一分,慢慢的烟雾萦绕中,鲜艳璀璨的菊花变成灰白枯皱,宛如被抽去了魂灵。
……
……
周景云从户部回来时候,就看到屋子里多了一个土陶矮罐,插着一支肥硕颤颤巍巍垂丝黄灿灿的菊花。
“怎么插在瓶子里,比在花枝上开的还好了。”他说。
庄篱将一杯茶递给他,笑说:“我最近不写字了,世子又开始夸花。”
周景云失笑,接过茶杯:“是实话,你这人,不喜欢被夸啊。”
庄篱一笑没有接话。
“我先去母亲那里。”周景云说,又转头问春月,“今晚准备了什么饭?昨晚母亲那边有新鲜梨熬的粥,我吃着很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