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盏万川 第109章

作者:秋水色睫 标签: 宫廷侯爵 豪门世家 布衣生活 天作之合 女扮男装 古代言情

  木简中得?来的历史?, 到底有多少经过史?家的润色, 有多少能还原曾经的真实, 历来朝堂变革是否都有规律可循, 扯下皮肉带出血的事一定要做吗?

  她在茶摊上为了赵执而争, 现在冷静下来想想, 她自己却也跟那群学子一样,并非身在其中, 是风波之外纸上谈兵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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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是李秾第一次来钱府拜访, 此前她从未踏足过这条街巷。

  正门前两?蹲肃穆的石狮令人心生惧意。这几年皇帝陛下时常患病,大晛政务其实系于尚书令一人, 这座府邸其实才是大晛朝堂的中心。

  李秾递上名帖, 门房处的下人也不怠慢, 不一会就带了钱府管家出来。那管家认出李秾,将她请到一间?会客的小厅稍候。

  上次钱漱徽和祯王一同上门找她, 是为了京城抗疫大局有事和李秾相?商。而此次李秾贸然上门拜访,却是为私人的原因?,她只是想向钱漱徽请教一些心中想不明白的问题。只是,钱漱徽早已知晓她的身份是女子,不知会不会对她心存偏见。

  以她的身份地?位,要见当朝尚书令大人一面?,几乎可以说?是难如登天。更何况李秾要问他?的是政事堂和赵执的事,钱漱徽的时间?何其宝贵?但李秾还是来了。

  钱漱徽不知道李秾和赵执的关?系,李秾用一个巧妙的开场赢得?了他?的信任。李秾再问朝廷为什么?设立政事堂,政事堂的主事之人为什么?是年不及而立的赵执,难道真的是因?为他?没有家人和族亲吗?

  钱漱徽本毫无必要跟一个不相?关?的女子谈起朝堂之事,不过他?敏锐地?捕捉到了李秾对朝堂的关?注并不出于商人逐利的私心。他?在朝中门生不多,也走得?不算亲近,像李秾这样以后辈的身份来府中拜访,就为了请教几个问题的事,最近几年几乎难得?一见了。钱漱徽和李秾相?对而坐,像师友一般交谈了一个多时辰。

  李秾告辞离去。一路上都想着钱漱徽的那句话。他?全力支持赵执进入政事堂的理由,公私夹杂。如今大晛朝堂习于苟安,同俗自媚,那孩子,钱漱徽说?,他?是个很难被改变秉性的人,选他?,政事堂便能初心如一。

  钱相?识人的眼力无人能及,可赵君刃就要因?为他?的相?知而背负太多。

  李秾回?家换了身衣服,阿棉正在院子里晾晒她采来的花瓣。看李秾又?要出门,想起上次带李秾和街坊女伴们一同春游,便提醒她:“姐姐,你许久都没有穿女装了。”

  李秾也想起来:“好像是真的。”

  她折回?屋里,换了一件烟霞色的系襟纱衣,下身是月白褶裙。转出来把阿棉看得?愣住了,“姐姐,我要帮你梳发髻!”

  阿棉这女孩像是什么?巧匠转生,李秾明明只教会她读书识字,那双手却巧得?做什么?都精致。

  她把李秾按在院中的石凳上,给?李秾梳了个时下京中流行的朝云进香髻。在少女一双巧手下,李秾浓密的发丝盘绕翻卷,圆柔如云,再插上缠花簪,镜中的女子瞬间?明艳起来,让李秾十分不习惯。

  李秾就要起身出门,阿棉来了兴致,非拉着她再坐下,又?细细地?给?她描了眉,贴了花钿。

  “姐姐,你这样最好看。”

  李秾逗她:“我着男装不描眉就粗陋不堪么??”

  “不,那只是不一样的姐姐,没有不好。”

  “阿棉,这装扮会不会过于艳丽?”

  阿棉赶紧否认,李秾这装扮比起都中的贵族小姐来算是不能再朴素了。

  阿棉心中一动:“姐姐这是要去见赵大人?”

  李秾不否认,不知道这丫头是怎么?猜到的,阿棉却捂着嘴笑?了。

  李秾忽然想起考虑许久的一件事。

  “阿棉,你想学习行医吗?我看你买的那两?册医书,都快被你翻坏了,若是真的想学,我便送你到街坊的医馆中,交了学费跟着老师傅从头开始学。女子有一技傍身,便能像男子一样在世间?立身,再不用求人。”

  “行医么??”阿棉却是还没想好,她只是觉得给人望闻问切十分有趣。

  “你先好好想想。”李秾伸手捏捏她凝脂似的脸颊,这孩子感兴趣的事物?太多,精力顾不过来也是种烦恼。

  李秾走出好远,阿棉还站在院门处盯着李秾的发髻,简直满意得?不得?了。在阿棉看来,李秾梳什么?妆都能浓淡相?宜,她就是跟权贵人家的女眷一样满头金钗珠玉,也能压得?住。阿棉倚在门框上惋惜,可惜姐姐不常梳妆,甚至不知道自己是个气质出众的美人。

  ————

  许久没来青溪,赵宅的门口?还是一样清静,站在此处听到墙边飒飒的竹林声。

  忽又?想到陈婶已经病逝,也不知道现在赵宅是谁在操持,李秾心里忍不住一阵难过。

  李秾理了理被风吹乱的褶裙,正要敲门,却听到身后传来脚步声。

  “李秾?”

  是不确定的声音,赵执常年不见李秾穿一回?女装,看背影几乎有些不敢相?认。

  李秾一转身,花钿和珠钗相?衬,一张脸妩媚明艳,跟男装的她简直是两?个人。

  李秾感到赵执盯着她头上的缠花簪发呆,心想这花簪还是太艳丽了,既不是去参加什么?筵宴,花簪未免太过张扬,便不自在地?伸手动了一下发髻。她哪里知道,赵执是被珠钗下的媚色所迷,一时惊住了才不说?话。

  “你今日下值,这么?早吗?看来我来得?刚好。”

  赵执回?过神来,想起自他?从嘉穗楼李秾的卧室离开,李秾这段时间?对他?十分冷淡。既不来看他?,连个口?信都没有,也不知在忙些什么?。

  “你今日怎么?得?空过来?”

  这么?一问,赵执觉得?自己的语气几乎像是深闺怨女,日日盼着,怨那个人好长时间?也不来,真是令人唾弃!

  李秾看他?似不高兴,试探地?问:“我请你喝酒,可以吗?上次观莲节欠你的酒。”

  赵执回?头一看,不远处张功驾着马车,车上俨然是两?坛酒。

  不管如何,这段日子李秾的冷淡还是让赵执十分不爽。

  “请我喝酒,那我才不在这里喝,无趣极了。”

  “你说?去哪里。”

  “我要去城外。”

  不待李秾说?话,赵执便拉着她进了院内,赵执很快换了身衣服,是他?那身竹叶青的广袖夏衫。

  “去钟山西峰。”

  李秾诧异:“现在?”太阳都快要落山了。

  “嗯。”

  去西峰干什么??

  赵执不待李秾多说?,让人用网兜将酒坛装了,将张功打发回?去,将李秾扶上马,他?自己牵着。等到出了城门,走到宽敞的大道,赵执才坐到李秾身后与她同乘,催动马蹄疾驰到钟山。

  两?人抱着酒坛子,自丛林中的小路爬至西峰的汤泉处。太阳刚好从西峰的山巅处落下去,留下一片绯红的晚霞,映得?满山明亮。

  这是当初两?人表明心意的地?方,赵执为什么?要来这里?李秾一边将酒坛子放在洁白的山石上,一边好奇地?觑了赵执一眼,却没从他?神色上看出什么?来。

  “赵君刃,喝酒为什么?要来这里?”

  赵执随便找了个借口?:“近日巡防营和禁军不知在做什么?,弄得?城中烟尘漫天飞起,谁喜欢那里?”

  “有烟尘?”

  赵执不管。

  两?人在洁白的山石上相?对而坐,将包袱里的琉璃盏拿出来。

  刚坐下李秾便问:“你今日也是从政事堂回?来么??政事堂,最近在忙什么??陛下既擢你入政事堂,大理寺的事务还要你管么??”

  赵执诧异地?看她一眼,想不到她最先感兴趣的竟是朝廷政务,他?却不想谈这个。

  “李秾,有一件事……”赵执斟酌过许久,此时开口?还是为难,最后心一横,干脆决定直说?算了,这件事拖了许久,李秾不能不知道。

  “康穆太后寿宴那日,康穆太后曾要做主,为我和长公主殿下赐婚,我虽然当场拒绝了,但这件事,我拖了许久不知该如何跟你说?。”

  “此事我已经知道了。”

  “你知道了?”

  赵执随即想到,李秾是闻名帝京的商人,她如何会闭目塞听?她知道这件事很容易。

  他?接着又?想,难道李秾这段时日对他?的冷淡是因?为赐婚这件事?

  “长公主对你一往情深,那你对公主是……?”

  赵执端起琉璃盏,脸色阴晴不定地?看着李秾。

  “怎,怎么?了?”

  “李秾,我夜晚翻近你的窗户,又?和你在此同乘对酌,你还敢这么?问。长公主就是长公主,难道我对她还有别的吗?”

  “谁知道你的,”李秾故意说?,“长平舞馆的白蕴若,那样舞姿倾城的人,也会担心她的郎君变心……”

  这句话倒是让赵执暗自高兴了。“原来你在担心我会变心?”

  李秾睨他?一眼,不懂此人在高兴什么??

  “长公主的情债可不是那么?容易招惹的。”

  “李秾,那跟我没有关?系,所以你也不必担心了。对了,这件事我想了许久,因?为南下交广又?耽搁了,一直没得?跟你开口?。但是,你是怎么?知道的?你不怪我吧?”

  “初宜长公主处事的霸道张扬,我也见识过几次,让太后当众赐婚定是她的主意。她不过是用自己熟悉的方法争取所爱,你也已经表明你的态度。这件事,没有谁值得?责怪的。”

  赵执方才还存了点卑劣的想法,李秾若是因?为别的女子拈酸吃醋,那会是什么?样子?虽然……吧,但他?却忍不住有些好奇。

  此时赵执把这卑劣的想法偷偷压了下去,李秾就是李秾,她心性澄澈,从来能自己把事情想得?明白,是真正的不迁怒不贰过的君子。

  “我今日请你喝酒,可不是要跟你说?长公主这件事。我是想听你说?说?政事堂。近来京中颇不宁静,所以想问问你,你肯跟我聊聊吗?”

  这么?客气,定没好事,赵执心中想,难道是李秾在为嘉穗楼打听朝廷是否有抑商的政策?

  “李太医说?我落水后不能多饮酒,我就饮三杯,这绿蚁酒就归你了。对了,等一下天黑了城门关?闭,如何回?城?”

  赵执心情大好,“那便不回?去,明早再回?,附近不是……有山寺禅房么??”

  什么?山寺禅房?堂堂政事堂的大人,心里都在想些什么??此人大概是从在青溪见到她那一刻就在谋划了……实在恶劣至极。

  然而这个恶劣的人,还是让李秾毫无理由地?为他?牵肠挂肚。爱上赵君刃这件事,无须任何理由。因?为他?是他?。他?在帝京茶摊之间?,在外人口?中或许有千百副面?孔。惟有在她面?前,她能确信自己看到的是最本真最鲜活的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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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暮色渐暗,晚鸦飞鸣。

  赵执跟李秾说?起自南谯抓捕车鳌归来之后钱漱徽和他?的数次深谈。尚书台是旧的大晛,而如今的大晛需要一个新的中枢,于是有了政事堂。政事堂要做的事是重整法度,兴利除弊,再振朝纲,是为四?境理财,抗衡强敌。

  “这些事每一件都难如登天,但事在人为,功不唐捐。陛下暗弱,钱相?给?我如此信任,我必然是要替他?负重的。”

  赵执将盏中的酒一饮而尽,他?以平淡的语气在群山之巅和李秾谈起风雷,李秾知道,他?也已经自己将许多事想得?清楚,同她一样。

  “赵君刃,不管世人如何非议,政事堂要做的事,都是百世之功。”在微酡的夜色中,李秾豪气干云,忍不住又?斟了一盏绿蚁,“史?书中早就已经写了。”

  “天黑了,能看清下山的路吗?”

  这时候,靳三从山崖后的小路转出,将一盏明黄的灯笼提出来,他?不知什么?时候来的,送完灯笼又?退下去了。靳三如此尽职尽责,天晓得?赵执每个月给?他?开多少工钱!

  李秾将鞋袜脱掉,在流淌的山泉中濯足。赵执借着酒劲靠上来,耍赖似地?坐在她身边,也将鞋袜脱了。

  “李秾,天黑了,你要不要去那个废弃的山寺?”

  “赵君刃,你好无耻啊。”

  那可是寺庙。

  李秾提起石头上的灯盏,一手牵着喝得?熏熏然的赵执,没有注意到丛林中一根枝条被轻微踩断,似是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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