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秋水色睫
他?这讳莫如深的?眼神于李秾无知?无觉，却刚好落在旁边的?赵执眼里?。
赵执没有血色的?脸上有些难言的?复杂。谢继业这是？没事吧他?。
第130章 人间惨像
子时已过, 正是夜最深的时候，山间林木森寒如有鬼气。回想今晚这场逃杀，仿佛做梦一般。谢赓命人将李秾和赵执送到马车内包扎伤口。拨一队巡防营将士守着, 又带着其余人投入了暗黑的密林中。
巡防营将士吹熄火把, 将马车团团围住。所幸的是谢赓选的这个地?方很是僻静安全, 林中那些杀手一夜没有再找到这里来。
赵执和李秾静靠在车壁上，听着风过密林的声音, 有劫后余生之感。赵执逐渐体力不支, 捂着伤口昏睡了过去。李秾也累得几乎没有力气再动了，可她没有任何的睡意, 就?这样就?着车厢内的烛火, 静静地?看?着赵执沉睡的样子。
钟山的这个夜晚极其漫长。
在某处别馆的一间内室中, 还染着一盏灯烛。
忽然门外“咔嚓”一声, 是有人进了院中。万籁俱寂, 因此脚步声特别清晰。来人迅速进了内室, 向等在室内的人禀报。围住了赵执和李秾, 但是让他们走脱了, 没能杀死。眼看?天快亮了, 接下来要做什么？
赵执和李秾大概是命硬，不是那么好?死的, 但其他人就?不是了, 即使走脱了性?命，也要让他们知道?厉害。坐在软垫上的人比了一个“杀尽”的动作, 禀告的人领会, 脚步声退了出去, 消失在院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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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厢外终于有了第一缕晨光，谢赓带着巡防营找了一夜, 没有抓到人。可他隐隐有个猜测，今夜钟山不仅有置人于死地?的歹徒，还有乔装的禁军。两?拨人在林中交手，手下将士或许不知道?，但谢赓几乎确定，有禁军的人。
回城时巡防营将士也乔装为丁仆，围着马车，一行人看?起来像是哪家凌晨从钟山别馆赶回城中的家眷，并不起眼。关于今晚的突发事件，谢赓和赵执一定要找个安静的所在才能谈清楚。人多眼杂，现在他俩都?不想张扬这件事。
有谢赓在，说是公?干而?回，城门提早半个时辰便放马车进去了，进城时天刚蒙蒙亮，御街两?边的房屋笼着一层轻雾，对于昨晚发生在帝郊钟山的凶杀，诺大的建康城中看?起来毫无知觉。
马车走到云影坊，谢赓下马将李秾从车厢内扶下来。她一夜没睡，神色憔悴，谢赓感觉自己从来没在李秾身上见过这么颓唐的样子，就?是当年她在马厩总被?下人们嫌弃呵斥时也没有。看?来昨晚的追杀真是生死极限，把她吓坏了。
清晨潮湿的雾气中，突然飘来一阵奇异的味道?，好?像什么粘稠的东西附着在水雾之中。谢赓和李秾都?闻到了。
李秾狐疑：“这是？”
赵执听到动静，顾不得避嫌，也从车厢内下来。他右臂上被?削下的大半皮肉裸露在晨雾中，闻起来有浓重的血腥味，好?在街坊四邻都?还没有出门活动。
他们鼻腔内闻道?的味道?，跟赵执手臂血肉的味道?何其相似。
谢赓猛地?一惊，是人血！
云影坊的前?店是一栋两?开间的二层楼体。屋檐枓栱间一片被?染成了红色，有粘稠的液体顺着缝隙渗出来，淌下梁柱，低落在屋檐下，淌了半夜有些凝固，好?似晾干了。
那真的是血。
李秾突然发疯了一样冲过去，撞开临街的大门。那门只从里面虚掩了，竟然没有锁。一楼大堂内倒了一排椸架，架上的鲛绡凌乱地?摆了一地?。
堂内的房梁上，有跟外间一样的东西。粘稠的红色液体，浸湿了梁柱，一滴一滴滴落下来。
楼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李秾和赵执冲上楼去，而?谢赓意识到了什么，迅速转身到门外让巡防营将士立即将云影坊围起来，任何人不得接近。
谢赓下完命令，便也从大堂侧面的楼体走到二楼，然后他看?到一个极其惨烈的场景。
二十几个坊铺的伙计，以横七竖八的姿势躺倒在地?上。他们身上被?砍杀的刀口豁开，纱窗地?板和屋内的陈设被?染成了黑红色，血就?这样顺着地?缝流淌，淌了一夜，将楼下也淌湿了。
李秾扑在地?上，撕心裂肺地?一个个喊伙计们的名字，双手剧烈地?抖着去探他们的鼻息，每探一个便发出一声绝望的抽泣。她最后扑在一个胖掌柜身侧不停地?喊：“吴叔，吴叔！”被?叫做吴叔的胖掌柜身体早已僵硬，双眼高高地?凸起，那是在临死前?看?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景象。
赵执和谢赓都见过西北战场上血肉模糊残肢遍地?的场景，时隔太远，眼前?这一幕让人瞬间想起那些惨烈的回忆。可边疆战场的死伤是和敌人拼斗所致，而?眼前?的二十多个人却是手无寸铁被?生生屠杀。
这些无辜的人，被?李秾所雇佣，只为了挣一家人的口粮，对别的事情?一无所知，他们不知道?嘉穗楼背后是赵执，赵执背后是政事堂。二十几条鲜活的生命，就?这样被?砍杀当了替罪羊……
赵执一时脑中混沌，看?着眼前?的血怎么也无法整理出清晰的思绪。
他先?走到李秾身边，试图将她扶起。听抽泣的声音，李秾已在崩溃的边缘。
李秾猛然抬起头来，阿棉！阿棉呢！
昨晚阿棉一个人住在后院。
“阿棉！”
李秾站起身来，跌撞着往楼梯口摸去，她要去后院找阿棉。
“我去看?。”
谢赓朝赵执使个眼神，让他先?镇定下来安抚李秾。
谢赓踹开后院的门，万幸没看?到院中有凌乱的痕迹，阿棉的屋内没人，喊了两?声并没有人应答。他随即想到一个可能，少女阿棉不会被?……刚松下去的一口气瞬间又提了上去。
谢赓回到二楼，“没有人，阿棉不在。”
“不在？她不在？”想到可能的后果，李秾一瞬间绝望地?跌坐在地?上。
帝京皇城中，一夜之间将二十几个平民砍杀，凶徒这是彻底豁出去了！根本没把纲纪王法放在眼里。
赵执和谢赓都?感觉到对方身上那压抑不住的怒气。
门口传来少女清脆的声音，“姐姐，姐姐！”
李秾起身跑到楼下，看?到阿棉正被?巡防营将士拦在不远处，身上没有一道?伤口。
谢赓挥手，巡防营将士将阿棉让了进来。阿棉看?到满身是血的李秾，随之也闻到那股奇怪的气味，不知为什么不由自主颤抖起来，她走近李秾：“姐姐，怎么了？发生什么了？”
“阿棉，不要看?。”
楼上二十几伙计的血肉就?在李秾眼前?。她从怀里掏出未沾血的手帕，系在阿棉头上，让阿棉眼前?只能看?到一片模糊的白纱。
“阿棉，昨晚，昨晚你不在坊中吗？”
一切的不同?寻常和李秾满身是血的样子让阿棉意识到发生了可怕的事，她努力镇定，声音却忍不住发抖。
“昨晚前?街的兰香邀我去她家纺丝线，后来就?跟兰香在她的房间睡了。大人，是不是，是不是……姐姐受伤了吗？”阿棉一时却害怕问出口，那么多血是哪里来的。
“我没有受伤，阿棉，这里不能再住了，你快去后院收拾，我立刻送你走。”
“姐姐，要去哪里？”
李秾没有回答她，下了命令：“快去。”
阿棉抹了一把猝不及防掉下来的眼泪，“是。”说完哭着跑开了。她有强烈的感觉，一夜之间，云影坊再也不是从前?的云影坊了。
两?位巡防营将士寸步不离地?跟着阿棉，阿棉以最快的速度收好?自己的东西。背着回到李秾身边，那些血，好?像让无所不能的李秾姐姐变成了瓷瓶，好?像轻轻一碰，她便会碎掉。
阿棉好?想冲到李秾怀里抱着她大哭，可她怕这样会把她推向更难过的地?方，只得强忍住。李秾还没开口恳求谢赓，谢赓便朝阿棉身后的朱裒吩咐：“立刻把阿棉姑娘送到谢府，交给?谢春，告诉谢春，不要让任何人知道?这姑娘住在府中。”
“是。”
朱裒领命拉着眼泪婆娑的阿棉离开，过了许久，李秾好?似才在身体里找到一丝力气，能支撑自己站起来。
然而?，接下来要做什么，李秾却再好?似脑子锈住，再也想不出来了。她亡命京城这么多年以来，从未感到像现在这样茫然不知所措。
医士赶到，进到店中给?赵执料理肩膀的刀伤。满鼻子的血腥味让医士差点?抑制不住手抖，他战战兢兢告诉赵执：“大人，这伤口流血过多，刀口创面过宽，且伤到了骨头，须立即静养，让胳膊尽量减少活动，否则……”
“否则这只胳膊就?要不成了吗？是不是会就?此作废？”
医士被?吓了一跳，“不是不是，那倒是不至于。只是若不立刻静养，此后养起伤来会极其麻烦，也会留下……”
赵执打断他：“我现在没有时间静养，也立刻要用这只手握剑执笔，有没有什么法子？”
“大，大人……这。”
“你只告诉我有没有什么法子？”
医士知道?赵执这么说的利害，立即打开身后的箱箧。“我这就?给?大人缝合包扎。”
浓雾渐渐散去，太阳快要出来了，云影坊附近的街邻已陆续起床，远远看?到穿甲衣的将士将云影坊围起，都?老远绕开不敢靠近。
李秾站在坊门前?，眼神涣散，嘴唇惨白，像是冷得厉害，谢赓将外袍脱下披在李秾身上。
李秾回过一点?神，伸手拢住外袍，“多谢。”
或许，她不是不知道?要做什么。只是不论现在做什么，二十几个伙计的命都?回不来了，那她现在去做什么又有什么意义。这些伙计都?是建康城中安分?守己的普通城民，因为她全部遭殃……
命案发生在夜间，夜间嘉穗楼和云影坊都?闭店。除了四个伙计留下守夜，其他人都?回家了。凶徒一定用了什么方法，谎称店中有什么事，将两?处店铺所有回家的伙计召集到云影坊二楼，然后闭门将所有人屠杀殆尽。
凭这一点?，凶徒对两?家坊铺的了解就?不是一点?半点?。
“我还要去水井庙看?看?。”
谢赓扶住她，“水井庙？李秾，你现在走不动路。”
“不，老橐驼还在那里，他也是我的亲人。”
李秾不管谢赓的劝告，到后院牵了一匹马，从身体里挣出全部的力气骑上马往橐驼庙而?去，跑到一半，李秾突然意识到，她不能去看?老橐驼，让盯着她的人知道?她跟橐驼有关系，对橐驼是一种灾难。
天已大亮，经巡防营将士核实，水井庙的老橐驼因年迈残疾毫不起眼，也可能是因李秾许久未得去看?他，逃过了这一夜的灭顶之灾。
李秾多年经营起来的云影坊，就?这样一夜之间，变成了人间地?狱。
第131章 青天湛湛
李秾从马背上滚下来, 浑浑噩噩地站在楼前，惊惧、愤怒、伤心欲绝一时间全灌进脑海，整个人反而变得迟钝, 只有眼泪不受控制地往外?流。
会是谁杀了他们, 又?是为什么？可?是, 他们是一群什么都不知道的普通人啊。
跟随谢赓的巡防营将士都看着李秾，死了这么多人, 全压在她身上。谢赓觉得李秾不能让人这么看, 于是挥挥手让他们移开?了目光。
梁柱上的血滴落在李秾身上，好像在用鼓槌重?重?地敲她。
赵执让医士料理好伤口, 重?新穿了靳三拿来的外?衣, 将那可?怖的刀伤遮住, 走出殿外?来。靳三在不远处使了一个眼神, 城南牙行的好手已?悉数在附近集结完毕, 只等调用。
赵执看到李秾呆立在屋檐下, 走上去要将她带离那血滴落的地方, 这一碰让李秾回过神来。李秾走到后院, 在井中?绞出半桶凉水洗了把脸, 冰凉的井水让她勉强清醒了一些。
她跟赵执和?谢赓说?：“将军，大人, 请跟我来, 我现在能力有限，还要劳烦你们二位, 跟我一起商量, 该如何处置……处置这桩惊天的命案。”
看李秾从极度悲伤中?恢复了一些, 谢赓和?赵执松了一口气，也走进后院之中?。
最重?要的一个问题是, 杀害二十几?位伙计的凶手是谁？其次，凶手为什么要杀了他们，他们的死跟昨晚赵执和?李秾在钟山被追杀有没有关系？在周围的百姓多起来之前，二十几?个人的命案该如何处置。
直到现在，他们这才真正确认，政事堂和?嘉穗楼在帝京建康城原来已?经如此招人怨恨了……恨到要将人满门屠杀。杀害二十余伙计的凶手必是视赵执和?李秾为眼中?钉，欲要除之而后快的人。并且，凶徒很有可?能知道他们的亲近关系。盯着两人的行踪，跟到钟山派出杀手，让赵执和?李秾逃脱后，将所有伙计骗来全体砍杀，是为泄愤，更是警告和?示威。
两处杀人，幕后之人是同一个。
赵执把自己自主掌大理寺，尤其是进入政事堂以来得罪的人扒拉了一遍，在心里列了个不短的名单。这份名单上的人很多，不少都是同他有血仇的人。比如北滦拓跋虎文?，天威教的冯氏兄弟，曾经效力于檀家的车鳌，还有远在扶南的捷麽父子，以及交广两州大大小小几?十位官员，尤其是曾任广州刺史的檀峻茂。这些人通通都恨他入骨，都有理由?要置他于死地。
赵执从来冷面冷心，他从未将与这些人的过节放在心上，他是从不怕得罪人的。直到今天，那跟李秾朝夕相处的二十多位伙计被人杀害，他跟李秾看到那些鲜活的面孔变成狰狞的尸体，豁开?的皮肉，凸起的眼球，触目惊心。
赵执的心沉下去，惊惧的感觉过了之后，强烈的愧疚感在此刻占领了他的心思。
赵执不可?避免地想，这无辜的二十几?条性命，是因为他而惨遭横祸的。
再?回头看到李秾憔悴惨白的脸色和?哭得快要干涸的眼睛，赵执心里咯噔一下，一块千斤的大石重?重?从他心上压了下去。所谓风险艰巨，他直到现在才有了实感。随之而起的愧悔，赵执想说?，却又?咽了下去。那二十几?个人都不在了，没人听他愧悔。
李秾：“一直视我为仇敌只有一个人，就是万耘青禾两家粮楼的主人，檀自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