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秋水色睫
看到大纛被谢赓射落,拓跋虎文身后的将领愤恨不已:“他的皇帝都死?了?,他现在为?谁效忠?陛下,这谢赓真?是冥顽不化!如此还要劝投降吗?属下请旨出城去杀了?他!”
拓跋虎文不屑:“哼,像他这样的武力,也就是在大晛难得一见,在我军中,他这样的武将不知有多少?。劝降此人,不过为日后计。谢赓一旦降我,大江之南便无人再抵抗。 ”
拓跋虎文并无多少?耐心,他给谢赓的时间不过半个时辰。
谢赓挥手,盾牌之后,弓箭手架起铁弩,蓄势待发。
“放箭!”
密集的长熇军铁箭飞向城头?。
拓跋虎文勃然大怒。“带人上来?!”
城下的长熇军将士看到,一群人被捆绑上了?城头?,那些人被反剪双手,好像是城中的宗室和百官。
谢赓猛地抬起手:“停止放箭。”
他话音刚落,城楼上被捆的宗室百官之后,飞蝗一般的箭向城外?射来?。谢赓身后数排军士应声倒地。
“谢赓,你这是找死?!”
拓跋虎文说完这句话,有亲兵匆匆跑上城楼:“陛下!谢赓率长熇军从东面打进城来?了?!如今快打到宫城,那阔将军抵挡不住,已经,已经……阵亡了?。”
“谁?”
“谢……谢赓。不是,那阔将军……”
谢赓率大军从东边打进建康,那此时城外?的又是谁?
拓跋虎文带着急怒看向城外?,一时疑虑,随后转下城头?,向身后将领吩咐:“传我命令,给我死?守西边城门,城外?有一人妄想进来?,给我尽数射杀!”
转下城墙,拓跋虎文质问身后亲兵:“你说东城是谁?真?的是谢赓吗?”
那亲兵吓得面如土色,颤抖道?:“死?去的那阔将军,说,说是谢赓。”
“定是用了?什么障目之术,中军□□,跟我来?!”
拓跋虎文率领身后五千□□精锐向东边杀去。
东面竟真?的有支大军,从被焚毁垮塌的城墙处杀入了?城中,那阔手下所领的三万军已折损了?大半。拓跋虎文赶来?助阵,北滦军顿时士气大涨,昔日的西明门后,数百街巷之间死?尸横亘,堆叠成小山。
太初宫被北滦精锐守得铁桶一般,任何人来?都进不去,以此处为?据,全城可控。冬日午后天色昏冥,拓跋虎文下令:“西面城门打开,出城迎战,给我灭了?长熇军,擒住谢赓!”
建春门外?,杀声震天,血流成河。谢赓自马上一往而前?,长枪挑开围住他的数百北滦军,杀神一般向拓跋虎文冲刺而去。他的目标是杀掉拓跋虎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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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晛的太初宫、社稷以及所有重要衙署、高门大宅均在秦淮以北,过了?朱雀大桥,城南便是平民百姓所居的千门万户。
赵执率大军自璧县而出,自城南的夯土城墙处踏过,杀向建春门。
谢赓率大军远涉,到达江北,是近日璧县接到的最令人振奋的消息。他和谢赓一南一北,而宫城附近北拓跋所占,今日的建康城中,必有人以血祭天。
自璧县而来?的路上,赵执骑在马上,剑指京城。自年少?时就遇到的两?个人,人影一直在他的脑海中交织。谢赓忠心耿耿,数年护卫北境,守土安民。李秾敏慧无匹,运筹帷幄,在乱局中建起璧县屯兵之所。过去数年间,他和谢赓多次在信中说,要在大晛恢复马政,建起轻骑和重骑。可做到这件事?的人,是李秾。
守卫军接到谢赓的消息,自璧县入京,前?锋军所乘的战马有半数以上来?自鹤鸣楼的资助。包文澜在房州西面击退吐谷浑大军,俘获战马近千。李秾曾在房州建起的马场,如今也有战马千匹。这数千匹战马,包文澜意会?过李秾,遣秦甄千里送入赵执军中。这份无言的信任,赵执心领神会?。
朝堂之人多数惯会?纸上谈兵,而在许多事?情上,李秾是真?正的实干之人。
有这二人一同围剿拓跋虎文,必将无往不利!赵执心中一无所惧。
数日之间,建康城杀得血流成河。秦淮冬日,河风被无边的血气掺杂,煞气逼人。
接连的北滦语在朱雀桥北处喊道?:“南面有大军来?了?!”
“好像是赵执!”“是赵执的大军!”
神武卫的一位副将策马上前?,一刀将那叫喊的北滦军士挑下首级。
驻守朱雀桥的是拓跋虎文的心腹大将,他大吼一声,指挥着麾下军士拦住赵执。短兵相接,那大将单挑赵执,手中的长锏迎住赵执的沉渊剑。两?人自朱雀桥北战至街巷,巷中不能跑马,两?人下马而战。大将凭借自己跟主上一般的神力,打斗中推倒赵执身后的一堵院墙。那院墙向赵执倒去,赵执却?比他预想中的灵巧,踩住巷中一只水缸一跃而起,堪堪躲过。之后长剑一挥,迅疾劈砍而来?,两?人在一刻钟之间又交斗了?几十招。
那大将早就知道?赵执的厉害,如今亲自交手,越打越是激愤。赵执手中所持的沉渊锋利无比,打斗中将他脑后的发髻削断。那大将转头?看落地的发髻之际,旁边一把重斧猝不及防砍进了?他背心,是神武卫中的赵执亲兵。
重斧拔出,鲜血喷溅。赵执没?有看他一眼?,牵过巷口满身是血的马,往建春门方向疾驰而去。
拓跋虎文的北滦大军攻占江州以来?,经过大江上二十多日的损耗,大约剩了?十万余。而谢赓和赵执手里的兵力相加也正好是这个数。如今两?方在城中死?战,所比拼的兵力之外?的实力。
昔日的繁盛京都,成了?今日的杀场。
城中百姓死?伤逃难无数,街巷道?路仿若地狱无间,这其中,不知李秾在哪里?赵执只要想到李秾,胸腔之中某个位置便尖锐地作痛,他已好多日没?有见她了?。不知她在做些什么,可还安然无虞?
她身边虽然有人,但她终究没?有武力,若是,李秾也在这场大祸中葬身……
赵执猛地甩掉脑中这个可怕的念头?,强迫自己只去想李秾明亮的眼?睛和那不屈不颓的神态。那可是李秾啊,谁能伤她?
他任胸腔的一点锐痛贯穿□□,他便能放肆厮杀。
赵执只有一个念头?,今日,拓跋虎文必须死?。
三方兵将在城中厮杀,势力如犬牙交错。但赵执的守卫军和长熇军一南一北,将北滦人夹击与城中,这是无可比拟的优势。
百年的建春门垮塌了?大半,焦黑的城墙遍染人血。
赵执远远看到谢赓的身影以及与之激烈缠斗的拓跋虎文,两?人身边围着数不清的将卒,如同小鬼围住两?尊索命阎罗。
赵执身后跟随的两?千亲卫从背后冲去,拓跋虎文和谢赓身侧的军士很快被驱开了?大半。
“赵君刃,你来?得正好!”谢赓大喊一声,长枪猛地横过拓跋虎文腰间,力道?又大了?两?分,将那护体?软甲划破半片。
“驾!”赵执策马疾冲,加入战阵。
拓跋虎文毫无惧意,激烈的拼杀中看着赵执目眦欲裂。“赵执,你竟也来?了?。来?得正好,今日将你二人一起杀了?,你那姓李的女人,我想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
谢赓和赵执片刻便反应过来?,他口中说的女人是李秾。
他们二人这么些年,生死?情谊,早已不必言说。可这些年唯一不巧的是,两?人先后爱上了?李秾,此后谢赓负疚北上,数年都不再回来?。可放在心底的人,如何能让眼?前?这个暴君染指,就是嘴里一句话,也绝对不行。
两?人被拓跋虎文一句话激起心绪,手中的枪剑以山海逼迫之势削砍而去。以二敌一,数招之后,拓跋虎文力不从心,露出了?破绽。
远处的心腹看主上已处于下风,想要过来?相帮,却?被双方将士堵住。
拓跋虎文天生神力,身经百战,又胜在马术比谢赓和赵执娴熟。处于下风不过片刻,钢刀格过赵执的沉渊,向谢赓虚晃一招,策马跳出两?人的围堵。眼?看四周已被长熇军和赵执带的守卫军围住,拓跋虎文猛地一夹马腹,冲出重围向宣阳门疾驰,那里有麾下大江策应。
拓跋虎文已和谢赓力战多时,却?还能在片刻之间挡开数百军士。他所骑的马也十分了?得,一跃数丈,生猛无比,转眼?间就纵到了?百米之外?。
赵执和谢赓随即策马跟在其后,紧追不舍。
听命驻守在宣阳门的北滦将领麾下被自南而来?的守卫军冲得七零八落,他低估了?这些南人,他无从得知的是神武卫本?身就不同于此前?薛亢所领的大晛禁军。没?有守住这里,此后论?罪,定要受到责罚。他突然回头?看到主上拓跋虎文正匹马单人向此而来?,身后有两?人紧追不舍,正想到这是最后将功折罪的机会?,便整顿麾下,迎上去挡住谢赓和赵执。
谢赓和赵执被围住,眼?看着拓跋虎文打马向前?,很快纠集起散开的北滦人。
这员将领虽领要职,然而终究敌不过两?人联手,交手数招,被赵执一剑刺落。
谢赓身下所骑的战马已被染成血红,血水自马鬃流淌而下,糊得马眼?几乎睁不开。谢赓扯出铠甲下的衣袍快速擦去马头?上的血水,示意赵执。“追!”
拓跋虎文在用军中之语大声疾呼,被冲散的北滦军士很快朝他身边聚拢过来?。
拓跋虎文身边有了?人,一下子便重新恢复了?元气。他用手中钢刀指向正阳门处的赵执和谢赓两?人,向左右大声道?:“建康已为?我所得,日后晛为?我大滦国土,大江之南便是孤定的功臣分封之地!今日谁杀掉这二人其一,孤便将江南之地分封给他!”
他话音落下,身侧一瞬间杀声震天,北滦人军士冲过去,赵执和谢赓身前?的路被尽数堵住。
“愣着做什么,这两?人已是强弩之末!给孤杀上去!”
日后分封建康的诱惑太大,瞬间,数百刀枪砍向谢赓和赵执。
“谢侯爷,赵大人!末将来?迟——”
侧里闪出来?岑敞和谢赓麾下一员副将,两?人率身后将士冲进北滦战阵。谢赓和赵执对视一眼?,策马冲出人群,认准拓跋虎文的方向,再次策马追去。
正阳门处御道?,向北到太初宫,往南而去便是朱雀大桥。
拓跋虎文看此处已被大晛军围住,北滦军竟越来?越少?。心底终于漏出了?一丝恐慌,他稍一犹豫,自御道?向南疾驰而去。此刻他最想做的事?是甩掉身后两?位死?敌,聚起散乱的兵马,尚可一战。
昔日宽阔平整的御道?,此刻尸堆血流。前?后三骑自宣阳门处,疾风一般踏过尸体?,向南而去。
谢赓和赵执心意相通,对视之间早已做了?决定。拓跋虎文必须葬身建康城中,今日不死?不休。
御道?往南而去,太庙处还有北滦军,看到拓跋虎文后,纷纷归拢过来?。拓跋虎文大声将方才分封建康的话重对众人说了?一遍。
谢赓和赵执紧随而至,这一次两?人身后却?还跟着岑敞,太庙处涌出来?的北滦军士很快被岑敞率军接住。
拓跋虎文看此情景,发出一声急吼,数十位北滦军士冲出重围,护在他身侧,向朱雀桥处撤去。他身边人忽然将数枚火弹掷出,那火弹物地即燃,太庙前?数柱青松很快燃起火来?,惊住了?附近马匹,赵执和谢赓急忙安抚住坐骑。
“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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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雀桥上,拓跋虎文猛地刹住马。回头?再望,此刻他竟生出些许恍然。今日城中到底战况如何,他已来?不及反应,不知为?何眼?见之处麾下将士越来?越少?,赵执和谢赓的人越来?越多。那两?人竟真?能成南北之势向城中夹击。并很快合于一处,缀在他身后穷追不舍。
“陛下!谢赓从桥北追来?了?。”
拓跋虎文抬首看去,谢赓换了?匹马,疾驰至桥头?猛地勒住。身上战甲湿透,血红着眼?盯着他。
“属下掩护陛下撤退!”
拓跋虎文把心一横,猛扯缰绳掉转马头?。“走。”
片刻之后那马猛地顿住,南面桥尾,赵执不知何时站在了?那里。赵执没?有骑马,手执长剑。南北两?头?,将他和数十亲卫堵在了?朱雀桥上。
亲卫纵起马匹,朝桥南疾冲!赵执就是再厉害,一个让如何挡得住快马?然而就在赵执身后,悄然出现了?一队轻骑。那亲卫一人一马被赵执让过,陷入大晛轻骑中,很快被斩下马来?。
“轰——”,数声连响,几枚火弹从桥上向四处掷去,伴随着射出的连发弩箭。
“护送陛下撤退!”
火弹在赵执身后的轻骑中燃起,马上大晛将士应声倒地,引起一阵凌乱。拓跋虎文身边的数十将士一同向桥南疾冲而去,拓跋虎文却?突然觉得,他今日,也许不能活着从这桥上走下了?。
赵执倏忽让过马群,身型灵巧地落地。跟另一头?的谢赓一般,只盯着他。
那眼?神,拓跋虎文此前?共见过两?次。一次是在元庆末年的上都城四方馆,一次是在昌祐之后他从建康离去的北郊山口。
朱雀桥宽达数丈,面对一前?一后的围堵,拓跋虎文已无路可走,他翻身下马,握紧手中的钢刀大吼:“那便来?决一死?战,看看老天留下谁的命!”
桥北的谢赓也翻身下马。赵执直到此刻才注意到,谢赓长了?好长的胡须。他从前?在京中是短髭,在北地数年竟蓄了?满脸虬髯。
两?人交换一个眼?神,赵执心领神会?。拓跋虎文已到末路,跟此人不必讲求武德。不死?不休!
“陛下!陛下!”朱雀桥畔,不知从哪里冲出一队北滦军,飞速赶往桥上救驾,被岸边的大晛军拦住,喊杀打斗声再次冲天而起。
“轰——”时刻已至日落,然而日光被冬日厚厚的云层所阻,天色昏冥。方才桥上掷出的火弹引燃了?桥头?两?岸酒旗、阑干、楼宇,朱雀桥两?岸,很快在薄暮的晦暗天光中燃起大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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宽阔的地窖中变得拥挤。所有人住到了?前?间,地窖后间堆满了?兵乱时抢护下来?的各类简牍、典籍。李秾带着阿棉和令容将之粗粗整理,码放整齐。这些简牍,不知何时才能重见天日。
城门处震动了?一天一夜,建康城破,此后,头?顶的街巷变成血肉横飞的修罗杀场。地窖中的众人无不心绪复杂,连同李秾在内,所有人都变得沉默。窖中的氛围压抑沉重,只有外?出抢护简牍的伙计回来?,才会?热闹一阵。
直到三日后,有消息传来?,谢赓率长熇军入城了?。此处地窖挖得深而隐蔽,可头?顶的呐喊厮杀打斗,却?能通过地面传导而下,使地窖中的人听得十分清晰。这是建康城百年以来?遭遇的最惨烈的杀戮,血水顺着泥土渗入地窖的泥壁,触目惊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