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秋水色睫
两日后,元骥带着李秾和?另两位帮手,被编入负责兵部的两百差夫,星夜北上?。
北滦统一北方乱世后,和?南边的大晛南北对峙已长达几十年之久。双方大致以北岭、乾河一线为界。只是北滦以武立国,常常越过两国默认的界限向南挑衅。
此次蒹葭关被九皇子?攻占,皆因蒹葭关的位置很特殊。
蒹葭关及附近的一片山区虽属大晛,却?不在北岭一线上?,而是向北突出,如一块楔子?插入北滦最南面的杞州。二十年前正壮年的北滦国主一度带兵占领蒹葭关,但受到长熇军的阻拦并未成功,如今,又派九皇子?来做这?件事。
差夫们在山坳间搭棚休息,元骥看李秾坐在一块石头上?无事,就走过来和?她闲聊。
“但是蒹葭关不能让更不能丢,司州地势平坦,蒹葭关后再没有多少遮挡和?屏障。若蒹葭关落入外敌手中,敌人日后若想?挥鞭南下,几乎一马平川。所以此次蒹葭关不收回,必留下大患。”
李秾没有看过大晛地图,不知道蒹葭关的地理位置是如此重?要?。
“受教了,元主事。”
“我?在朝时职位低微,管不着这?些,革职后也没多少兴趣去?看这?些事了。这?些是郎主的话,这?也是他派你我?北上?帮助筹粮最重?要?的原因。”
李秾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她对赵执的了解越多,越觉得自己不了解这?个人。她有时候会想?,他幼时读的书是什么,赵釴将军和?慕容氏给了他怎样的教导,他是如何修成如今这?幅身心的呢?
当?晚在棚帐间休息时,李秾刚好?看到差夫们在看一幅边境地图。她走过去?一起细观,真的看到蒹葭关如同一块楔子?,向北突出了一块,而蒹葭关东西两侧都属北滦。这?么一看地图,长熇军和?谢赓的压力一目了然。
就在二百差夫到达雍州附近时,领队告诉大家,继续北上?。乔装成民商,进入北滦洱河地区买粮。
元骥和?李秾都能猜到,雍州及周边州县近年来年成不好?,又将粮食地增重?棉花,粮食已经被买光了。
洱河地区有三条大小河流穿流而过,两岸沃野千里,是北滦西南面名副其实?的粮仓。
二十年来,两国关系时好?时坏,两国官方并不明令准许边境榷场贸易,但也没有禁止民间商人来往,因此大晛民商是有机会进入洱河做买卖的。
兵部的二百差夫是隶属于朝廷兵部的后勤兵,擅长长途输送粮草却?并不擅长交易采买。队伍乔装进入洱河地区的第二天,赵执派的人便显出在采买上?的作用。洱河地区十几个大大小小的草市粮市,元骥和?李秾带的队每次都能买到最多的糜子?和?豆菽。
第059章 林中意外
差夫们买到粮食, 就连夜用人力畜力运到洱河南边两国?交界的山林。运出那一片密林,就能跟长?熇军来接应的后勤兵接上头。长?熇军所需巨大,后勤人手非常紧张, 元骥和?李秾既被赵执安排在军中, 所有相?关事务便都要做。
李秾虽然体格娇小?, 但仍然跟着差夫们背着粮袋赶着骡马穿越密林,不叫一声苦。
北地的春日仍然严寒, 可众人负重穿梭在密林中, 厚重的袍子?下浑身都在冒汗。
晨光初现,大家?忍着早起的困意赶路, 突然听到前面的密林中传来异样的声响。
有经验的差夫立刻警惕大家?:“让骡马原地蹲下。”
可接下来前方和?右边却传来轻甲摩擦的声音却越来越清晰。众人蹲在被晨露打湿的草丛中, 一时间万分紧张起来, 安静得林中只能听到彼此呼吸的声音。
变故来得太快, 两队穿轻甲拉着猎犬的北滦军士靠近时, 领头的差夫只来得及轻呼:“遇到北滦军了, 往左侧林子?跑!”
撤走的声响一出, 北滦军立刻发现了众人, 快速呼喝着赶了上来。一百多号差夫和?几十匹骡马瞬间被围住了小?半。差夫们抽出刀, 在打斗中迅速拉着骡马王左边的林子?跑。
元骥所在的地方最?靠近北滦人,北滦长?刀从背后砍来, 他惊险躲过?, 回头反击。林中施展不开,打斗中元骥被削掉了半个食指。剧痛传来, 元骥只得丢下所牵的两匹骡马, 捏住淌血的手指飞快逃走。
临近午时, 众人逃入一个隐秘的深沟中,北滦军终于不再追来。检点人畜, 丢了全?部骡马粮食和?九个同?伴,这?九个同?伴,多半已经丧生在北滦人刀下。
领队差夫告诉大家?:“这?是北滦九皇子?的安排,他已经猜到大晛北方缺粮。不仅下令边境州县不得向北滦民商出售粮食,还派出军士在两国?边境处搜索。一旦发现运粮到大晛的人马,就地处置。”
众人心有余悸地听着,虽然这?样,但兵部的任务没有结束,他们还是要继续。
李秾扯下一块布巾给元骥包扎手指,元骥已经因为食指失血过?多而脸色发白。
人蹲在阴暗的沟渠里,状如蛇虫,李秾又一次亲身感受到战乱的残酷。
躲过?追兵,大家?回到大晛北边的大宁镇暂时修整。
李秾替元骥写了北来后第一封给赵执的汇报信,把北滦九皇子?清查边境运粮的事情?告诉赵执。在元骥的授意下,没有说他手受伤的事情?。元骥对自己的断指也?并不多提,比起蒹葭关的对战,断了半截手指根本不值一提。
大晛北方十几个州县都缺粮,往后几个月若是蒹葭关的对战继续,他们还是要越过?边境前往洱河冒险。
半个月后,兵部差夫再次乔装进?入洱河。却发现洱河州府明令不许农户将粮食卖与大晛人。好在这?项禁令并非新出,已经存在了十几年,在两国?关系交恶时就会执行?,洱河农户为了用家?中多余存粮换取其他所需,不听禁令者依然有。
因为九皇子?下令,州府组织了打手在各州县巡查,禁止将粮食卖给大晛人。
差夫中有擅长?吐谷浑语的,大家?重新伪装为远道而来的吐谷浑商人。元骥和?领队商议,从大晛境内运来布匹和?盐夹在吐谷浑特产里,以物易粮。
领队此前并不认识言骥,他惊讶地发现这?位同?伴不仅熟悉大晛北方边境州县的民间作物交易,还知道多条大晛民间商人常走的路线和?接驳点。有他在,他们这?些军户出身的人能在大晛境内运来受北滦人欢迎的东西,换到粮食。
还有他身边跟着的那位姓李的小?个子?,虽然体力不像是从军之人,但头脑实在灵活,一百多人买粮的账目全?部交给他,他能算得毫无差错。蒹葭关打了几个月,他们这?群人在粮草补给上出了狠力,每次都能供应上谢将军派来的人,完成任务离不开这?两个人。
眼看春去夏至,北地气候终于渐渐变得暖热起来,此后的行?动虽然还有地方北滦兵的威胁,但好歹不用山林间受冻了。
建康城中,青溪宅的老仆每日走一趟城中的鸽坊,去看看有无北地寄给主家?的信。
赵执收到元骥的第一封信时,蒹葭关正在对峙。第二封信寄来,洱河地区的几个州县已经在九皇子?的明令控制下陷入紧张。这?种情?况下,以物易物几乎是唯一能筹到粮食的办法,赵执很赞同?元骥的办法,庆幸自己当初派人北上的决定。
前任大理寺卿致仕后积压的公务全部落在赵执头上,他日日早出晚归,早朝之外?,大半时间都住在大理寺官衙中。
前线对峙日久,长?熇军虽然暂时收不回蒹葭关,但北滦虎狼似乎也不能南下。都中人不再惊慌,夏日到来,城中渐渐恢复了热闹的生气。
黄昏时分,赵执忙碌之余正啜饮一杯味道略苦的茶,门口的书?吏递进?来一封书?信。
书?信打开,最?后的署名只有一个“拓”字,信以旧友的身份邀请赵执黄昏时分鹤鸣楼一叙。
赵执看到手书?的瞬间并未想?起来眼前这?个“拓”字代表的是谁。等啜完杯中的茶,突然心里微微一惊,拓跋,北滦的国?姓!他有过?来往的北滦皇族,只有拓跋虎文。
门外?等候吩咐的书?吏看赵执准备起身,进?来问要不要给大人备车。
赵执将瓷盏“咚”地一声往案上放住,面目冷淡地回他:“不用备车。我有些私事,骑自己的马去。”
赵执只是想?着手里这?份明显不怀好意的手书?,那书?吏看到他面色不佳,不明所以地退出堂屋,反思了好一阵自己是不是得罪了赵大人。
这?封信是拓跋虎文派人送来的。如今两国?交战,此人竟然潜伏在大晛京中,当真胆大包天,也?让人猜不透他想?干什么。
赵执站在门口,望着房檐外?的夕阳。元骥靳二都不在身边,寺中的下属不能介入这?件事。他要去赴这?份莫名其妙的邀约,只能一人独自前去。若是不去,拓跋虎文这?么大的隐患在京中,不知道会干出什么来。
半晌,赵执换了衣衫,到马厩中牵马出门,先到秦淮岸边的幽馆,等到夜色笼罩,方才从幽馆后院走小?路进?了鹤鸣楼中。
鹤鸣楼依然宾客如云,穿一身寻常衣衫的赵执进?了楼中,在衣着显赫的客人群中完全?不显眼,有人上来迎他,进?的却是天字号那一排的雅间。
雅间里,拓跋虎文正站在纱帘之后背着手十分陶醉里听楼中的琴曲。听到身后的动静,忙转过?来,看到赵执并不惊讶。
“君刃兄,哦,不对,如今你重入朝堂,该叫你赵大人了。你能来赴约,果然爽快。”
“我跟你素无交情?,来此并没有什么旧谊可叙。如今蒹葭关交战,你竟然敢藏身在我大晛帝京之中,我来问你,你到底意欲何为?”
“哈哈哈哈。”拓跋虎文大笑,挥手让两位美貌侍女退了出去,“攻占蒹葭关,那是九弟的事,不是我的事。父皇喜欢九弟,支持他实现自己壮年时未竟的事,这?跟我可没关系,我这?次就是旁观,看看九弟能建起多大的功业。”
“蒹葭关必属大晛,绝不外?让与人,九皇子?恐怕吞不下。”
“那就让他们打嘛,秋来前,也?该有个结果了。”
拓跋虎文一身大晛民商扮相?,除了脸上那北滦皇族特有的络腮胡,举手投足之间跟城中居民无多少分别。看样子?,此人呆在城中已经很久了。
“拓跋虎文,你想?干什么?”
“先不说这?个。这?楼中有如此精妙的琴曲,我先与赵大人喝两杯好酒再叙正事。”拓跋虎文将两只金樽倒满,冲赵执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赵执丝毫未动:“我没兴趣和?你喝酒,也?无话可叙。我来此只为警告你,惜命的话你最?好立刻离开大晛,我只当你是北滦民商。但凡你在我帝京城中稍有作歹,我必定将你缉拿斩首。”
“哼,赵大人,你未免火气太大,我已经说了,蒹葭关战事并非我的主张。秦淮两岸酒楼每日有那么多外?域商人来往。外?商来此,当然会遵守大晛律法。赵大人,你年齿不到而立,气盛听不进?去别人的话,什么时候错失了良机都不知道啊。”
赵执心里气愤,可惜元骥和?靳二不在身边,他无人可用,不能强行?将此人赶走或抓捕。
“你既不说你在城中的目的,日后但给我寄信,一律视作扰乱公?务。告辞了。”
“慢着。赵大人,你如此没有耐心,焉知我要说的事不会让你动心?”
“你是想?说给我良机帮你北滦皇族做事?”
“呵呵,大晛臣工跟我北滦臣工,不一样都是官爵?赵大人,你还记得元庆最?后一年冬天,你在檀司马别馆跪求大司马救你叔父吗?檀家?如此荣耀,他根本没把赵家?放在眼里。那时他对你赵家?之难无动于衷,任由你赵府家?破人亡,你被迫成为庶民,漂泊海外?三年,你就不想?日后压倒檀家?吗?”
赵执沉着脸并未答话。
“赵大人若有意,那时我在钟山跟你说的事,如今仍然算数。”
“你跟我说过?什么?抱歉在下记性一向不好,已经忘了。”
拓跋虎文看赵执这?是有意装傻,心里陡地腾起一股火气,但为了大业不得不压制住。
“呵呵,你说忘了,那我就再说一遍。赵执,我知道你对大晛朝政不满更是对皇甫家?不满。还是那样,我们可以做一笔交易,你一旦答应跟我合作,做我拓跋虎文的眼线,帮我在城中传递些消息。我可以保你日后封侯爵享高禄,胜过?你在大晛朝中十倍百倍。”
“你重入朝廷,日日因公?务忙碌不堪疲于奔命,不就是为了加官进?爵吗?如今给你一条康庄大道,我们的目的是一样的。”
赵执听他喋喋不休,心里生出厌烦,却还是似笑非笑地说道:“二殿下倒是说说,你这?个眼线的人选为什么是我。就凭你这?番话,我只需向宫中陛下禀报,立刻有精兵将你拿走。”
问毕,还是忍不住心里一凉,这?城中定然已经有数量不可知的北滦钉子?了。
“孤王既然有心成事,看人的眼光就不会差。”
见赵执还是不为所动,拓跋虎文又说:“今日雅间内只有你我,你也?不必拿忠孝仁义那一套来对付孤。你是遗腹子?,出生起就没见过?生父。你叔父和?母亲将你养大,又……咳咳,至于皇甫家?,我还真没看出你对皇甫家?有多少敬畏和?忠心。呵呵。”
“二殿下这?么说,我赵执可以视作个无父无君之人了,原来你看中的人就是这?样的品行??”
“品行??赵执,我需要的是能成事的人。至于品行?,孤可以不在乎。这?一层,以你目前的年岁经历,你是悟不到的吧。你们南朝人总把道貌岸然那一套挂在嘴上,实际上……我在南方游历也?久了,大晛人什么样,我了解得很。”
看赵执面色似乎有所动摇,拓跋虎文觉得夸一夸这?人,让他受用受用也?无妨。
“赵执,自四方馆中那次打斗,孤王找人调查跟踪过?你。除开刚才说的那些,本王还颇欣赏你的武艺和?智识。你们大晛这?十几年来,世家?子?弟个个文弱不堪,你却自小?习武不辍,就这?点来说,你那造反的叔父倒是将你养得不错。一只狼都能职别同?类,何况是人?总之吧,孤看你必定是个能成事的,因此想?和?你做交易。你们宫中的几位陛下,都不会像我这?么看你。你家?世敏感,孤身一人,他们视你,只视作一个可驱使好掌控的工具罢了。”
和?兄弟争权夺利多年,拓跋虎文将这?份先贬后扬拿捏人心的手段用得炉火纯青。赵执一边听着一边想?,建康城中会有多少人被他这?套言语所蛊惑,更何况,此人的身份是北滦皇子?,手握重兵和?巨富。
“想?不到二殿下这?么看得起大晛一个新任无实权的三品官。可惜你看错人了,我不是你口中的这?类人。若你还想?全?身而退,今日这?番话,你最?好就当没有说过?。我还是那句话,你最?好赶紧离开帝京,一旦我发现你在城中稍有作歹,我必定将你缉拿斩首。告辞。”
赵执不待他说话,自行?打开了雅间的门。却看到两位美貌侍女摇着身姿堵在门口,狡黠地笑看着他,并不准备让开。
拓跋虎文坐到桌前又倒了一杯酒。
“赵执,人生在世,必有所图。你如今既没有高爵厚禄,又没有荣华富贵、软玉温香,我不信你能坚定多久。不过?,你只须考虑考虑我的话,一旦交易达成,这?些就都唾手可得。”
两个侍女并非大晛女子?,大胆地贴着赵执靠过?来:“赵郎君,不多饮一杯再走?”
“奴家?的舞比这?楼中的舞女不输分毫,郎君不想?欣赏一番吗?”
一位侍女柔弱无骨地靠在赵执怀里,伸出一只瓷白的手抚上赵执的脖颈。被她抚摸的地方,肌肤爆起一片细细的疙瘩。侍女惊讶地看着,接着低头“吃吃”地笑了。
她万万没想?到这?位殿下看重的大人物,竟然没有碰过?女人。
拓跋虎文看戏似的看着门口两位侍女的纠缠,赵执不再客气,使了手劲将两位侍女推离,甩袖走了。
许久,雅间的门又重新打开。
一位属下走进?来,禀告了赵执的去向。沉默了半晌,问道:“殿下,这?赵执三番两次言语冷硬,并不合作。您为何还要选他?”
虽然被拒绝,但拓跋虎文胸有成竹。
“因为他合适。任何一人遭遇他曾经的那些无妄之灾,都不会对这?个大晛朝廷有什么好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