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秋水色睫
赵执却?问了一句:“为什?么从未想过?”
李秾不知道他为何?偏了重点,想起自己早已逝世?的父母,不禁脱口而?出道:“就是从未想过,我是个孤家寡人的命,一生父母之缘都未能齐全,哪里还会去想别的?”
赵执万没想到她说出这么一句话。这是在京城钱府议好的计策,可是在这里却?引出李秾如此严重的一句自伤之语。
“李秾,照你这么说,我活到现在,也未能齐全父母之缘,那我也是孤家寡人了。”
“不,你……”
李秾哑口。
赵执看到她茫然失措的神色,心里微微一疼,像是被针尖突然刺了一下。
“这只?是钱相的计策,你不必认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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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①:南北朝时整理户籍的政策,划定州、郡、县区域,居民按实际居住地编定户籍,称为土断。
第087章 独眼仙人
掌柜回来的时候, 两人商议完毕,李秾已在契书上写下?名字按了手印。他?看俩人并?肩出门的背影,暗自?猜想这?对富商夫妇要运到边境的是什么货, 不知为什么会选择到这?历阳城中雇人。他?随即又想, 这?历阳城虽然只是郡治所在, 人口却快赶上一个中等州府。这?些年大晛四境多天灾战乱,这?南谯郡因安定平稳, 历阳城已成西南方第一大城。
他?低头看那契书, 上面写的名字是慕右之,李竹姿。像慕氏夫妇这?样的巨贾会越来越多。他?急忙招呼店里的人, 赶紧去?通知在大兴登记待雇的江湖好手。
赵执和?李秾在晚上又一次造访屠文止的府上。这?一次屠文止显然已经作了一些准备, 很快吩咐上次的几位书吏带他?们到户籍库, 将绍元二年所造的全郡户籍册悉数拿出来, 继续找车鳌这?个人的户籍。
又忙了一夜, 天明时, 李秾收起自?己手中的簿子?, 这?已经是漆架上的最?后一册。李秾看了赵执一眼, 向他?轻轻摇头, 仍旧无所收获。两次人口造册,车鳌这?个名字都没有进入户籍册。
屠文止打了一夜瞌睡, 现在一下?子?清醒过来, 心想赵执要是现在掏出铜牌向他?发难倒是如何应对。他?不怕眼前这?个人,难的是他?背后的钱漱徽。不过赵执到底也没有说什么, 只说了屠大人辛苦, 便带着他?那位翻书极快的属下?走了。
还是从街市回客栈, 李秾忍不住低声问:“大人,钱大人的人还有其他?线索吗?”
赵执摇头:“钱相每日?政务堆积, 车鳌这?件事,他?此?前能分?出心来派人来查,已是不易。因为檀家的关系,这?车鳌在南谯行踪成谜,钱相的人不小心就跟丢了。”
“唔,这?样。”李秾也不知道?此?前钱漱徽是派了几个人来查,想来应该查不多久便撤回去?了。
“那车鳌真?是个独眼吗?”
“车鳌此?人是个亡命徒,和?人拼命时伤了一只眼。这?是钱相亲口说的。”
两人踏进客栈大堂,意外看到大兴牙行的掌柜正站在那里。
他?一看到赵执和?李秾,便上前作揖:“贵客,夫人,我特意来此?告诉二位,大兴牙行中已按照二位的要求找了十来位好手,先请二位过去?看看。”
李秾此?时穿着男装,没想到牙行掌柜是怎么知道?了他?们住在这?里。他?喊李秾一声“夫人”,堂中路过的几位客人都好奇地侧目,全往李秾身上看来。
赵执将李秾挡到身后,遮住那些探寻的目光,说道?:“辛苦,现在就去?看,请前面带路。”
赵执一副检视的样子?,分?别试了试十来位护卫的武力,只留下?了两位,说了句辛苦掌柜的再找。牙行掌柜心里暗自?咋舌,这?些好手已经是几百位当中选出来的佼佼者,怎么筛掉了这?么多……可赵执给?的说合费多,他?只能当即说这?就重新去?找。
傍晚时,他?们又去?了一趟大兴,这?次只在十余人中留下?了一位。
牙行的几位牙纪都认为是客人太挑。只有赵执和?李秾心里明白,这?些人里面都没有车鳌。那留下?来的三个,只是做戏,当然也不是他?。也许车鳌早就不做打手,在这?南谯郡有了别的营生。
夜间时,李秾决定去?隔壁房间找赵执。进门时看到赵执正坐在桌前执笔写字。李秾看赵执似在写信,她立马猜想,这?历阳城中或许还有他?的人,只是在暗处没有露面。
窗户开着,清明时节的夜雨润润地扑进屋子?里。
赵执将目光从纸面抬起看了她一眼,说:“坐。”
李秾挨着桌边坐下?,但又立马站了起来,她是来说事情的。“大人,我或许还有一个办法打探车鳌其人。”
李秾站在窗户旁边,不知不觉地抱着双臂打了个寒颤。
“什么办法?……李秾,你冷?”
“夜间天气确实有些凉,不妨事。”
赵执站起身来,走到她身后把窗户关了。“我忘了,你怕冷。”
李秾看他?关窗户的背影,突然想起一件久远的事情。野川镇有一家远近闻名的大户,十来岁的时候她曾随爹娘到大户家拜过年,她亲眼见过那家的少爷从不自?己做任何事,他?想做的所有事都有人替他?去?完成,包括穿鞋关窗户洗漱这?样的事情。这?是李秾关于富贵人家最?初的认知。
来到京城这?么些年,她认识的两个有身份的人,权势富贵远超当年野川镇的大户,但这?两个人却又全然不是大户少爷那样的。
李秾于是问道?:“大人,有一件事我一直有些好奇。”犹豫了一下?,李秾还是问了:“你在青溪的赵宅,还有你的身边,为什么没有侍女?”
“嗯?”
赵执似是没想到她突然这?么问,习惯性地眉头一皱:“为何问这个?”
“大人是将门之后,出身显要。后海外经商三年,赚得巨富傍身。重入朝廷后受帝王重用,很快高升至三品大理寺卿。如此?富贵权势,怎么还会……家宅清冷,孑然一身?”
赵执像是没听清楚:“什么?”
李秾低下?头,“这?是我一直想问的。若有冒犯,对不起了。”
“家宅清冷,孑然一身?”赵执目光闪了闪,这?才听清楚了她在问什么,转而神色峻然看着她,“李秾,高屋华宅姬妾成群,在你眼里才不觉得奇怪吗?”
李秾看他?神色严峻,声音小了下?去?。“我就是觉得,大人你实在不像我所认识的帝京权贵。”
李秾很早就有这?样的想法了,只不过现在才突然有机会问这?个问题。
“你认识的权贵能有多少?别胡乱猜度了,李秾。”
李秾偷偷瘪瘪嘴,哪里胡乱猜度了,本来就是这?样。她尽管跟他?来往甚多,但从来不敢在心里视他?为友。他?们之间身份之差如同鸿沟,尽管赵执有时候总会让人产生这?个人可以平视的错觉……
李秾偷瞄了赵执一眼,赵执僵着脸色端立在窗边,看来是不打算回答她了。
“大人,刚才打岔了。我是来跟你说,还有一个办法可以查探车鳌这?个人。”
赵执走到桌边坐下?,“你说说。”
“南谯郡中多山,自?古此?地人们迷信神鬼巫术。大人,城中各条街市算摊那么多,我们就让一条消息在他?们中间流传开来,寻找独眼仙。”
“独眼仙?”赵执的第一反应是觉得奇怪,“李秾,你从哪里听来的这?些东西?”
“乡野村民人人都听说说过。神鬼圣灵,有时候比活人还好用。”
李秾还没有说更具体?的想法,可赵执心中一阵欣慰,这?就是为什么他?要带李秾一同出京。在李秾脑子?里,好像一直会有想不完的办法。比起元骥和?靳三,她有她不可取代的优势。
“神鬼圣灵,南谯郡中确实盛行。从前赵府中有位先生是南谯郡人,他?跟我说起过。你看那屠太守府中,供的神像也不知是何方神圣。”
屠文止府中供的神这?个李秾倒是没有注意。她索性往桌前一坐,把“独眼仙”的事情一股脑说了。
赵执听完沉吟半响,虽然将信将疑,但最?后还是点头,“可以一试。”
李秾眼睛一亮,“反正这?个办法聊胜于无,谁让钱相把大海捞针这?种事情交给?你。”
“不过……”
“不过什么?”
“如果?要试试这?个办法,我和?大人你……”李秾一时犹豫不定。
“嗯?什么?”
“咳,就要重新扮演夫妻,”李秾抬头看他?,“那个,大人,要不你叫元主?事或者靳三……”
“叫他?们做什么?”
李秾犹豫:“朝廷的三品官在外面抛头露面装神弄鬼,被人认出来不好吧?”
“我此?前从未到过历阳城,哪有普通人会轻易认得我,无事。”
“啊?好吧。”
历阳城东城门处有一处奇景。
雨后出了太阳,一群吃饱喝足的野乞丐躺在墙根处晒太阳。离这?些人几十米远的城门处摆满了小摊小贩,许多进城卖乡下?物产的村民都懒得挑到集市,就摆放在这?里揽客。因此?这?东城门处人来人往,叫卖声不绝,热闹非凡。
人群中有一个简易的算摊,摊主?是个满脸褶皱的阴阳先生。人们看到一对衣着锦缎的夫妇来都算摊前,放下?足锭的银子?,面目焦躁地跟阴阳先生聊了许久,又拿出一张图给?他?看,最?后才相携而去?。
华服夫妇离开不久,周边好事的闲人立刻好奇地围上来。纷纷打听到那对夫妇来问什么事,是看相、算卦,还是看风水。摊主?拈起下?巴的长须,略显神秘地说客人的秘密不可将之告人。
可不到傍晚,这?件事还是在城门处传了开来。巨商夫妇重金寻找独眼仙,这?对夫妇手里有一张神秘的地矿图,只有独眼之人才能看到其阴脉。摊主?虽也能看地脉,但双眼健全却不能看懂那地矿图的玄机。巨商夫妇正到处打听这?历阳城中有没有独眼的阴阳先生。
墙根处,就是衣衫褴褛的野乞丐们也被这?件事吸引。纷纷猜测这?巨商夫妇的手里的地矿图,到底是金矿还是银矿。
离开东城门处,赵执和?李秾又去?了一趟大兴牙行。
从牙行出来,看到雨后放晴的天空余霞满天,映照着历阳城百年的石板路。街市两旁飘起炊烟,人声鼎沸,黄昏的城中一派车水马龙的繁忙景象。
一心扑在正事上的两人出了门,陡然撞上这?么一片凡俗的人间烟火,都站在原地有些恍然。好像他?们也是这?百年城中的升斗小民,生活在这?世俗的喧闹烟火中。
李秾抬手遮住额头,静静地看城门上方灿烂的晚霞。
后面一位推车卖酒的商贩被挤搡,粗着嗓门喊道?:“郎君,夫人,劳烦让让道?!多谢了!。”
李秾看晚霞看得入迷,没听到人家说什么。小贩的推车快撞上来时,赵执急忙握住她的肩膀,将她拉到一旁。
“李秾,小心些。”
肩头传来赵执手掌中烙人的温度,李秾一窘,急忙向后矮身,不动声色地躲开了他?的手掌。
“赵君刃,原来历阳城中也有秦淮河畔那样美的晚霞。”
夕阳映照,赵执注意到李秾闪躲的眼神,问道?:“李秾,你躲什么?”
第088章 风雨声起
“这……”
“那小贩的推车都快撞到你了。”
李秾:“抱歉, 我没听到他的话?。”
赵执刚才情急之?下碰了李秾的肩膀,李秾肩头削瘦,他只觉得掌心被硌了一下, 李秾就低身从他掌中躲开了。他原本没有刻意触碰她的意思, 可?她这一躲, 他掌心一空让他觉得有些奇怪的唐突。
少时,赵府中的下人要服侍他洗漱更衣, 他十分不愿跟人接触, 从那时起他便?不再习惯跟人肌肤接触。
“可?现在我们不是扮作夫妻吗?李秾,你不能这样突然退避, 我也并非……故意接触于你。”
李秾面色一烫, “知道了。”可?她在心里腹诽道, 可?哪能在街市公然搂住肩膀的, 真夫妇才能这样吧。
“咳, 走吧。”
街市人潮拥挤, 在人群中走得不快。刚好能慢慢踱步, 欣赏城中沿街买卖的物产。
刚走出热闹处, 李秾突然感?觉头上一轻。伸手?摸着发髻转身一看, 一个看不清面部?的凶徒手?里捏着她插在发髻上的金簪,已逆着人群跑出去?数十步。贼人手?法极快, 街市的人们都没有注意到。
李秾脱口惊呼:“簪子!有贼人!”
她话?音刚落, 身旁的赵执看一眼她空了的发髻,快速追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