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秋水色睫
“不好?!”
“快伏倒!”
一声几乎将耳膜震聋的巨响响过,不远处腾起缭乱的烟尘。最大的炼炉附近,山头和依山而建的屋子迅速垮塌下来?。
车鳌玩笑似地说:“你们要找的郎主,和他身边的人?,就?在那下面。”
众人?一看已经完全垮塌的山头,一时间都?愣在了?原地。
李秾和赵执关在屋子里,听着外间隐隐传来?的打斗。李秾方才有些恍然,问道:“这是重兵来?了?。大人?,这,这是你和钱相的计划?”
赵执体内极其难受,额头冒出冷汗,点头:“钱相不知情,是我的安排。”
他竟然以自己?亲身为诱引,竟然连她都?从头到尾瞒着。李秾看着他,一时间心绪复杂……
她跑到窗口向?外看去,如果是赵执安排重兵包围了?这个地方,那么他们拿下这篇矿山不会花太久。这里虽然隐秘,但房屋和炼炉都?筑得不牢固,人?也是散兵游勇。
奇怪的是,他们所处的这件屋子只能听到声音而看不见山间的情况,是因为视角偏差还?是特殊的构造?车鳌能在简陋的山间建这样一间屋子?
李秾着急地靠在门后想寻找开?门的地方。
门外站岗的两个守卫看到李秾试图打开?门,对视了?一眼从外面把门打开?了?来?。两人?一把制住李秾,看到墙壁处的赵执虚弱地靠在山壁上喘息,像是病得严重的样子。
两人?听到外间的动静越来?越不对劲,商议几句后打开?山壁上的一扇暗门,将赵执和李秾推了?进去,将门关闭,然后飞快地出了?屋子。
暗门后并非平地,李秾感到脚下一空,身子便顺着石阶往下滚去。落到地面时,她的头部?落在一片发烫的手掌之中。
是提前滚落的赵执伸手垫住了?那个地方。
“赵君刃。”
赵执体内毒性发作,半昏半醒间听到李秾又?直呼他的字,忍不住说道:“李秾你是怎么,一会叫我大人?,一会叫名字。”
“我就?是想到什么叫什么。你有没有受伤?”李秾感到自己?身体被石阶撞得生疼,好?在没有伤到骨头,还?能勉强坐起来?。
赵执伏在地上:“若不是我力气全失,这两个小毛贼也不至于能将我们这样摆布,对,咳,对不起。”
李秾摇摇头,他根本不用?道歉。
“等你恢复力气,把你的安排都?告诉我,外间有哪些人??为什么,要连我都?瞒着?”想到这里李秾有些介怀,但她又?没有什么立场去责怪赵执,尤其是这人?现在还?生着病。
李秾费力将赵执扶起来?,扶着他走到平坦的地方。他低声说:“因为……因为免得泄露计划。”
钱相此次托付给他的事事关重大,他私心并不想多一个人?知道,多一个人?知道,就?多一个人?算计忧心。
这地窖也不知道有多久没有启用?,有没有通风口。两人?不多久就?感觉到有些气闷,李秾环顾四周找不到通风口,好?不容易找到一个出风的缝隙,急忙将赵执扶到那里。
“我不问你了?,我本也没有什么资格过问钱大人?和你的计划。”
李秾说完静静地坐在了?一旁的石阶上。
赵执体内的毒虽然不致命,但发作起来?还?是超出了?常人?的承受力。他感到脑子已被烧得意识稀薄,听不到李秾这一句在说什么,眼睛里李秾的影子越来?越模糊,越来?越远。
巨响在头顶响起的时候,两个人?都?在瞬间受到冲击。
“额?”
“李秾!”
双耳在一瞬间失聪,头顶和脚下都?在剧烈摇晃。不过片刻,开?始有石块迅疾地掉下来?,地窖开?始垮塌。
赵执硬是被这一声震动震清醒了?不少,看形势危急,大声催促李秾:“你快躲开?!找地方躲避落石。我走不动了?。”
李秾的耳朵根本听不见任何声音,一块山石“轰”地一声砸在两人?不远处。她用?尽全身力气扯起赵执,两人?飞快往地窖深处走。
一路都?有石块掉落,其中有一块几乎擦着李秾的鼻尖掉在面前,是赵执把她向?后拉了?一把,才让她免于被砸城肉泥。
地窖腾起烟尘,本就?稀薄的空气变得浑浊,跑动中的人?更加气闷。赵执扶着石柱剧烈地咳嗽喘息,李秾此刻突然意识到,他体内的毒非比寻常。
“李秾,别管我,你先躲进去,我歇一会儿,我……”赵执口中说的话已经开?始混乱。
李秾猛然抬头看到石柱顶端已经开?始摇合,“不!跟我走!”
她好?像用?了?体内最后一把力气将自己?和赵执推出去,那根巨大的石柱便轰然倒塌……
许久,地窖终于不再摇动,李秾从满地烟尘中清醒过来?,感到身体因惊惧奔跑而陷入麻木,身上再无一丝力气。她伸手摸到倒在旁边的赵执,一瞬间吓得手脚冰凉。
“赵君刃,你,你。”
视线昏暗,看不清赵执的脸色。
“李秾……”
“嗯?我在这里,太好?了?,你没事?”
赵执伏在地上,声音微弱:“你,设法自保,外面是靳三和元骥,他们会找到这里来?的,你,你不要怕……”
李秾从未见过这么虚弱的赵君刃,就?是那年在朱雀巷动乱中备受打击而昏迷,他也没有这样虚弱过,她摸到他的脖子间一片冰凉,不知为何刚才烫得像是烙铁一般的肌肤现在会这么冰。
她以为赵执快要死了?。“不,不,赵君刃,你不能死在这里,你不能死。”李秾不知不觉已经流出眼泪。“你先不要睡过去,我,我一定会有办法……”
赵执听到办法这两个字,心下欣慰。从前的李秾是到了?绝境也会想尽最后的办法求生的人?,现在也是,可惜他实在没有力气,现在就?拖累了?她。
“我……现在后悔了?。”
李秾泪眼模糊:“嗯?你说什么?”
“我后悔带你来?历阳城,我低估了?这里的危险,计划不够周密……又?瞒着你,抱歉,李秾……”
好?半天,李秾没有听到身边的人?有声音,赵执已经昏迷不醒。
李秾像四周的石壁喊道:“有没有人??靳三?元骥?”
喊得声音嘶哑,但毫无回应,矿洞垮塌之后,甚至连回声都?没有了?。
一阵复杂的绝望袭来?,想到这黑暗的山中地窖就?是他们的葬身之地了?。她忍不住小声说:“想不到最后跟你一起死在这里,不过,如果是这样,好?像也算不错的结局了?……”
李秾还?是让昏睡的赵执枕到自己?腿上,抱着他的头发了?很久的呆。这里听不到一切外间的动静,幽深闭塞,暗无天日。就?算靳三和元骥搬开?巨石找到这里,会不会太迟了?。因为长久水米未进,两人?的嘴角已经皲裂。
想到最后的绝境和赵执在这地窖之中,李秾忍不住回想起此前她对于这个人?的难言的思绪。
“赵君刃,你肯定不知道。我至今都?没有勇气平等地视你为友,总觉得自己?不够身份,不够资格。人?生天地间,从来?就?不是平等的,是吧。”
在长平舞馆中,白蕴若曾说过,他是王公贵客,我是世间浮萍。白蕴若跟自己?的情郎都?有这样的不平之感,何况是你我。
可为什么最后会是和你一起死在这里?
为什么会这样?一股无法抑制的悲愤涌上李秾心口,泪水滴在赵执昏睡的脸上。
第092章 殷殷相濡
许久, 枕在腿上的人动了动,赵执缓缓睁开了眼睛。
他体内冷热交替,意识也昏一阵醒一阵。好像听到李秾在说些什?么, 可又没有听得很清楚。
感到自己脸上像是落了温热的雨滴, 半晌才反应过来好像是李秾哭了。
“李秾, 你哭什?么?”
李秾抬手擦干眼泪,哽着?声?音:“就是想到你我葬身在这里, 所?以?难过。”
赵执心里歉疚万分却不知道如何弥补:“对不起, 李秾,是我连累了你。”
“我既入云影坊, 我们就是荣辱一体, 谈何连累。只是我没有想到, 你为了应诺钱相找到车鳌, 能?够只身亲入南谯, 诱出此人。我们入历阳城中时, 你是不是就设想好了被车鳌抓走?”
“是, 持有尚书?令腰牌, 又有地矿巨富相诱, 车鳌若是暗中成了势力,他必定注意到我们。一番试探之后, 他必定有所?行?动。只要命元骥和靳三紧随身后, 就能?找到车鳌的老巢,一举捣毁……”
“这是好计策, 只是……”李秾静静地想, 只是代价太大?了。赵执重入朝廷后, 做事多了些狠绝,连自己都舍得搭进去?。
“寺卿大?人当真手段了得……”
李秾低声?说着?话, 赵执枕在她的腿上,那温软的触感让他好似感到好受一些。可混沌之中他又觉得,此行?最对不起的人就是李秾,现在又卑劣地枕着?她缓解疼痛。
“李秾,我累你如此,你,你将我放下吧。”
“嗯?”
李秾低头看到赵执眉眼下颌的轮廓,她让他枕着?本身就花了极大?的勇气,想在听到赵执这样说,便感觉被枕着?的地方着?了火一般,于是将赵执轻轻移开了。
赵执问道:“我刚才听到你说什?么,不能?视我为友……是,是什?么意思?”
想不到那番话他竟然听到了。
“没有说什?么,是你听错了。”
赵执疑惑:“这样?”
“嗯。”
许久,赵执还是用体内残存的意志试图告诉李秾:“靳三和元骥知道我在这里,必定用尽一切手段找到我们,你一定要坚持,保全……”
李秾听到他的声?音越来越微弱,内心一阵着?急,可惜这次怎么也喊不醒昏睡的赵执了。悲愤落泪过后,求生的意志又渐渐占了上风。李秾积攒力气从地上爬起来,在黑暗中拼命地找有没有逃生的可能?性?。
没有缝隙更没有出口,她甚至完全不能?弄请这逼仄地下空间的全貌。忙乱中她摸到一处湿润的泥壁,这是山间沁出的水。可惜太少了……
李秾突然想到什?么,于是撩起衣襟撕下一片衣角。在泥壁处将衣角一点点沾湿,然后回到赵执身边,将沾湿的布巾覆在赵执的唇上,让他感到一点点润泽,不至于太快脱水。
那年?在万里之遥的南海,黎多城中。是赵执出现在长巷的尽头救了她。时光轮回,现在竟让她和赵执一起跌入困境,而体弱的她成了清醒的那一个,也不知道是不是命运特意如此安排。
李秾一次一次用沾湿的布巾擦拭赵执的嘴唇,石壁上沁出的水太少了……她不知道这样能?坚持多久,她一直重复着?取水,回到赵执身边,直到她自己最后也毫无知觉地倒下去?。
元骥从屠文止府中带着?人和器械百里奔袭回到山间的时候。靳三已经带着?人几乎掘开了大?半炸毁的地方。
所?有人力器械全部用上,全力挖掘一个时辰,时间已近次日午后。地窖被掘开一个口,有人钻进去?,将赵执和李秾背了出来。
屠文止派来随元骥救人的郡尉在一旁看着?平躺在地的一男一女,医士上前施救,猜测着?这两人还有没有命。医士招呼人煎药拿水,忙得满头大?汗。银针扎进穴位片刻,居然看到赵执的身体微微动了动……
靳三和元骥一起围上去?:“郎主!”
赵执微微动了动嘴唇,说了第?一句话:“快救李秾。”
与此同时,另一位医士将银针扎进李秾鬓下的穴位,只见?李秾的眉头皱了皱,终于将一口气渡了上来。被抬上马车时,李秾手里还抓着?那块撕下的衣角。
历阳到京城,最快两日即到达。两架朴素宽阔的马车从西明门中驶入,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里间躺着?两位病人,还有医士随行?。马车没有直接到青溪,而是驶入一方无名?的院子。不到半个时辰,李太医被秘密请了来。
赵执和李秾体内的毒素要花许久才能?一点点被拔除。李秾率先醒过来,赵执却陷入半昏半睡的状态。
元骥和靳三此次都被惊吓得不轻,连连围住李太医问为何会这样。李秾体弱反而先醒了,而自幼习武的赵执却持续昏迷。
李太医让二位稍安,人体资质禀赋各有不同,赵执这次外出所?中的毒正是燥热体质的克星,毒素拔除后病人总会醒来,只不过要花些时间。
两人仍旧着?急,一个月之期快到了。对外,赵执也该从沔州查案回来了。
晚间时,有人带着穿着便服戴着帷帽来访,正是钱漱徽。有客人来,配着?长剑的靳三悄悄从屋后隐去?,城南牙行是赵执手中绝密的一处所?在,他不会在任何朝臣面前出现。
夜半时分,赵执终于清醒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