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秋水色睫
谢赓自知?道李秾是女子后，偶尔想起她的身份经历，总比她是“男子”时要留意?照顾她几分。虽然因忙于公务而不常见面，但他仍然视李秾为友。
谢赓听?朱裒说?起车鳌逃脱那日赵寺卿自己一直在找一个人，他凭直觉觉得赵执那日找的人就是李秾。不过站在李秾面前，他倒也不好直接问?起，只是隐隐总觉得好像哪里不太对。
到底是哪里不太对呢？
目送李秾和阿棉两人的背影走远，谢赓仍然没有回过味来。
傍晚时一切准备就绪，跟随行的张功张武一起打点好行李。李秾将后院的花草修剪了一遍，又捧了一本古籍到廊下翻开?，却没看进去几行字。
阿棉在她旁边玩着叠纸，有些好奇地看了李秾好几眼。
“姐姐，还?有什么?事?情忘记了么?？”
“这?……”李秾可不好在阿棉面前说?，明日就要离京北上，她此刻想见见赵执。
李秾将手里的书收起，说?：“阿棉，我去趟青溪，你忙你的事?，不用等我。”
阿棉已经进了灶房，听?到李秾的声音，便举着锅勺出来问?：“姐姐，晚饭快好了，你不吃些再出门吗？”但李秾已经出了院子，并从外间带上了院门，也不知?有没有听?到她的话。
溪水溶溶，沿岸的桃柳在夏日里长?得异常茂密，偶有金色的蛱蝶穿梭其间。溪畔盛景映衬着李秾的心?情，她无事?登门，只是单纯想在离京前见见他，便来了。
青溪赵宅难得闭锁，李秾敲门敲了许久都无人回应。她在院门前站了一刻，才等到外出采买的陈伯和陈婶。
陈婶一边将李秾往屋里请一边问?她：“娘子这?是在等郎主？”
“我就是，有些坊中的事?情……”李秾尽量表示出有事?赵赵执商量的样子。
她等了两个时辰，到了宵禁的时间，赵执还?没有回来。陈婶说?赵执已经有两天没回青溪了，不是在宫里就是在衙署，好像在忙着什么?事?。晚间陈伯又出去一趟，回来时说?郎主还?没有出宫。
李秾在宵禁前离开?了，心?里笼罩着一层淡淡的失落。
夏日凌晨，天际还能看到蒙蒙的启明星，护卫张功赶着马车，张武骑马随行，李秾和阿棉的马车便已经从城门驶了出去，帝京中人外出都是在这个时间。
凌晨时宵禁刚解，陈伯便送来了陈婶做给她做的夹袄。李秾没有问起赵执，陈伯却主动跟她说起郎主还没有回青溪。
李秾十几岁时因颠沛际遇从而未有过知?好色则慕少艾的少女心?事?，直到今时今日，在驶离京城的马车内，方才尝到挂念一个人而不得见的滋味。个中况味她无从跟同?行的阿棉提起，只能放在心?里自己独自咀嚼。
出西明门，过璧县，陆路换水路，又改陆路。夏日天长，李秾就让大家每日再早起半个时辰，天黑前多赶半个时辰路。此去雍州来回长?达一月，若是还?要去蜀中，来回可能就要花上数月不止。
李秾把坊中的事务、要采购的清单都计划好。晚间停下来歇息时，就教阿棉认字，把闲暇的时间都排满。
走了五日，他们终于到了进入大晛北境前的最后一站，小苍山。
小苍山名小而实?际宽广，是大晛南北的分界之一。南方的旅人往北去，必须翻过小苍山。但因小苍山离市镇太远，因此一日时间并不够翻过山岭到达北方最近的市镇，许多旅人会选择宿在山上。
李秾虽然有过不少次四方行旅的经验，但除开?蒹葭关战事?时在山区运粮，她还?是第一次在山中过夜。因此她心?里难免紧张，一路上遇到同?路的人都高度警惕，吓得一旁的阿棉也不敢说?话了。李秾看到阿棉被吓着的样子，不禁有些自责。自从车鳌炸毁矿山又试图逃脱杀人的事?件后，她就有些杯弓蛇影，路上遇到面相凶恶的旅人都会联想到车鳌那类的暴徒。
山中夏夜天气晴好，甚至能隐隐看到明亮的星河。张功和张武找了个平整的背风处，将棚帐搭好，点起油灯。李秾拍拍阿棉的背，安慰她：“别担心?，是我多虑了，这?山上很安定。”
从她们的棚帐外，能够看到山中也有其他旅人的棚帐和灯火，在这?里过夜不止他们。虽是如此，李秾还?是非常警惕。她把随身带的匕首找了出来，就放在自己和阿棉的身边。
吃过干粮，张功和张武各自找个地方睡了。
李秾正在棚帐的油灯下教阿棉认字，突然听?到外间有马匹走过的声音。
虽然这?一带山路比较平整，但谁会在山中走马？
“阿棉你留在帐中，我出去看看。”
李秾抄起匕首出了棚帐，暗自嘱咐自己镇定，不要无端生事?吓到张功张武和和阿棉。没想到张功两个人已经醒了。
张功警惕地巡视一圈，放下心?来。“姑娘，是路过的旅人，今夜星光明亮，那是夜间赶路的。”
李秾紧张得一颗心?砰砰直跳：“我实?在不放心?。”
张功：“已经往那边去了，姑娘进去歇息吧。”
“山中露宿非同?小可，咱们一定要小心?些，张武呢？”
“张武追上去查看情况去了。西峰……”
正说?着话，两人听?到了张武的声音。“郎主，属下拜见郎主。”
谁？
一阵轻快的脚步声，李秾一扭头，隐隐星河下的山路间，赵执出现在了不远处，穿着便服，身后跟着靳三。
“赵……”李秾几乎有些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城南牙行的武人在靳三的带领下皆训练有素，张功乍然看到赵执也没有太惊讶，低头叫了声：“见过大人。”
李秾好奇地奔上去。“赵君刃，你怎么?来了？”
赵执看着她：“我从苍南城来，来看看你，你们。”
苍南城离小苍山有百里之远，是西去沔州的途径之地。赵执率众在午后到达城中，他清楚李秾他们出城后的行程，最多就在这?一两日，必经过小苍山北去，并且会宿在山上。他只带了靳三一个人，骑着神?骏奔袭百里，来到小苍山上，如果运气好一些，就能有希望在此碰到李秾。
靳三从来习惯于信任赵执，跟着赵执一路奔袭百里，心?中有些疑惑但并未问?原因。苍南城中的向导说?，小苍山西峰之下，歇宿山上的旅人多在挑此地平整之处搭帐点灯。他跟在赵执身后，上山不久之后就遇到了巡视的张武。
在看到李秾的瞬间，靳三好像明白了些什么?，忍不住盯着李秾多看了几眼。可这?是郎主的私事?，做属下的无权置喙。
他随即跟张功张武说?：“你们跟我来。”
李秾仍然遏制不住有些紧张，难道这?山上真出了什么?事?？连靳三都出动了。
赵执走近，看到李秾略微茫然的表情，忍不住直言相告道：“李秾，山上无事?，我只是，想来看看你。”
李秾本就不平静地胸腔狂跳起来，“就因为这?样……你从苍南城中赶来？”
“是。”
李秾抿着唇，看着他，突然一时间无了话。“你……”
“我被公务所拘，无暇回青溪。我没想到你出京的日期在我之前。听?陈伯说?，你那日在青溪站了许久，是在等我……我心?里，对此十分挂念。”
山口的晚风吹拂而来，吹起两人宽大的衣袖。
赵执看着李秾：“李秾，若不来见你一面，我将会好长?时间都见不到你。”
赵执灼灼的眼神?让李秾想起那天在青溪等他的心?情，原来，这?个人跟自己是同?样的心?绪！
她看着他，坚定地说?：“赵君刃，我也，十分挂念你。”
赵执从不知?道思念一个人会致人如此冲动。他走过去，将李秾揽在怀中，听?到了她同?样激烈的心?跳和凌乱的呼吸。
阿棉从棚帐之中探出头，看到李秾背对自己，竟跟东家倚在一起，惊得当即缩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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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半星河点缀，山野无人之处，赵执吻在李秾冰凉的额头，怀中的李秾被男子的双唇触得轻轻一抖。
“李秾，你好像……在害怕。”
李秾嘴硬：“我没有……”
赵执不准备让她害怕太久，他扶住她纤细的后颈，终于凭借本能攫住了她的双唇。
他想告诉她，他也无比忐忑……因为他从未有过女人，不知?道怎么?做才能不至于太过唐突。但李秾在某一刻的动作鼓舞了他，李秾并无躲闪，反而伸手紧紧地抱住了他。
第097章 沔州风暴
苍南距小苍山百里之遥, 赵执和靳三不久后下山。两人要在夜半奔袭而回，天明时?到达城中，带人继续西去沔州。
李秾站在高处望着两人离去的背影最终隐入一片远方的黑暗, 她久久地站着, 耳边听着寂寂的山风。
一路北上雍州, 李秾拜访了许多棉坊，谈好了运往京城的棉布, 定好押送棉布的人员。事情办得很是顺利, 李秾还是决定再去一趟蜀州。钱漱徽已经下了决心要在朝廷拔除檀家的势力?，那么李秾认为, 此?时?, 已是云影坊可?以?介入帝京粮市的时?间?了。这一次, 她的对手是檀自明的万耘青禾, 还有鹤鸣楼。
离开时?盛夏, 从蜀地回京时?, 时?令却已是霜降。赵执中间?给李秾寄过?一封信, 之后再无回音。回到京城时?, 李秾才听说, 如今的沔州已经天下大乱了。
赵执、元骥和靳三都去了沔州，谢赓随后也率领长熇军开拨而去。李秾是从谢赓属下朱裒那里知道的消息。
自从祖亮的车驾进入沔州境内被劫夺后, 沔州境内的暴民越发猖狂, 沔州境内来往的朝廷官员无不遭其下手，或劫或吓。赵执率领的一行人采取封锁消息, 乔装成普通农夫的办法, 才顺利由东边进入了沔州境。
不久后, 赵执的第一封奏折送往京城，在朝堂引起轩然?大波。
沔州境内近年来兴起了一个叫天威教?的教?派。短短几年时?间?, 天威教?在沔州境内迅速扩张，受灾的区县大半民众都成了其忠实教?众。
昌祐二年春朝廷所抓的两个暴乱首领，其实只?是其中的两个普通教?众。那一次朝廷平乱，只?是天威教?对朝廷的试探，并未损伤其势力?。
最令皇甫震霆触目惊心的是奏折上的一行字：如今，天威教?在沔州境内万众归心，已有自立之反势，各州县衙署命官自顾不暇，半已弃衙逃跑。
他知道赵执向来是个不喜讳饰的性子。奏章里这么说，那必然?就是如此?。
就在奏折到达京城的第二天，天威教?众冲了沔州府府衙，烧杀抢掠，烧死?了府衙十几名从事和皂吏。
皇甫震霆眼前一黑。
在大晛国土出了这么大的事，成千上万的反贼要反他，而他居然?到现在才知道。他想问的问题很多，怎么赈的灾？怎么平的乱？怎么抓的贼首？怎么传来的沔州无事的消息？而丹陛之下的群臣却一片沉默，无人答得上来。
从皇兄手里夺过?这个位置，他还没有坐稳。想做的事还没做多少，想要的东西都还没得到，怎么就遭遇引火烧身了？
想到这里，御座上的皇甫震霆几乎晕厥过?去，旁边的内侍一把扶住他。群臣簇拥着围上去，大喊太医。半晌，他才醒过?来。
一醒过?来，皇甫震霆说的第一句话就是，长熇军立刻开拨沔州，把所有反贼全部杀掉。
“陛下，谁来任此?次平乱的主帅？”
“谢赓，让谢赓去。”
早朝时?，站在群臣中心绪凌乱的谢赓被委任了这突如其来的任务。
难道数万州众都要杀尽吗？这其中有多少是此?前还在山泽中艰难刨食的小民？所谓天威教?到底底细如何？就把这些人当北滦吐谷浑这样的邻国敌军来打吗？
谢赓的脑子乱极了，恨不得现在也跟赵执到沔州去，亲临其境看看暴乱到底是如何？这个时?候，钱漱徽来访，先谢赓准备好点兵，即日开拔沔州。但是不是把沔州暴民如北滦军一样杀尽，请谢将军慎重?，他现在进宫再去和陛下商量。
钱漱徽已经老得鹤发鸡皮，还在尚书台兢兢业业，朝廷这个摊子并没有垮。谢赓二话不说，穿上铠甲出了门，到兵部去领了兵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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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秾从朱裒家出来，朱裒给她说的这些事，一时?间?让人难以?领受。不知怎么的，她现在有一种强烈的预感，沔州的战火一定会漫延到大晛其他州县。真?到了那个时?候，云影坊绝不能只?卖鲛绡锦缎，云影坊必须有自己的粮楼！
第098章 谁惊踏雪
李秾从京城往沔州寄去两封信给赵执, 并没有收到回信。朱裒说沔州暴乱让朝廷十分?棘手，到现在，她才?隐隐感觉到沔州正处在怎样的乱局。她想跟赵执商量一件事, 在信中只能简略提起, 等待赵执的回信, 可现在沔州驿路封锁，音信已断。
过了立冬, 李秾自己做了决定, 粮楼的事等不到赵执的意见了。立冬后的两日，李秾用云影坊所有的积蓄和她在钱庄借的钱, 买下了云影坊同一条街西面一座经?营不善的铺子。
李秾将原为酒坊的楼铺改为了米行。她的身边可用的人不多。张功和张武两人原本是奉赵执的命令陪同李秾出京, 在路上保护她周全, 现在李秾却不要?他们一直跟着自己, 而将让二?人外派出京。一人往蜀地, 一人往三吴会稽, 前?去运粮到京中。
昌祐三年的建康冬日十分?严寒, 朝廷五万长?熇军开拔沔州镇压暴民, 京中也受到了沔州战乱的影响, 米粮酒食之?价悄悄涨了一轮。就在这个寒冬，秦淮河畔悄无声息地矗立起一座粮楼, 命名为嘉穗楼。
河畔的人们开始注意到这座粮楼, 在于楼前?竖起的一方暗沉黄色的大?铜斗。铜斗用于称量，比普通商贩手里木制的称要?精确得多, 更接近朝廷所规定的标准计量。
就在嘉穗楼开张贩售米粮的当?天, 楼前?贴出一张布告, 嘉穗楼前?的大?铜斗允许街市上所有商贩和顾客来此?使用称量。这铜斗价格不菲，普通商贩根本买不起, 若是街市之?中有一方公用的铜斗，那些担心被?短斤少两的买家都可获得许多便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