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驰驰响当当
两人收拾好再次上路,一时只闻蝉鸣和脚步压倒草木的声响。
伴随着夜风吹来的浓重血腥气和路边隐约可见倒伏的尸体,让气氛再次凝重起来。
利益之争从来没有不残酷的,但今夜在这旷野之中失去生命的人,即便他所在的一方赢了,他又能得到什么呢?他们却不得不赴死。
贵人从手指缝里漏出的那么一点富贵,草民需以命去搏。
顾衍誉认得出哪些是顾家的死士,伤亡在四六之数,顾家的死士实力略胜一筹,对方的杀手也不弱。
血腥气愈重,顾衍誉的眼中慢慢浮起戾气。
秦绝敏锐感知到她的情绪变化,还没来得及说点什么,只见顾衍誉一抬手:“你听。”
裹挟在风声之中的,行动时衣料摩擦的声响,刀剑的薄刃破空时的铮然之声……
不过已经不用他们去猜测那是什么,左前方和右前方各有四个黑衣人向他们趋近,顾衍誉的夜视能力很差,此刻对方出鞘的剑在她眼中反射出雪亮的月光,她下意识一闭眼。
二人屏息,缓缓后转,夜色中移动的人影越来越近,很好,训练有素,也是八人,从另外两个方向步步紧逼。
“竟还剩了十六个。”
顾衍誉看着不断收窄的包围圈,缓缓抽出自己的剑:“我们最好祈祷,只剩了十六个。”
第141章 人果然还是该避谶的
几乎在同一时间,顾衍誉和秦绝调整成背对背的姿势,不约而同伸出右手抓了一把对方的胳膊。
看来他们的判断一致,这种情况,跑,是不现实的。这里没有很多适合躲藏的地方,两人就算分开跑,也难以彻底甩开对面这么多人,而一旦落单,恐怕就生死难料。当然,以顾衍誉的耐力,她的生死更难料一点。若单纯消耗体力,对方人多,怎么算都更有优势。
“杀。”
秦绝声音不大,但干脆利落,顾衍誉心下一定。
她每每与秦绝碰上,这个少年人总表现得木讷,甚至算得上“钝”,因为那些弯弯绕绕的事都不是秦绝擅长的。
他的笃定让她在那个瞬间忽然意识到,这个寡言的少年人其实是在秦旭白之后撑起了一个帮派的少帮主。
比起真刀真枪的对战都没经历过几回的顾衍誉,这里是他的主场。
自打秦绝来陵阳住下,顾衍誉有意把她这功夫再拉拔一下,有空也没少拉他对练。
她应了一声,完全相信秦绝的判断,也希望两人之间这一点稀薄的默契能带来奇迹。
“贴紧我,注意防守。”
言毕,他的刀出鞘。
顾衍誉未能亲见秦旭白如何带着他的一柄朴刀走天涯,今日有幸看到了这把刀如何在少年人的手中化为游龙。
他出招极快,动作只是霎那间的事,落在旁观者的眼中却仿佛被慢放,秦绝横刀之时,古朴肃杀之气自他的刀锋弥漫开来——周遭的一切都成为这把名刀出鞘时的背景,整个空间都恍若被镇住。
十六人没有一拥而上,也在观察这两人的路数。顾衍誉发现他们身上有打斗过的痕迹,看来不是幕后之人洞穿了一切,专门派人在此伏击他们,更像是顾家的死士没能将其杀尽,剩了这些人在陵阳到苏埠的路之间游荡,于是有了这场"巧遇"。
她心中多几分确定,将心神拉回。
秦绝的杀招刺出,顾衍誉紧紧跟上,刀光与剑影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网。
攻防都不露破绽,人数的对比便发挥不了作用,如同狼群捉刺猬。
但彼此心中也都清楚,这种无间可乘的防守对心神和体力的消耗极大,不可能持续太久。
在包围圈中的两个年轻人无暇多想,只知要趁体力最足、状态最好的时候,先减少敌人的数量。
一个,两个,三个。
夜太冷了,抽刀时温热的血暴溅在脸上,烫得灼人。没有很多轮到顾衍誉亲自动手的机会,活生生的人被斩于剑下,说内心不震动是假的。
她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意识被割裂成两个部分,一半细密地追随秦绝的动作,一招一式都稳当,另一半像被蛮力扫过的琴弦,发出混沌的嗡鸣。
而秦绝跟那把刀融为一体,他的每一个动作都精准得近乎残酷。
对方劈刺而来,他格挡,借那把沉重的刀将对方逼退,趁人后撤站稳的瞬间,手腕一翻,转守为攻,提起的气劲未收,再使力一推,刀刃就攮进了血肉之中。
他面上无悲无喜,似乎完全没有去想杀戮和人命这样的东西,只是认真地、执着地在拆招。
顾衍誉不敢松懈,跟上秦绝的每一次出刀,她已打足一百二十分的精神,但不可避免地挂了几处彩。
这些人训练有素,像等待分食猎物的鬣狗,一旦找到可突破之处,就会一拥而上。
尽管她知道情况不妙,必须稳住,气息却逐渐有不稳的迹象。手腕先前受伤虽然恢复,能行动如常,长时间高度紧张的动作下来,骨头缝里都隐隐作痛。
加之赶上了这时候,她躺着不动时尚且能感受万箭穿腹,现在浑身更是不对劲。
这个暂时能唬住对方的局面,不知还能维持多久。
她开始思考其他的可能。
陵阳城里有自己的水深火热,能安排到这里的顾家死士已经被消耗尽,她甚至怀疑预先准备的补给点也许同样被发现,守在那里的人也未必还有活路。
不会再有人来了……
碰!
沉重的刀剑碰撞声,秦绝低声疾呼:“凝神!”
若非他及时格挡,顾衍誉险些在对方全力劈刺之下被削去半拉胳膊!
她不敢再分心,全部神智放在手里的剑上。
招式如何拆解,攻势如何躲避,在她脑中有清晰的图景,奈何“知道”与“做到”不可等同,顾衍誉的速度渐渐跟不上了。
秦绝发现她动作的迟滞,分神来分担,很快自己也挂了伤。
“别管我,先解决他们。”
她话音甫落,周遭忽地暗了下去。
乌云遮月。
顾衍誉觉得人还是该避谶的,倒霉事不仅没结束,还一茬接一茬地找上门了。她本身夜里眼神就不大好使,方才还可借一点月光分辨对方动作,现在两眼一抹黑。
秦绝将刀捅进第四个人的心脏时,顾衍誉的大腿也传来一阵剧痛,而她根本没能看见对手何时出刀。
“你怎么……”
“没事,”顾衍誉急促地打断他,疼痛使她从唇齿间挤出的话语带着止不住的愤怒,“让我看看你的功夫到底有多厉害,别辱没了你义父的刀!”
秦绝握紧刀柄,目光沉稳无锋,却又无端骇人:“不会的。”
连斩四人,这样的对阵下来他将对手的情况也摸清了。论单打独斗,这里没有一个是他的对手。只是人数众多,他要考虑留着力,还得顾着顾衍誉的死活。几处挂彩也让少年人被激起凶性来,极低地交待一句:“你只要保住自己,剩下的交给我。”
秦绝换了打法,进攻节奏陡然生变。
长刀在他手中灵活得不可思议,这样的光线下,对敌人而言,也同样不便视物。
那把看上去并不锐利甚至显得沉而钝的长刀,如鬼魅般铺开攻势,唯一雪亮的是它的刀锋,如同一条银线在夜色之中穿梭跳跃。
瞳孔中清楚映出银线的那一刻,也是被它索命的那一刻。
银线所到之处,便有刀风斩下,热血飞溅。
第五个。
秦绝心中有一张先前演练过的地图,知道该往哪里走,以锐不可当的攻势将他们步步逼退,拉回到两人该去的方向上。
顾衍誉也不跟他做多余的客套,他的杀意暴涨,使她压力小了很多,不必考虑配合他去织出一张“网”,只管后背靠着秦绝,守住自己要害不被捅穿。
秦绝抽空看一眼她,眼角微微抽搐。
顾衍誉很聪明没错,她这打法着实省力,招式不拉满,能管用保命就行。他没见过谁会把剑使得这么狼狈且滑稽,但好歹没再添新伤。
第六个被秦绝重伤的人往后撤一步时,她脑袋后仰,偏转一点,凑近他耳边,声音压低:“后退,慢下来。”
秦绝狐疑,但照做。
这样一来就显得力有不逮,只露出个力竭的苗头,余下的人果然一窝蜂围了上来,秦绝瞬间紧绷——
就在那一刻,方才表现狼狈的顾衍誉动作忽然快了。
她极快地用脚后跟碰了一下秦绝的小腿,示意他节奏别乱。然后她的左手动了。不知从哪儿翻出一包粉末,三根手指捏紧,猛地往自己的剑尖按去,捏住了,顺着剑刃的方向一划,粉末完全覆盖在剑锋之上,顾衍誉右手一翻,以自己为圆心,将剑平挥而出,绕过一圈。
剑风所过之处,粉末漫洒。
无风无月,每个人的嗅觉都比平时更灵敏,无法忽视这股奇异的冷香。
秦绝隐隐觉得有些熟悉,但没回忆上来。
“运功会死更快,主子要紧还是你们小命要紧,自己掂量。”
她说着提剑而上——
秦绝一听,懵了,没想到他今夜第一次内心崩溃是在这里,惊疑不定地压低声音追上她:“我也吸入了毒粉!”
“闭嘴,”顾衍誉忙着趁乱收割成果,“解药在饼里,你没少吃。”
秦绝“噢”了一声。
好尴尬,赶紧让自己忙起来。
刀剑各向前,顾衍誉正中对方要害,可惜力道不够,人因疼痛而剧烈挣扎,顾衍誉险些控制不住,秦绝果断补了一刀。
顾衍誉缓缓后撤。
第六个。第七个。
被激怒的杀手全都围了上来,其中一个黑衣人长剑一抖,逼向顾衍誉:“拿出饼来。”
顾衍誉险些没绷住。
她扭头瞄了一眼秦绝:“他吃了大半,剩下的只够三个人分,你们不如先自己决一死战吧。”
说着将油纸包远远一掷。趁他们分神,顾衍誉用剑柄轻戳了一下秦绝,极快地交待:“他们是四人一组,各有一个头领,先杀领头的,余下的阵脚自乱。”
秦绝瞬间领悟。
从开始他就发现这些人的行动似乎有某种规律,移动灵活,配合极好。
顾衍誉一说,他也观察出来,头领不是四人中功夫最好的那个,而是一组中最先行动的人,另外三人会随他而动。
这件事很快得到了确认,因为有一个人黑衣人捡起了顾衍誉扔出的油纸包,他们未能如她所愿陷入争抢,除去死掉的一个首领,另外三个每人分到了一块,都是被顾、秦二人判断为首领身份的人。
秦绝飞快跟顾衍誉对视一眼,对这种非人的纪律性无言以对,她的手指小幅度动了动,指向其中一人。
秦绝会意:“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