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玉 第123章

作者:驰驰响当当 标签: 强强 相爱相杀 天作之合 先婚后爱 古代言情

第155章 她不无害,她更像一只漂亮的凶兽

  顾衍誉知道她所做的一切很快会被忘记,但未曾想到,这一天来得这样快。

  也许该说得更准确些,在民间故事里会继续流传,在说书人口中,在连环画里,在剪纸里,洛莲还谱了新的琴曲,记述那一天。

  但她所做的事,在这座金殿里,像是已经开始被遗忘。

  至少,没那么重要了。

  聂弘盛以一种很“平”的姿态赞美了她的救驾之举,在让顾衍誉开口说出所求之前,先问众臣该如何嘉赏。

  顾衍誉静静听着。在他们口中,她是“顾太尉的好女儿”“顾将军的好妹妹”“无愧于顾氏门风”“戴大学士的好儿媳”“戴大公子的好夫人”。

  她想如果运气足够好,史书上还会留下她的名字,姓顾,三个字,顾氏女。

  今日起得早,她来时神智昏昏,心思还在戴珺喂给她的羊肉饼上,现在逐渐清醒。

  那种不被逼到墙角不会爆发的心情又出现了,她站在金殿当中,群臣在侧,她感受到另一种被“围困”,她沉默不语,眼睛越发地亮。

  朝堂之上,目前真正消失的只有被收监的王孚和谢长忠,其他站了队的人,皇帝还没有下手处理,悬而未决的铡刀,威权的另一种行使方式。

  皇帝大手一挥:“好了,不要讲虚的了,众卿都说一说,该给什么实际的赏赐才好?”

  众人开言,也都在她意料之中——封号。奴仆。黄金。布帛。

  他们可惜她还没有儿子,否则儿子至少可封郡王。

  皇帝,戴家父子,顾衍誉,都没有开言。

  一道声音响起,听来十分中正平和,在所有人拿不定主意的时候,如果有一个资格较老的人出现,以主持大局的笃定姿态发言,基本都起到一锤定音的效果:“臣以为顾家女性情勇毅,得知自己丈夫被困城中,能拼死相救,可谓有情有义,可封二品郡夫人,在其祖籍乐临允准建立恩荣牌坊,以记此功。”

  顾衍誉恍若回到了被十六人围杀的那一天,雪亮的刀锋递至眼下,她的每一个毛孔都亢奋了起来。

  当她如此亢奋的时候,有人要倒大霉了。

  顾衍誉突如其来地对皇帝跪下,伏地行了一个标准的大礼。

  站在两侧的朝臣看着中间这个女子,不约而同,都有些心里打鼓。她生得极美,但这张脸放在她身上比起观赏性,攻击性显得更强。

  她在金殿前匕首扎穿谢长忠手掌的那一幕太令人印象深刻,哪怕血能冲洗掉,地面上匕首留下的痕迹却还在。今日上殿前,他们还曾路过那处。

  她不说话不动的时候,还可被当做个正常女子看待,突然制造出如此大的动静,竟有人下意识后退一步。

  她不无害,她更像一只漂亮的凶兽。

  她跪完皇帝,扭头看了一眼方才说话的大臣,突兀一笑。

  紧接着顾衍誉神色一凛,拍了拍她的衣裳站直了:“叶大人,我不记得曾得罪过你,我的父亲也应当没有招惹过你,你为何害我?”

  “你,姑娘,你这话什么意思?”

  “我与戴珺结发为夫妻,我的丈夫若蒙难,我会带上顾家所有人去救,倘若这不够,我可求告亲友伸出援手,甚至以我自己的命去搏。但此番求得刘理将军带四万兵马,却只为护君主而来。您的门生不是已经弹劾过刘理副将了么?不见兵符私自调令兵马已是死罪,叶大人言辞间直指我顾衍誉为一己之私促成此事。您这明褒暗贬,三言两语间把顾家、戴家和刘家,三门的九族都要送走了呢!”

  她这句话说完,另有三人仿佛约定好的一般,齐齐给皇帝跪下了。

  戴文嵩、戴珺,还有刘理。

  叶敬大惊失色,他只是不觉得一个姑娘担得起救驾之功,发言时是有些春秋笔法,可没再往深了想那么多。

  此刻被顾衍誉辛辣地点出这一层,只恨自己不是哪吒,没有生出同时能扶起这些人的三头六臂。

  阻止不及,他也只好跪下了:“皇上!皇上!臣冤枉,臣不是这个意思!臣……顾家女误会了臣……”

  “皇上!臣也冤枉!”顾衍誉听到刘理的声音险些笑出声,学别人说话干什么,多少有点促狭了这位老兄。

  “皇上,臣对弹劾之事亦有耳闻,深感惶恐。请容臣细禀。臣的主将徐钦逃跑在先,臣早疑心或有异动。随后见到顾家小姐与秦少侠前来求援,臣当日见到这二人时,他们只剩一口气在。来陵阳途中臣帮忙打扫战场、收敛尸骨,才知道他们在官道上被追杀一天一夜,无人援手,顾家死士尽数被屠,这二人更是杀了十六人才逃出的包围!”

  在场的人知道那是真的,但也很难想象。他们不曾经历过这种危局,看顾衍誉的眼神更加怪异。

  戴珺早知那两天里发生了什么,听刘理这样渲染一次,他的眼中仍是惊痛。

  刘理继续说下去:“臣相信不会有人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到如此地步。当顾家小姐再掏出顾将军的信物表明身份时,臣便坚定了自己的猜测。既知陵阳有变,身为大庆的臣子,如何能置身事外?”

  刘理说得慷慨激昂,使人闻之落泪:“并非是与顾家有交,凭顾衍铭将军一方私印能越过朝廷调动兵马。臣觉察异动在先,奈何被上峰蒙蔽,不知全貌,得知真相后便义不容辞。臣以为这是任何一个庆国的将军都会做出的选择,哪怕早知今日会被弹劾,臣也同样会出兵勤王!”

  刘理愣把自己说得涕泗纵横,然后重重对皇帝磕了一个头:“陛下!臣,为君为国,九死不悔!”

  顾衍誉心中暗暗叫了个好,只看在场众人神色,她便明白还有谁也递过阴阳怪气的折子。

  一个刘理立功没什么,但如果刘理因立功能拿到皇城禁军首领的位置,就有等着上的人拿不到这个位置了。刘理又与顾衍铭交好,将来这二人如果勾结在一起,会不会瓜分干净好处?有功没什么,但若有功,就能上桌分肉,这才是使人容不下的。

  他这里说完,聂弘盛示意荣顺,叫内监们去扶跪着的人起来。

  戴文嵩站起来之后,也开了口,他的语气总是很慢,每一个字听来都是肺腑之言:“谢长忠和王孚,纵藏着自己的野心在先,想必也早有同僚嗅出其阴谋,或被威胁,或被招揽过。局势不明时,诸位没有行动——”他看了在场之人一圈,人们都不敢与他对视,这确实就是一场在前期被默许的谋反,“若说当真不明白这是在干什么,也情有可原。”

  “可当他们假传陛下死讯,重兵围城时,诸位真的还不知道要发生什么么?殿上这位姑娘叫顾衍誉,今年二十岁的生辰还没过。陵阳生变,国难当头时,是她!也只有她!冒死出城带回了救兵。臣今早来的路上尚且能听到街边幼童哼唱那天的战歌,怎么诸位大臣却像是早就忘了呢?若非顾衍誉及时赶到,我们这些老臣,不愿附和、不愿拥立聂泓景的,会是什么下场,大家心知肚明。”

  当然看到了,人们都不约而同想到了那天被谢长忠一刀捅死的白头小吏。站在那块砖石上的人忽然感到冷风阵阵。

  戴文嵩凛然逼问:“叶大人如此轻视和歪曲顾衍誉的功劳,是胆识过人、并不在乎谢长忠的刀剑,还是叶大人自信,就算在谢长忠和宣王掌权的朝廷,你也能活得很好?”

  “哎哟!戴大人,戴~大人!你这样扣帽子,老臣……下官不敢说话了。”

  朴素的战斗原则:面对一群人围攻的时候,破局之法是抓住一个穷追猛打。

  没开口的都在庆幸,叶敬那点心思不难被看穿,但他有点着急了,虽然不知道他在急什么。

  聂弘盛看着阶下众臣:“其他人的意见呢?”

  无人说话。

  聂弘盛随手一指:“那好,顾衍誉,你自己说说要什么吧。”

  顾衍誉端端正正地行了个礼,朗声开口:“臣所求有二。此次顾家遭难的开始,是家门不幸,族老与聂泓景勾结。然如今家主之位空悬,乐临已是顾崇山做主,他欺上瞒下多年,已在当地成盘踞之势。臣要请一道圣旨,望皇上允臣代家主之位,借用当地朝廷备军,清理门户,以正家风。”

  有小声议论,但止息也快。

  听起来很牝鸡司晨的行为,但只是代一代,好像也跟他们没关系。

  “臣所求之二,望陛下特许臣一个官职,臣愿为陛下行监察之责。”

  此言一出,纷纷的议论再也压不住。

第156章 从今日起,你便是顾家家主了

  很显然,在这些朝臣眼中,顾衍誉可以要布帛、黄金和牌坊,但不能是她提的这些。

  反应最强烈的是原来的监察御史:“顾家女子,你的心意大家都听明白了。事急从权,要你一个妇人抛头露面也就罢了,之后的事,自有各位大人各司其职。既已嫁做人妇,考虑一些该你考虑的事。相夫教子还没做好,便不要乱想了。”

  顾衍誉立刻反唇相讥:“各司其职么?大人,如果您尽到责任,舒台的悲剧能早早被发现,冬猎的意外也就不会发生。倘若您做到把自己该考虑的事考虑好了,王家又如何能当了河道上的‘龙王’,敛财不计其数?”

  “顾衍誉,注意你说话的分寸!我的年纪比你父亲还要大,这是金殿,岂容你一个女子在此放肆?”

  “比我父亲年纪大,我尊你一声‘老人家’就是。”

  顾衍誉还挺好说话,聂荣不合时宜地又听笑了。

  而顾衍誉看起来完全没有在气人的意思,她的态度始终周正,只言辞的冷箭是一支没落下:“今日我之所以在金殿之上,是受皇帝宣召。之所以受皇帝宣召,是因我救驾有功。不知道老人家对哪个部分不满?”

  “你……你竟如此放肆!”

  顾衍誉很讲道理,莫管说的是什么,语气和善,真真是跟老人家沟通的和气:“我没有放肆,我有救驾之功,皇上宣我来的。”

  另有一个人出来,扮的是红脸:“顾家女子,你做得确实不错,没有人否定你的功劳。可你不能恃功自傲,你还年轻,若你父亲还在,也会这样劝你一句。”

  顾衍誉:“敢问陆大人,何为救驾之功?”

  “这……救下圣驾,是为救驾之功。”

  “这样么?我还以为我的救驾之功与旁人的救驾之功不一样呢,”她笑了,轻慢地朝这位陆大人走近,“陆大人的先祖也曾有过救驾之功,所以封妻荫子,门前还能有根柱子,写着‘国之柱石’。以至传到陆大人这一代,还能靠着祖荫坐在平民不敢想的位置上。眼下,把儿子、干儿子和侄子的位置也都安排好了吧?”

  “你……这是为你好。你为何咄咄逼人?”

  凶兽露出了獠牙。她的张狂态度在所有人意料之外。

  而皇帝的冷眼沉默更叫人摸不透君心。

  顾衍誉对他笑了:“诶,原来这算咄咄逼人么?不好意思啊,陆大人,您方才也说了,我年纪轻轻,却没了父亲管教,所以有很多事想不明白。我敬陆大人是敬您的先祖有救驾之功,余荫仍在,可是您又说不能恃功自傲,若我不敬这份功劳的话,好像陆大人本人,没有什么值得我敬重的地方啊。”

  他此生从未如此被人羞辱过,还被说到了亏心之处,恼羞成怒地转向:“戴珺!你戴家从来门风清正,如今有了这么个妇人,你也不说话么?她还是不是你戴家人了?”

  戴珺淡淡地:“不知陆大人想让晚辈说什么?”

  “你,你应……”字跟句气得打结,卡在喉咙处,一时没吐出来。

  于是戴珺就先开口了:“臣确实有话说。于公,今日在殿上惊闻救驾之功分了等级。不知这番变动是何居心。天家一举一动,对天下人莫不有教化示范之用。燕安以女子之身,立下这样的功劳,诸位只想轻轻带过,是要告诉天下女子,将来若有机会救驾,也不必冒此风险么?不如直接嫁一个显贵之家来得方便。否则你即便豁出命去,拿到的也不过是次等功劳,有人救驾可封妻荫子,有人救驾可在家乡立一座恩荣牌坊。”

  皇帝原本只是听着朝臣们混乱争斗,这是上位者乐见的。

  听到此处,他也神色一正,与自己切身利益有关,心态便不同。

  没错,在这件事上,他跟这些朝臣没有共同利益,相反,他需要天下人知道,无论男女,都要懂得效忠君主,能为他豁出命去。

  戴珺眯了眯眼:“于私,当着臣的面,对臣的发妻出言无状,诸位大人可算是把礼义廉耻全放在地上踩了。”嬛

  没开口的人简直庆幸得要死掉,这还能看不出来情况么?

  那位陆大人下意识退了一步,他突然不知道今天是唱哪出了。顾衍誉他不了解,只以为这女子性情就是如此乖张,但戴珺他知道,他不会一时热血上头与人做言语的争执。他还记得皇城之变的那一天,戴珺看似意气用事的话,实则在把人往坑里引。

  他下意识再去窥视王座之上的君主,忽然很想把自己从他们的视线中藏起来。

  戴珺下一句粉碎了他的幻想:“陆大人。您方才还说什么?您说燕安嫁给了我,便是戴家人,又说缺了父亲管教。晚辈自问不曾得罪过陆大人,不知为何您要诅咒家父?”

  顾衍誉感觉戴文嵩可能被同化了。

  因为他在戴珺说完这一句之后,适时呛咳不止,仿佛真被诅咒到。

  顾衍誉安静地立在殿中。

  她其实猜到会这样。

  那一日震天的鼓乐和她与谢长忠不死不休的战斗,是记忆的锚点。否则其他人很快会封侯的封侯,提拔的提拔,而她会逐渐退出人们的视线,最多被提起时是戴大公子那个性格刚烈的夫人。

  戴珺为此让那些文人没少花心思,不过就算这样,有些功劳,想进入这座金殿,乃至被记下,总是很难。

  皇帝依然没有开言。

  在短暂的沉默后,新一轮的争吵开始。

  这次没有人针对顾衍誉本人,他们争的是监察之权不能旁落。

  顾衍誉听着,想跟戴珺交换一个眼神,称许他想的周到,但在金殿之上太明显,于是她只是自己低头笑了。

  有时这些朝臣代表的确实是皇帝的利益,有时他们反而是对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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