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玉 第144章

作者:驰驰响当当 标签: 强强 相爱相杀 天作之合 先婚后爱 古代言情

  但这个天真的奢望,随着他们的被擒而破灭,王孚接受了整一支随自己一同覆灭的命运。他在狱中自尽,没有给人机会借他撕开更庞大的利益网。

  抄家查出来的财产不少,但也不算极多。一想到他们树大根深,不知还往何处延伸,顾衍誉就浑身刺挠,不过,想必皇帝比她更觉刺挠。

  还有一件在此后不久发生的小事,在当时各种大的变动面前似乎不算什么,但后世看来它是一种“迹象”的“萌芽”,意味着世家的垄断在各个领域都开始被动摇。

  皇帝在宫中设宴,款待宗室子弟,顶着压惊的名头,实际嘛,敲打,大家心里都清楚。

  宴会交给顾衍慈去办,席上她请了乐圣王徵的亲传弟子来此演奏。

  贵妃并未指明曲目,那位亲传弟子揣摩圣意,觉得他老人家前段时间遭难,必是想听些温和柔美的曲来抚慰人心,谁知聂弘盛没等他演奏完,当场喊了停。

  “靡靡之音,若宗室子弟平素听的都是这样的曲子,乱臣贼子当道时无人敢发一言也不意外了。”

  一句话骂了在场所有人,吓得场中跪了一片。

  顾衍慈也赶忙请罪,毕竟人是她请来的。她请皇帝息怒,今日还有一位歌姬在,那一日的战鼓和高歌,正是出自她的安排。

  聂弘盛回忆片刻,说那般旋律很是提气,皇城之中就该奏起此等威风八面的曲。

  于是洛莲出场了——

  那一日结束后,人们后知后觉反应过来,或许是一场预先安排好的戏。

  圣上大手一挥,“乐圣”这一脉忽然就从庆国唯一能评判他人歌艺、琴技好坏的标准,成了“不可说之名”。

  他们统治了琴、曲几十年,幼童学的第一首曲子是“乐圣”所谱,乐圣及弟子亲手所制的琴价格高昂,但挡不住人们趋之若鹜。

  转瞬间却什么也不是了。

  世上从前有比曾经的“乐圣”更懂琴的人么?当然也会有。

  此道中的高手,到了一定地步,谁不心高气傲?能不约而同只以一人为尊,得他赏识者平步青云,被他看不上的无品无级,就不只是琴艺的高低问题了。

  植物也需要疏松透气的土壤,社会板块的固结最终会让所有人受困致死,包括那些曾经看起来庞大的根系。

  洛莲,这个曾因乐圣偏见被评为下九流的歌姬,很长一段时间里,因得不到品级,无法在更“高”的场合献艺。

  如今,终于凭自己一曲,成为御笔亲封的“国手”,之后的权贵子弟们也都要去求她指点。

  再有一件嘛,或许算这一切变化的连带效应,戴府有一个意料之外的客人上门——严沐,她是来找顾衍誉的。

  严家情况不比从前,父母原本为严沐订好的亲事竟被男方想法退掉,顾衍誉听到此处,眼神微微一动,严沐将她反应收在眼底,忙握住了她的手:“誉姐姐,这样的事,若非要找一个始作俑者,身在其位却带着全家自食恶果的我父兄,才该为此落罪。”

  她道:“从前那位徐少爷,我并不熟悉,更不曾想过喜不喜欢的事。我生来是严家的三小姐,被锦衣玉食供养长大,心里晓得这样的代价是什么。如今二哥在外征战,情况凶险,父母担忧若他……再去了,家中更会一落千丈,于是着急给我再说一门亲。从徐家换成许家,我原本无所谓,总归都是不熟悉的丈夫,可预想到的生活。但是誉姐姐——”

  她盯着顾衍誉,眼中发亮,像一只雀跃又很有精气神的小狼崽:“我忽然在想,若我能有别的路可走,为什么还要等待从一个院子被关到另一个院子里去呢?”

  顾衍誉沉吟片刻:“你是说……”

  “她们都在说,誉姐姐可以成为顾家的家主,可进朝堂做官,洛莲姑娘可以成为皇帝亲封的国手,或许……我们也可以有不一样的生活。”

  顾衍誉听了,耐心地问:“那你具体怎么想呢?”

  严沐的脸颊因激动而染上绯红,握住顾衍誉的手扣得更紧:“我还没有想得很细,也不知道自己所学能让我去做些什么。但我很确定,我不想嫁那位许公子,我要去云渡找我二哥。”

  “你来找我,是因为家中父母不允么?”

  “是。我……也从未孤身去过那样远的地方。”严沐有些不好意思,低着眉眼,“我知道,我还有很多事都没想清楚,甚至不知道我会遇到什么,该如何应对。可是誉姐姐,想明白我不想要什么的那一天,我真高兴。其实,我连那位许公子都没见过,是说不上有多讨厌他这个人的,我,我只是很清楚,我不会嫁给他,诶,誉姐姐,你会明白吗?”

  顾衍誉以眼神回应了她殷切的期待,严沐似乎很想在她面前装出大人模样,被认可的那一刻,很孩子气的开心却藏不住。

  不过,她见顾衍誉没有再主动往下说什么,又小心翼翼起来:“誉姐姐,我的要求很令人为难是不是?其实……我也不知道该找谁去说。我没有为自己做出什么准备,知道婚事在即,就这样着急忙慌来找你,倒是把所有问题抛给了你。”

  “并非我为难,只是,”顾衍誉前倾半分,对她一笑,下一刻她揽住了严沐的肩,或许她自己还未察觉,她已经表现得很像一个“姐姐”了,顾衍誉边想边说,“云渡如今正在战乱之中,严兄冲锋陷阵在前,你又是他亲妹妹,一旦身份为人所知,只怕很危险。我有意帮你,但也要想好如何能护你周全方能应允。况且,你父母必然悬着一颗心,我若把你送去,得保证你平平安安归来才好。”

  严沐情绪激动起来,她有许多话想说,最终在她臂弯轻蹭,顾衍誉笑了:“这样,杜大夫这几日要回来,等他再回云渡时,你可扮成药童与他同去,可好?不引人注目,也有护卫相送。只是你要答应我,老老实实跟在他身后,不可孤身涉险。”

  严沐的雀跃不言而喻:“是那位神医?”

  “正是。”

  “至于你父母,还有这桩婚事——”

  在顾衍誉拖长的声音里,严沐生出了小孩儿般的期待,顾衍誉正色:“需要你自己先想法去说通。”

  严沐一瞬间蔫得让顾衍誉险些笑出声来。

  顾衍誉硬起心肠忽略了她的可爱:“我强行将你带走,固然是个办法,但怎么都比不过你自己能先迈出这一步。”

  严沐是个通透聪颖的姑娘,顾衍誉一起话头她就自动想明白很多,娇憨之态渐渐淡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清醒的审慎,她说:“来之前我原想着,这都是很难的事,我不想接受父母的安排,往后少不得自己去扛很多。可是姐姐方才一答应我,于我而言很难的事忽然间就变得好似轻巧可解决。我就像又找到了一个依靠。”

  严沐叹道:“我还真是,一直都在这样活啊。”

  顾衍誉静静看她,也不多言,严沐忽然道:“那我们打个赌吧,好不好?若我能过了父母那一关,先解决了我不想要的婚事,誉姐姐,你再让杜神医捎上我!”

  “好哇。”顾衍誉右手捏成拳递过来,严沐也伸手,与她轻轻一碰。

第182章 顾大人首次上朝,外面都有些什么说法?

  吴三思到陵阳后,其实顾府和别苑都空着,但人少了怕他寂寞,顾、戴二人一商量,再问了老人家自己,最后把他安顿在戴府。

  他与戴文嵩旧日同僚相见,各生出诸多感慨,自不必说。

  文澜殿的修书大业有了一点进展,沈万千已将重新修订过的部分付梓,传到需要的人手中。

  俩老头遇到疑难处能互通有无,比之前埋头干活儿似乎有趣了点。就是,唔,争执也不在少数,顾、戴二人不止一次听到他俩吵起来,好在年纪都大了,也都不会武功,学问之争上升不到拳脚,再怎么生气,也还是要一桌用饭。

  俩老头也会交流别的发现。

  比如有一回,顾衍誉走路不小心左脚绊了右脚,戴珺脸上的慌乱藏不住,直到确认了她浑身上下都还好好的,他三魂七魄才缓缓归位。吴三思盯着二位背影许久,一扭头发现戴文嵩也若有所思。

  “老戴头,你是不是也觉得哪里不对?”

  戴文嵩默认了。

  “令郎似乎很紧张我这个学生,难不成,有了孩子?”

  戴文嵩一瞬间大喜过望,但紧跟着摇头,他知道两人都在喝药,说孩子还早。戴珺近来的表现,更不像是藏着喜事。

  “路上是否发生了什么?珺儿自打回来之后,一日要问管家三两次是否有杜神医的消息,只是为了如玉么?”

  “你这么一说,在乐临时我已发现不大正常。”

  两位老人一对视,都感到了凝重。

  顾、戴不愿说的事,他们不到当事人跟前去问,但达成一种默契,让两个年轻人少操点心。

  不需顾衍誉交待,吴三思已自觉主动扛起肩头责任——如何避人耳目把天铁矿石运至大庆境内,再找个人烟稀少的地界炼制武器……他已早早跟居斯彦取得联系,并形成了方案构想;

  戴文嵩亦然,唯恐哪里没帮上,就差跟戴珺抢活儿干了。

  石管家看着两位老大人的状态,一时不知是天快要塌了,还是天终于要亮了。

  顾、戴二人觉出端倪,也早达成一致,她中毒的事不主动去提,若他们发现了,也就不必瞒。回来之后她原想进宫去看顾衍慈,可姐姐何等敏锐,顾衍誉不想太早被她看出什么,唯恐徒添了伤心。

  她自己去看如玉的次数变多,更频频关切他的感受。

  如玉最初感动不已,但越想越害怕,仿佛展开一张老天给的预言,上书“命不久矣”四个大字。

  顾衍誉道:“你慌什么?我不是大夫也不是道士,断不了你的命。”

  如玉满脸写着:我才不信。他十分相信自己就快要死了,能给主子的恭顺也有余。

  顾衍誉:“我就是随便溜达进来了,闲的,你跟洛莲学艺多年,要不你给我弹个琴吧。”

  如玉按照自己的心意挑了一首,哀婉悲恸,险些把自己弹哭,顾衍誉听乐了:“你这样弹琴,好好的人都要被你送走了,欢快一点的会么?”

  于是如玉弹了一曲《贺新郎》。戴珺迎亲的那一日,洛莲曾以此曲为顾衍誉送嫁。

  如玉被琴曲欢快的节奏感染,自己的失意忧虑都少许多,眼角眉梢生动起来。

  他也不免有些自得,看向顾衍誉时,却发现她面上连一贯会挂的客套笑意都不见,只剩满脸空白。

  他叫了顾衍誉一声。顾衍誉方才意识到什么似的,然后她起身离开,像是落荒而逃。

  不过甚少人有机会窥见这位顾大人失魂落魄的模样,她自乐临回来,便开始上朝。

  顾衍誉有了属于自己的朝服,第一次看到这种独属于朝廷要员官袍上的流光出现在自己身上,她很是稀奇地在镜子前站了一会儿。

  其他穿上这样衣服的人会想什么呢?会像她一样,在那个瞬间忽然意识到它不仅是一件衣裳么?

  “我是不是很神气?”她对着戴珺转了一圈。

  “神气极了,我的顾大人。”戴珺走上前来,为她戴好了冠。

  金殿之上出现这么个姑娘,实在是前所未有的稀罕事。

  而顾衍誉并未有意再做男子装扮,她喜欢的钗环一件不少,香风阵阵地出现在朝臣队列之中。若品级低下,站在角落或许还能少几分显眼,偏偏扎在了队伍当中,叫看不惯的人想眼不见为净都难。

  “顾大人首次上朝,外面都有些什么说法?”

  “小的……”

  顾衍慈身边的首领太监意有所指地顿了顿,等着的就是主子的宽恕在先。

  顾衍慈瞥他一眼,这位一笑,躬身一行礼:“小的先谢过主子。”

  他惟妙惟肖地把话学来:“……殿上情况大致就是这样。这些大人呀,明着挑不出什么,但都是软刀子,言语间挤兑咱们小主子不懂为官之道。”

  他觑着顾衍慈神色说下去:“可奴才听着,那不是什么古已有之的规矩,也不是什么不能碰的金科玉律,无非是显着他们来得早,又老一点。”

  “下朝后呢?”

  “有说未见过施了脂粉的大人,唔……顾大人和戴大人走出东掖门之后就牵着手回去的,被人瞧见,少不得也有一顿编排。”

  顾衍慈轻笑了一声:“那今日顾大人在金殿之上说了什么?”

  首领太监更为恭谦:“向圣上进言了防止官员贪腐,整肃监察机构的新策。”

  此时这位雍容的女人眼中有了融融暖意,徐徐说道:“我的阿誉做的是顶天立地的大事,那些自诩栋梁的老头子们,却在指摘女人的脂粉浓淡。”

  她想起什么似的:“知道她的事不轻松,但回来了没进宫不大正常。她瞧着可还好啊?”

  “好着呢,顾大人也惦记娘娘,还让人捎来了乐临的时令鲜果和银鱼,很是用心,鱼儿运进来还是活蹦乱跳的。”

  顾衍慈展颜:“那好,煨了鱼汤来,锦儿也喜欢这一口。”

  首领太监退了出去,跟在他身后的小徒弟谨记着在此处做事要机灵,凑上去问:“师父,今日娘娘宫里做了新菜,可要去问问皇上是否一同用膳?”

  首领太监一扭头来,瞪了他一眼。

  小太监收了声,但疑惑未消。

  首领太监压低了声音:“往后可要记着,娘娘心情好的时候,不要拿这些事去烦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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