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玉 第151章

作者:驰驰响当当 标签: 强强 相爱相杀 天作之合 先婚后爱 古代言情

  顾衍誉愣了好一会儿,没说出话。

  她知道居斯彦不会犯傻,在说出有天铁的消息时他一定会想尽办法引导话题走向,为自己的部族争取利益。但他最终无法争取到,恐怕不是因为他不够聪明,而是因为在皇帝眼里,那本是他的所有物——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雅克苏归顺于大庆,神让天铁降于草原,那还能怎么解释?当然是因为皇帝的德行感动了上天,那就是聂弘盛自己的东西。这片土地上的一切,物产、人命……都是他的所有物。他看上什么都可以顺理成章拿走。

  贫弱的小国没有立场说“不”,它只能恭顺地被劫掠。

  “无论……我们之间的约定不会变。”顾衍誉看向他,平静,也很笃定。

  她没有皇帝会有的那种自信和骄傲,她只会想,如果雅克苏真的因此一无所获,他们难道就不能用假的天铁来糊弄么?到时候会受害的还是冲在最前头的战士们。

  居斯彦也看向她,眼神有片刻柔缓,然后他说:“我留了个心眼,告诉他第一批只能产出一百把刀。你猜……”

  顾衍誉不用猜,她反应很快:“禁军?”

  “是,他要留下一半给护卫皇城的人。”

  不知怎的,顾衍誉竟不是很意外,她理解这件事的发生,但又困惑于它真的会发生。

  当你知道自己会是前线冲锋的普通士兵中的一员,会希望自己手中能拿到最新最好的武器。你即将与最凶悍的敌人贴身战斗,你希望那些大人们会分发给你一把不会被斩断的刀。

  但当位置变换,你成为天下最尊贵的人,会希望最锋利的刀放在前线,还是有人持握它守在你的身边?

  因着这件事的缘故,有一个真相居斯彦不打算戳破——

  术士的身份戴珺让人调查过,来历没有问题,像所有家中无人于是只能拜师走偏门讨活路的人一样,但他献于聂弘盛在帝王陵寝中所绘的图案,在这位术士自己那一派的传承里却没见过。问及这图样的门道,他却编了个玄之又玄的说法,说自己进山被仙人所授,以便为吾皇祈长生。

  他是皇帝的座上宾,私下调查本已不合规矩,还能真对他上手段不成?戴珺他们虽不买账,也没有证据按死他在骗人,唯有再暗中继续观察寻访。

  倒是戴府上两位老学士将居斯彦抄录来的图案细细研究一番,结合先前神典中能找到的其他符咒画法,对纹样有了解读。大意是说,顺应神的意思,将一位“独王”镇压在此,以取悦可能愤怒的神,“独王”从此不生于世。

  对此顾衍誉曾有疑惑,吴三思看着她,问:“你是不是在想,只有残暴无道、众叛亲离者才算‘独夫’,而今上,还不到如此地步?”

  顾衍誉也不避讳:“是,但或许就像我们从前说过的。皇帝这个位置本就是‘独夫’的位置。天下不该有独夫,也就是天下不该有皇帝。”

  若他们的推测无误,聂弘盛的陵寝将成为为他定制的永镇之所。

  居斯彦想起来养父曾跟他说起的那个祭阵是什么,不过,这皇陵之中的,应当只是一半。

  不知该如何开口,也不知开口会带来什么,于是知情者谁也没说穿,任由那些诡谲的纹样继续盛开在帝王为他自己准备的归处。

  其中唯一使他们担忧的事,既然有“阵”,镇物入阵的时间也有讲究,这就更成谁也不敢说的话了。好在宫中已处处有顾衍慈的人,至少可保证今上不会在不该殒命的时候死去。

  聂弘盛阻止了宫人的通传,由老太监扶着,一步步走入顾衍慈宫中。

  赶上她用膳,聂弘盛一眼看到了一道熟悉的红皮鸭子。他着实怀念这个味道,但他的牙齿有时并不成全他。他坐下,再招呼方才起身行礼的顾衍慈坐下,先把来意放在一边,问她怎么想起今天吃这个。

  顾衍慈轻轻一笑,说从前得他赏赐一回,始终记得这个味道,最近格外想念,便让人做来。聂弘盛微微点头。

  “不过若是皇上只喜欢原来的味道,恐怕会有些失望。”

  “哦,为何?”

  顾衍慈示意,太监上前,夹起一块放在皇帝碗中。

  “上次吃来觉得滋味是极好的,但原来的做法肉烹制时间过长,臣妾让人用肉糜替换了鸭肉,”她以手掩口,带着笑意道,“否则还有些为难牙齿呢。”

  “你这年纪,竟也觉得费牙么?”

  顾衍慈很认真地“嗯”了一声:“陛下尝尝?”

  聂弘盛一口咬下去,汤汁就是他最惦记的味道,保留了脆香流油的鸭皮,而肉的部分竟嫩得入口即化。他的眼中一亮:“恐怕整个宫中也只有你,能有如此巧思。”

  顾衍慈一笑,并不多言。

  他吃得高兴了,说话也和气:“朕今日来,是听说妹妹来找过你。她在御书房中与朕据理力争,要自己去寻戴珺。朕没答应,想必她是找你哭来了。”

  顾衍慈执杯的手没有半分波动,涉及到戴家,她总是显得兴趣不多,说话淡淡地,偶尔关心一下也关心不到点子上去:“臣妾对阿誉难免生出几分儿女心。眼看着她出息,又蒙圣恩得以踏入金殿,心中欢喜。只是她年纪小,成亲又早,约摸跟戴家那位相处不错,便总是记挂着。人之常情,这也是没办法的。”

  聂弘盛若有所思:“那你如何与她说的?”

  顾衍慈放了杯子,垂眸,一时未开言。

  聂弘盛:“怎么?还有不方便跟朕说的?”

  “臣妾劝她,看得开一些。”顾衍慈目光掠过他,“若将与妹妹说的和盘托出,恐怕失言,皇上可事先饶恕臣妾么?”

  “你先说来。”

  顾衍慈朝他行了个礼:“臣妾小人之心,只觉戴家公子已足够小心,路线亦是绝密。羌虞与我们隔海,羌虞王若想阻止这次会面,先拦自己人不是更方便?为何大费周章潜入大庆杀害朝廷重臣?若他们真有这样的本事,还需要防着一场小小的会面么?”

  不需要顾衍慈再挑明,聂弘盛的多疑已自动发作。那就是庆国内部有人想要破坏他们和那图的结盟。有内鬼的话,戴珺的遇袭就更合理起来。

  顾衍慈敛着眉,叹息道:“若真如此,以有心算无心,戴家公子只怕在劫难逃。”

  她看到聂弘盛的眼神渐渐起了变化。

  倘若如此,他再派去找戴珺的人,又可信么?谁知道会不会混入别有用心者?

  “皇上恕罪,臣妾知道您对他看重。在不知内鬼是谁的情况下,能救他的也或许只有真正想他活着的人。”她说着声音哽咽,“可臣妾只有一个妹妹。她再怎么伶俐能干,是后面的事。臣妾……希望她好好活着在先。”

  聂弘盛说他知道了。

  顾衍慈宫中没人会劝他爱吃的也要适量,他吃完了整盘红皮鸭子,心满意足。

  紧接着,便召了顾衍誉进宫。

第191章 顾戴二人的一点小秘密

  顾衍誉领受皇命出发在即,消息一出,顾衍慈在宫中垂泪不止。

  荣顺将贵妃的反应传到皇帝耳朵中。聂弘盛沉吟片刻,开口问他的却是:“朕的儿子们,你也都看了这么多年,你看,谁像是将来能承继大统的样子?”

  荣顺吓得连忙跪下:“陛下恕罪,这不是老奴可置喙之事。”

  聂弘盛轻嗤一声:“不,你都明白,只是不敢说。”

  荣顺低着头,听得聂弘盛的声音响起,很慢,好像说出一个字,都要再下一次决心:“聂锦,对么?朕的儿子们都是你的主子,但你对那么个小娃娃的态度最为恭顺。”

  他见荣顺已然恐惧到极致,自己却笑了:“他有一个很好的外祖,离开得都那么是时候。锦儿就是太小了,但小也有小的好处。”

  聂弘盛又召了居斯彦来:“朕有一个问题,不知道你的神能不能给出答案。”

  宫室中没有旁人,这位已至暮年的皇帝就这么把心中盘算已久的事说出口:“那就问一问,若是朕做出这样的选择,大庆会千秋万代么?”

  居斯彦暗忖,当他这样问出口的时候,心中应当已有决断。

  白袍的神使恍若不知自己方才听到的是怎样一件大事,他俊美无俦的脸上闪耀着神性的光芒,平静地一撩袍角,席坐在地,点燃卜筮的草——

  蒲良来取顾衍誉随身的佩剑,她远行在即,他该把兵器拿去做好养护。

  这位老管家什么都会,点心做得好,也很会磨刀。

  顾衍誉说不必了,她早已安排过。

  “小小姐……”

  她静静瞧着眼前的老人,眼中是不起风的湖,她突兀地开口:“顾禹柏是不是恨死我了?”

  蒲良一惊。

  顾衍誉眼中除了愤怒,还有藏不住的失望:“他这么多年是不是没有一刻不在想,如果没有我,我娘亲就不会出事?而你作为我娘的忠仆,在这件事上与顾禹柏是一伙儿的,对么?”

  “不,小小姐……”知道事情已经败露,他看向顾衍誉的目光变得悲伤,又带着哀求。

  顾衍誉生气的时候往往说明事情还有余地,她变得淡漠时,则意味着她已翻来覆去想过,有了不容更改的定论:“你明知玉珩对我而言有多重要,在他临行前演那么一出,除了叫我时时悬心,夜难成寐,还有什么意义?”

  “小小姐,姑爷……不会有事,只要他晚一点,不要去跟那图联络。”

  顾衍誉并不看他,沉默地盯着地面许久。

  “蒲叔,你该明白,你能知道在别苑里我和他的对话,知道他走哪条路,是因为我们曾经有信任。而你……辜负了它。”

  她说着像是觉得荒谬至极:“你要对我娘亲忠诚,却这样折磨她的孩子。在你心里,她和顾禹柏是同一种人么?”

  蒲良双手捂住了眼睛,他终于不可自抑地难过起来。

  顾衍誉:“你还知道什么,现在尽可与我说实话了吧?”

  顾衍誉在马车上坐定,只有她自己知道,她根本没有看上去的那么平静。她闭着眼,把自己念过的所有经都在脑中过了一遍,这一通杂经念完,不仅没有静下心,反而焦灼更甚。

  离开前戴珺便察觉蒲良有异,早在追踪顾太尉无果之后,他把目标转向了这个老管家。

  深夜,在只有他和顾衍誉的房中:“还记得我们曾说过的么?蒲良很可能还跟你爹一直有联系。”

  顾衍誉马上反应过来:“那他最近的反常是不是也有顾禹柏授意?”

  年纪大了怕寂寞不足以解释蒲良总想跟在她身边的举动。他平素不爱给人添麻烦,只会默默打理好家事,把自己的存在感降低到近乎于无。

  戴珺:“我们已经有察觉,他还不知道。这是我们的机会。”

  她和戴珺之间有了一个秘密约定,在明处被人一直追杀不是个办法,若路上遇到截杀,戴珺会利用他们的突袭制造一次“金蝉脱壳”。即便他平安无事,也会让自己“失踪”,对自己人和敌人都是,然后悄无声息地抵达合芜。

  顾衍誉相信他有准备在先,不会那么容易出事。

  可谁也不是金刚不坏之身,在接连的意外面前,她并不敢认为那就万无一失。不过几日与戴珺失去联系,她却觉得一颗心已经悬了很久。

  顾衍誉要去的地方也是合芜,同样是两人先前的约定。

  如果戴珺在一次次截杀中脱身成功,他会简装快马按照原计划去跟那图会面。

  如果他不幸……

  那么顾衍誉要去完成这件事。

  顾衍誉有那么一个瞬间产生了幻想——她在途中“捡到”奄奄一息的戴珺,将他抱上马车,然后他们就这样一直跑,跑进色彩沉郁的夕阳里,再也不要回头。

  她甚至自暴自弃地产生些糟糕的念头,比如就这么算了,让皇帝的禁军“霸占”所有的天铁军刀好了,然后羌虞就可以在杀完东南七镇的抵抗者之后一路高举他们的神兵再杀入大庆的土地。直到皇城被破,手握天铁的禁军因武器数量差距还是不敌,被屠戮殆尽。

  聂弘盛在那个瞬间,或许会生出悔意?

  顾衍誉甩甩脑袋,她发现这个糟糕念头的结局一点儿也不令人痛快,聂弘盛有愧疚的一闪念又如何呢?在此之前,是会死掉很多、很多的人。她的兄长、姬雪照、严柯、蔡莘……陵阳的守卫,她熟悉的守城人,禁军的统领刘理……想象中的死亡变得具体时,一切就沉重了起来。

  然后呢?在这样的死亡之后,还是会有人迅速占据有利的位置,他们会把既得利益者的席位迅猛地瓜分掉,像秃鹫分食尸体,然后他们制定规则,这个规则里,有人源源不断给他们上贡,他们封妻荫子,他们世代相传,普通人再一次失去机会——

  该死的!

  她不能走,甚至不能置身之外,还因为她的生身父亲在这一切中扮演了推手的角色,她天然对所有人有愧。

  顾衍誉没觉得自己的道德水平高出旁人多少,她只是觉得世界不该是这样的。不该是一家一姓的天下,也不该是吃饱了饭的人想从穷人口中抢走更多。

  她还想过会跟戴珺有孩子呢,她希望自己的孩子生活在一个正常的世界里——

  在正常的世界里,她不会因为是女孩儿而失去继承家产的资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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