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驰驰响当当
有些位置上就是那么容易扒拉出更多的好处。权,就等于钱。甚至于这些个亏心事呢,做了可能一时半会儿都没关系。想查你的人不敢查你,能查你的人或许比你更不干净。
这种时候选择做与不做,就很考验良心。
不过顾衍誉觉得这不是良心问题,这是人要不要当个人的问题。
“我没事,你出去吧,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噢,那……饭还吃吗?”
“……吃。”
“那我给你端进来。”
“行。”
哈泰席坐在地,用贝壳在地面划出痕迹,恍若棋盘。
粗糙的棋类游戏,他却很喜欢。
那图盯着他手里一把不值钱的贝壳,忽然想起很多年前兄长带着他玩耍的情形。他已经过了喜欢这种游戏的年纪,渐渐长大,他有更多乐趣可取而代之。
而他的王兄吃尽了苦,最无忧无虑的记忆大约就停留在他们幼时以贝壳为棋的游戏阶段。
作为王子,他们还有其他玩乐,但显然在哈泰作为流民和药人的生涯里,那些新鲜有趣的玩具已然尽不可得。
如今哈泰有堆满宫室的宝物,然而他并不懂得赏玩它们,只沉醉于这样简单易得的游戏,这使那图心中滋味复杂。
“大庆就像一条健硕庞大的鲸,但需要有好的捕手和厨师才能让我们吃到这条鲸身上的肉。我的朋友了解那里,这个女孩儿会是一把好刀的,她能割下这只鲸身上最有嚼头的部分。”
哈泰抬头示意轮到他了。
那图将手中贝壳轻轻放下一个。
只听哈泰笑道:“她已经证明了自己的厉害,不是么?但有些伤脑筋呢。我原打算叫她惊慌失措之后再让人暗示她可以选择合作,她却一眼看穿。你说,我们什么时候与她见上一面才合适?”
顾衍誉对着那只玉狐出神,在他们把来报信的“秃鹫”打个半死之后,还问了一些话。
他们没有对戴珺搜身,这凭据是他自己给的。
倘若只要一件随身的东西表明身份,戴珺大可给出香囊、扇坠之类,哪怕是袖子上扯下一块布来都好。
如果是戴珺自己选的——
顾衍誉当时闹脾气不愿接受跟他分离,见戴珺加固了小玉狐身上的绳子心里都有火,嫉妒得毫无理由。于是一把抢过来:“不要带它走,要带就带我走吧玉珩哥哥。”
戴珺瞧着她,又好笑又不忍。
知道她也只是闹会儿脾气,戴珺好声好气来劝,他想拿回这个小礼物,好睹物思人。
顾衍誉不满:“哼!它才不是我!它是假的。”
戴珺一手抚着她的背,一手横过去,圈住她的腰。
他当时怎么说的来着?
“你不在的时候,我看着它会想你。我不把它叫做假的,那也是一个念想。不过——”戴珺把顾衍誉扳正过来,鼻尖蹭了蹭她的鼻尖,压抑着笑意和暧昧同她说,“在真的面前,它才是假的。誉儿若在我眼前,给我什么都不换。”
他把顾衍誉哄好了,又将小玉狐仔仔细细收进怀里。
在真的面前,就是假的……
顾衍誉心中一动,她有了一个非常离谱的猜测,虽然,这很可能是她一厢情愿。
第201章 怎么把这个消息传递给顾衍誉
顾衍誉收到小玉狐的前一天——
夜色降临时,软禁戴珺的国寺中。
几个黑影迅速进入院中,细看都做僧人打扮,其中一个疾步走上前,摘下风帽,露出那图焦灼的脸。
他眉头紧蹙:“等你明日被转移到无涯岛上,我就没那么方便进来了。他应当不会杀了你,我却不敢保证其他的。”
相比之下,戴珺显得一派从容,眼中带了一点笑意:“王爷,他的目的昭然若揭,如若成功,借此交换到的好处落在羌虞,这对你不好么?”
那图皱眉:“不,大庆不会是他的终点,他还会把战火点燃到别处。请你相信我是世界上最想他活着的人,可不能再这样下去了。你知道东边那些小的海国,死了多少人么?又知道在我的国家有多少人因风灾受难?他们等着君主来帮忙重建家园,而不是妇孺在后方劳作到死,幸存的青壮年又被送上战场。”
戴珺慢慢收回目光:“可眼下人为刀俎,我已无法脱逃。”
那图着急:“你只身赴羌虞,竟没有给自己准备个退路么?”
戴珺稍显惆怅:“只身前来,已是无奈之举。”
言下之意,如果真的那么有办法,他也不必来冒这个险。
“你的妻子会怎么做?她会答应我王兄的要求么?”
戴珺眼中有一瞬的柔软,然后说:“我不知道,我要想想。”
他的目光掠过那图身后那些假僧身上的佩刀,轻叹一口气,以一种带着怆然的颓败开口:“或许,天命在羌虞,我已无力抗争。”
那图一惊:“你怎么……”
戴珺笑容显得无力:“还有时间,王爷不妨听我说一个很短的故事吧。”
“大庆地下有神兵,从我的父亲开始便知道了。他一直试图说服我们的君主,要将之作为能维护国家和百姓的武器。但骄傲的帝王并不听臣子的劝谏。王爷可以明白么?滥用和不用,都在君主的一念之间,不由臣子置喙。”
他的声音低缓,那图奇异地共情了这份无奈。
“我的父亲已经老了,他将他的心愿传承给我。多年来,我一直在花重金打听关于天铁的蛛丝马迹,”戴珺脸上同时挂着笑容与哀愁,“我和我的妻子就是在寻找天铁的秘密时相知相爱的。她生于顾家,却同样不希望埋藏在大庆地下的利刃最后砍在大庆子民的身上。”
紧接着,那图猝不及防听了一段爱情故事,这虽然不在他预料中,但不影响他为此动容。
戴珺声音轻缓,却又像是遗言:“她是我心中最可爱的姑娘。我原想在定情之日,会找到一块天铁,为她做一个戒指。而我们的孩子,会生活在没有战争的土地上。”
那图:“我很遗憾。”
戴珺的目光触及不远处的假僧们:“你的护卫所佩,就是天铁刀么?”
那图挥手,召了一个人上前,解下刀来,大方地递给他。
大庆求而不得的神兵,那图能理解戴珺在见到这把刀瞬间的激动。
戴珺接过,掂在手里,那比他预想中要重一点。
途中他几乎日日在把玩顾衍誉给他的匕首,至少那一把他们可以确定,是货真价值的天铁。从匕首放大到军刀,若是同样材质的情况下,他手中这把刀应该更轻。
戴珺静默地注视手中神兵,睫毛轻颤,眼底隐有水光,那图生出不忍。
在那图未曾反应过来的时候,戴珺已经悄然转过身去,背对那图,面朝庭院中的大树跪下!同时将那把刀平放在自己身前的地上。
那图诧异,问话声却不高:“你在做什么?”
“是雅克苏的一个传说。只要虔诚念诵给神的祷词,月亮和风,就可以把话带给我的妻子。我想告诉她我见到了我们梦中的天铁,也告诉她,我很想她。可以给我一点时间么?”
那图只犹豫了片刻:“不要太大声,我可以给你一炷香的时间。”
“多谢。”
低低的念诵声起,神秘古老的咒语自他口中流淌出来。
处境相似,面对绝对皇权的无力,让那图天然对他多一分理解。而这个以天铁为引的故事又很动人,那图对比之下,竟觉得手握天铁的羌虞有那么一点不好意思说得太大声的“幸运”。因此他对戴珺再多一分同情。
一个漂亮的男人,本就是赏心悦目的,何况他此刻前路未卜,国与家的来日皆未定,那念诵声似乎自成结界,将他包裹起来。
那图垂下眼,不忍细看,同时示意他的随从也各自后退一步。
戴珺口中的歌谣未停,他眸光倏然锐利,袖子轻轻一抖,露出了那把匕首的尖端。
借着伏跪下去的动作,他喉咙中发出对古尔加的呼唤,匕首的尖刃准确插进这把羌虞军刀的血槽——
如果可以,他真想试试猛地扎下去,这柄军刀会不会断成两截。
但他必须做得隐蔽,不能叫任何人察觉异样。
常年使用兵器的人,对手中的兵器发生了什么是有感觉的。
他没能做大幅度动作去起手发力,但手中这把轻若无物的匕首,顺利地……刺入了。
他本就极快的心跳陡然间失速,若非有极好的自控能力,他真怕自己会当场惊呼出声。
戴珺直起身,借着月色,见到这把羌虞军刀的血槽里,留下了不易察觉的口子。
如果那图盯得很紧,就会发现这位玉珩公子此刻有克制不住的微小颤抖。唔,不过谁说得准呢?就算他发现了,或许也只以为是戴珺想起妻子时情绪激动。总之一切都很好地掩盖在他编织的故事里。
戴珺深深呼吸,转动手腕,使得匕首偏转出一个斜斜的角度,再一次借吟诵祷词的机会伏跪下去,广袖之下,匕首倾斜刺出,再稍用力手腕一翻——
他的眉目舒展,眼中光华大盛。
那传说中坚不可摧的天铁竟被他片下来一块!
幸而他试过一次,知道深浅,没有使得这个斜刺角度的太大,造成的缺损也是不易察觉的小小一片。
戴珺不动声色将匕首拢回袖中,真情实感地念完了给上古之神的祷词。
隐铁。
吴三思提出它的存在之后,戴珺就一直有一个猜测。
他还知道或许每个人都悄悄想过,但谁也不敢轻易说出口,若这样的期待落空,会是很残忍的事。
祝祷结束,戴珺起身,把羌虞军刀双手奉还给持配它的假僧。
“感激不尽,余愿足矣。”
剩下的问题就是,怎么把这个消息传递给顾衍誉。
“传递这样的消息,一旦走漏风声,我们会面临不可预知的风险。”说话的是蔡莘,他正在将军帐中。
蔡莘面色沉凝:“羌虞为购买天铁,也付出了数不尽的财富,哈泰如果本身不知情,这个真相会点燃他的怒火,一个盛怒之下的暴君会做什么,我们能接受么?我们手里现在也只有一千把羌虞刀,最后拼的依然是战士的命。真正的天铁还是太少了。”
“可是真的天铁在谁手中,对未来格局影响巨大,形势会迥然不同,”顾衍铭道,“得让阿誉知道。如果天铁在羌虞手中,主动权在他们,最好的情况也只是求到短暂的和平。若这主动权一换,我们可做的就太多了。”
“我坚持自己的想法,若没有万全的消息传递之策,宁可现在不说。”蔡莘看着他道。
两位将军已然习惯了这样的对话方式,他们彼此信赖,却又不是盲目跟随的“哥俩好”。蔡莘腿脚齐全的时候,二位甚至能互相追打起来。
严柯下意识去看方才一直沉默的姬雪照。
姬雪照接收到这目光,轻快地眨了眨眼。
他怀里还揣着一块令牌,当初离开乐临时戴珺给他的,持令去任何一家沈氏的铺子,他的消息都可以得到传递。
“我可以试试,不过……顾大人能否解其中意,还不好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