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玉 第171章

作者:驰驰响当当 标签: 强强 相爱相杀 天作之合 先婚后爱 古代言情

  这么久没有人发现王潜失踪,因为他跟羌虞众臣没有关系,旁人眼看着一个坐在轮椅上的公子被跟他有传闻的姑娘推出去,久不见他人,也只会想他大概去客舱休息了;至于哈泰,他看重王家毋庸置疑,但此刻正在兴头上,顾不到这么细。

  戴珺只是看着他,没有说话,王潜自行领悟,倒抽了一口气:“哈泰……你们会?”

  王潜直摇头,带着巨大的震惊和讽刺:“你不会告诉我,你们绕了这么大的圈子,是打算杀了哈泰,扶持那图上位,以换取两国和平?”

  “那有什么不好呢?”

  王潜眼中原本翻涌着戾气,如今是困惑更浓:“我真的不懂你们在疯什么。”

  “你时常给我一种感受,好像随时有什么人在看着你,评估你的言行够不够高风亮节。戴珺,没有人想得罪你,如果戴大学士识相,你我本该是同一种人。这个世界上就是更聪明更优越的人应该掌握更多,这有什么问题呢?你母亲的事是一个意外,你就是世家的一部分,我们没有必要为敌。”

  饶是戴珺与王家交手已久,对他灵活身段也不由多几分诧异,他稍显冷淡地笑了:“你们掌握的不是更多,而是一切。你们的位置比皇帝的江山还要稳固,有这些世家在,平民永远是平民,他们无论有多努力,也没有机会留给他们了。”

  “可拥有稳固位置的本该是你,”王潜不顾自己还被束缚在原地,言语中带着引诱,“你希望你的儿子,将来在别人手底下讨生活,还是生来就是人上人?”

  戴珺姿态从容,甚至多了几分认真:“我希望我的孩子,生活在一个正常的世界里。”

  他侧耳听了片刻上层的动静,难得有闲心多跟王潜说几句:“我希望我的孩子能看到,跟他/她同处一个世界的人,都对未来充满希望。他们知道自己会遇到正常的人,正常的事。有天赋读书的人,不用担心读到什么程度该去拜谁的山头;有天赋弹琴的人,不用担心得不到谁的肯定就堵死了这条路。什么也不会的人,有好手好脚,肯出卖劳力,也能够他一家老小吃得起饭,而不是收成里面只有零头归自己,其余都要‘上贡’。”

  王潜一哂,轻嗤道:“陈词滥调。”

  他漂亮的眉眼挑起来,带着十足的底气挑衅:“平民有你想得那么好么?戴大公子,你以为在舒台,王家和权贵是唯一的恶人,我告诉你,真正手段残酷的反而就是那些平民,被提拔的平民。你只要在小工里面选出一个厉害的,告诉他他能从压榨其他人的钱里抽上一成,你会见到你所说的平民变身恶鬼,他们会给你多收回来三倍不止。他们更懂得如何挥鞭子叫那些贱骨头跑更快,骨头渣子里都能榨出油来。”

  王潜笑起来,语气甚至缱绻:“你一副跟世家势不两立的样子,可你以为你维护的平民痛恨权贵么?他们才最爱权贵,他们只痛恨自己不是权贵。”

  “说完了么?”戴珺眼中平静得漠然。

  他走过很多地方,也见过很多人,他还很聪明,于是他知道在调查完王家之后,回来的路上是谁将他出卖,以至于他险些丧命。

  可是……

  知道就知道了,没有在他心中停留很久。他做这些不为等待谁的感激,遇到一两次出卖和背叛,也不至于令他改变初衷。

  他神情倨傲:“他们是好还是坏,与我没有关系。一个人生活在不正常的世界里,就会变成不正常的样子。他们不是选择了维护你说的那一套,他们是不知道还有另外的可能性。”

  如果一个人理解的世界里只有掠夺者和被掠夺者,想成为前者好像也没什么可指摘。指望失路之人拥有超然道德,似乎也算一种强求。

  王潜深深看了他许久,恶劣地轻语:“你不妨问问你的儿子,生来愿意拥有一座黄金宫殿,还是你说的仁义道德。”

  戴珺看着这个面容英俊的少年,缓缓露出一个笑容来,他的骄傲不改:“不是只有你说的‘仁义道德’,我会为我的孩子争取的,是一个正常的世界。”

  “他/她会正常地长大,能成为什么样的人,就会得到什么。出去游历时,会见到生活丰足的百姓,不用担心走去偏僻一点的地方就会被穷途末路之人劫掠,不用带上一队高手才敢出门。我的孩子还会有很多好朋友,每一个人都真心爱他/她,而非仰仗他/她想要获取一点什么。”

  王潜看他的眼神逐渐生出妒忌来,舌尖顶着自己的腮帮子,有嘲弄,不服,还有一丝,复杂。

  他深吸了一口气,又强行找回自己该有的从容:“若你过个几年后悔了,你是伪君子一个;若你这样过一辈子——”

  戴珺微微扬眉看他。

  王潜不屑,又恶毒地评判:“一辈子也实现不了,几百年后,乃至几千年后,世界都依然会是这个样子。你自以为洞穿了一切,却不知道,人这种东西,根本没有你以为的那么善良。不要总一副众人皆醉我独醒的样子,世界是眼前这样,因为人就是这样。他们生来就恶毒又下贱。”

  戴珺把塞口布又给他堵了回去:“我不喜欢乌鸦嘴。”

  “你一直没问,但应该很好奇你的人是怎么被弄走的吧?”戴珺不笑也不怒,有一种使人心惊的平静,他贴到王潜耳边,“想知道哪里来这么多会在船上造机关,又善于水下行动的人么?”

  王潜猝然抬头。

  戴珺柔声道:“不要试图逃走,你给自己想的每一条‘生路’,尽头都有舒台的人等着你。他们曾因你的掠夺而家破人亡,你不会想落在他们手里的。”

  戴珺走出去,按下机关,这间舱室是被改造过的,它的舱门是天铁所制,没有利刃可以割开它。

  “有刺客!有刺客!”

  浑身带血的小兵跑到观景台上来时,平海侯神情一凛,挡在哈泰身前:“什么事?”

  这个小小的保护动作被哈泰收在眼底,他上前捏了一把平海侯的肩,而后与他并肩而立。

  小兵语无伦次:“不知道,是有人,要,要劫走人质,伤了庆国的戴大人,还,还有王家……”

  “对方有多少人?”平海侯声音发寒。

  “不不不,数不清,好多,好多血……”

  哈泰正要抬脚迈步,那图上前一步,那是个保护的姿势:“王兄莫动。船上防护这样周密,还能被混进来,只怕是高手有备而来。”

  哈泰低头看两人的脚,这么多年了,在遇到危险时,弟弟,还是会挡在他身前。

  平海侯听了那图的话,若有所思:“我们先不能下去,不知对方人数多寡,宴客厅中又方便藏人,吾王不如留在此处,重兵守好这个入口,便没有歹人可突入。”

  哈泰:“那刺客呢?”

  平海侯冷冷吐出一句话来,坚定又残酷:“那就……瓮中捉鳖。”

  得到哈泰的默许,二层厚重的大门缓缓关闭,方才跟顾衍誉和姬雪照交过手的药人武士,也进入其中。

  旋梯入口竟也可以严丝合缝地关上,至此,二层以下都闷上了“盖子”。

  没有人能威胁到羌虞王的安全,哈泰坐下,呼出一口气。

  听着下面一层传来激烈的打斗声。

  十个。

  秦旭白从桌下抽刀出鞘。

  一旦清楚了这些药人武士的弱点,似乎,也就没那么难。

  药人武士们并不知道这突然的变故意味着什么,只知自己瞬间被人缠上了,小兵是不用看的,无论从哪里冲上去攻击,都无一例外会在第一时间被发现,然后横着出去。

  但这厅中的几个高手颇为难缠,一人与秦旭白缠斗不休,就在他抓住秦旭白的破绽,准备下死手时,却忽然动不了了,那武士不可置信地回过头去,在这个诡异的扭曲角度下,他看见一把刀从自己脖子侧面牢牢扎了进去。

  沈迁面无表情,又稍显费力地把刀给抽了出来。

  她没时间庆祝这个小小的胜利,她忙着呢。论起悄无声息地杀人,还有谁比她更擅长呢。

  另外一边,阳朔有样学样,一边正常打斗,一边趁人不备用暗器解决了一个,快到来不及看清何时出手的飞镖,旋掉对手半拉脖子。

  最惨的大概是秦绝,他的路子太正,也太硬,被一个药人压制得死死的。关键时刻是擎云一根长针刺入那药人的太阳穴里。

  秦绝诧异地看他,擎云也还有点茫然,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觉得好像应该加入这场战斗。

  同时在那图手上那个羌虞武官的协调下,贵客们跟随船上的卫兵,有次序地往下层撤去。在恐惧和慌乱之中,不需要太多解释,只需要指令便可以让人跟随。

  洛莲到底着急,她本该随人群一同去最下面一层等待被撤走,可见不到顾衍誉全须全尾地出来,依然不放心。

  她拨开人群拼了命往回跑,烟花还没有放,那图会骗她么?

  如果那图打的是坐收渔利的主意呢?她必须得见到顾衍誉,把事情说给她才行。

第217章 人真是奇怪,名声就像一张脸谱

  如果哈泰没有被误导,他可能会意识到下层正在发生的事极其不正常。

  他身边的人似乎都不太忧心,也是,有那么多的护卫和小兵,没道理还需贵人们自己操心这么点小事。

  但这个意外终究有几分扫兴,将方才一切欢乐惊喜按下暂停,顾衍誉和“胡守盟”也困惑得各自收手。

  那图关心哥哥,低头说了几句什么,哈泰又来了兴致,他一点头,那厢平海侯便得到指令,口哨一吹,新的节目登场。

  巨船已经缓缓悬停海面,缀在后面的无数只小船跟上来。

  此时已近日暮,远远的东边海上铺着一层夕阳的金红,而他们所在的地方已经快要隐入余晖里。每一条行船上都有天灯缓缓升起。星星点点的灯火,暖融融地映入人们的瞳孔。

  哈泰问顾禹柏灯上写的是什么,顾禹柏说是祈愿的话。

  平海侯负手于身后,凝视着冉冉铺就的灯河,眼中有不易察觉的哀伤和深情。

  哈泰的目光也被天灯吸引。

  此时海面无风,大片大片的灯徐徐升空,在深蓝的海面投下影子,倒影也温暖明亮,乍一看去,灯河无际,一整片海洋与天幕都被点亮,一切美好得不真实。

  过了许久,哈泰才缓缓回过神。

  下层紧闭的舱门中传出隐约可嗅的血腥气,哈泰终于开始怀疑:“怎么还没有结果?”

  平海侯往下层看去,舱门打开,浓烈的血腥气猛地扑将出来。一个身上带血,羌虞军打扮的人疾步跑上观景台,没有人阻拦他:“报——”

  哈泰并不熟悉那张脸,他倾身向前,探究的意思分明。

  同一时间,方才还会挡在他身前的好弟弟,不动声色向后撤去,而平海侯抽出了腰间软剑——

  水从本该密封的隔板里渗出来,靴子被洇湿了。

  小武官紧张得不停打嗝,在嘈杂的人声中,他下意识扭头去看那位大庆的大人。

  没有人向他解释这条船上发生的一切,他只知听从那图王爷的命令行事。但心中也不由犯嘀咕,如此昂贵的一艘船,如果它出了问题,为什么没有人去修,就真的任其沉没吗?之前都好好的,怎么会严重到需要带着所有人撤出?

  那……羌虞王呢?还有王爷和平海侯,他们竟不先走?

  这种要出大事的预感令他心中不安,好在身边还有这位戴大人,跟着他就有了主心骨。小武官对他说不上熟悉,却下意识觉得他十分可靠。

  戴珺侧耳听着动静,手向下一挥,示意他可带着人逐步撤出,乘小船离开。

  有个华服的中年男人高声嚷着什么,他习惯了颐指气使,对于这种意味不明的安排断不肯接受。恐惧和未知让人群像烧开的水那样沸腾起来。

  戴珺上前直接点了那人的哑穴,不知又戳了他身上什么地方,那男人软绵绵倒了下去,戴珺吩咐人三两下将其捆好,再拎到一边。

  他语速不快,用地道的羌虞话对小武官吩咐,也足以让其他人听见:“不愿走的,就拎出来给别人让路。如果最后走不了,那是他自己的选择,听明白了么?”

  小武官结结巴巴:“明,明白。”

  人群骤然鸦雀无声。

  他们在小兵的指引下有序地登上方才表演放天灯的小船,缓缓离开这艘正在沉没的巨轮。

  哈泰发现他的气血运转出了问题,他饮酒吃东西时察觉略有阻滞,当时只以为是今日大喜过望引起了一点波动,此刻在刀锋所指之下,他终于意识到,那是因为他早已一脚踩入一场阴谋。

  他用羌虞话呼喊他的十二卫。

  顾禹柏的声音平静,无波又无情:“不用喊,他们都已经死了。你没有闻到他们的血么?”

  没有他的同伴从那个修罗场中走出来,哈泰瞬间心神大震。刺客从未存在过,所谓“瓮中捉鳖”,是他们在他的眼皮子底下,明着杀死了十个药人武士!

  唯二幸存的药人武士与他一同暴起,然而有人比他们更快——

  秦旭白一行人虽各有挂彩,但都不致命。

  他们在瞬间做出了安排,就像预先演练过无数次那样默契。

  沈迁和阳朔合力按住一个武士,秦绝与顾、姬二人一同杀向另一个,秦旭白与顾禹柏相对一眼,他在顾禹柏的指挥下冲向哈泰。

  这位看起来不可战胜的羌虞王逐渐落在下风——

  天灯越飞越远,温暖的灯火终于零星四散开来,变成遥不可及的星辰。海面上搭载了人的小船,无声而有序地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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