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玉 第18章

作者:驰驰响当当 标签: 强强 相爱相杀 天作之合 先婚后爱 古代言情

  但对她不友好的地方在于……

  “杜大夫,杜大哥——我不会把这位伯伯的病昭告天下,你想为病人保全隐私的心完全能守得住。我也不会用他的病去做什么天理不容之事,只是想知道他大概是个什么人,这病又因何而起。”

  然而她这番满是兴味的表情已经说明了一切。杜衡看着她,幅度很小但很坚定地摇头:“非大恶之人,非事出有因,就算我知道了,也不能告诉你。”

  顾衍誉:“可现在不是还没见到那位吗?你怎么知道不是大恶之人?保不准见上我就认出来,我小时候他抢过我糖葫芦呢,这不就可以跟我说了?”

  杜衡憋了好半晌,憋出四个字来:“强词夺理。”

  顾衍誉吸一口气,变了张严肃的脸:“那你是要去治,但是无论看出什么,都不打算告诉我?”

  杜衡先点点头,又严谨地补充:“若非大恶之人,非……”

  “令狐,”顾衍誉直接截断他的话,看起来气坏,“把杜大夫绑起来!今晚给咱院中间的树上添个挂件儿。”

  嘉艾差点笑出声,捂嘴去看令狐,令狐应了一声“得令!”

  然后没动。

  顾衍誉也就过过嘴瘾,她从来不真的强迫这位大夫。

  一计不成,只会换个办法去烦他。

  这一回顾衍誉是做药童打扮,看起来有点可怜兮兮:“我与你同去,帮你拎箱子。听到、看到的我绝口不提,如何?这样如果再不行,我赐你自尽。”

  杜衡被磨得没办法,终于松口:“药童该做的,你要做。”

  杜衡态度认真,他接到那诊籍之后对病人的情况有了些猜测。书写诊籍的人必定不是因为水平有限只能写出那么多,恐怕是有许多难言之隐,要等他见上那位病人自己发现。杜衡不能完全拿得准,只好先将可能用上的东西收拾出一箱。顾衍誉看他是真没客气,针具、药材都放进去,结结实实压了她一肩膀。

  她本来要骂人,扭头看见杜衡自己背了两个更大的药箱,这才把话吞了下去。

  好在有识趣的令狐接过来她的箱子先背好,到了马车上放稳妥。顾衍誉对他咧嘴一笑,对杜衡哼了一声,令狐微微弯了一下嘴角。

  马车往跟那玉公子约定好的地方走,到时只有杜衡和顾衍誉下去。

  令狐从随身的小包里掏出一小卷布料和针线,正在做的事是给顾衍誉这药箱背绳加宽,好让人背起来不勒。他这一双能执笔能握刀的手非常稳,即便马车偶有颠簸,也不影响他行云水流般穿针引线。

  顾衍誉撑着下巴,默默看他做这些事。

  杜衡也在看他,但眼神看来十分糟心。不过是下个马车,走到病人房里这么一小段路,背个箱子怎么就能累死顾衍誉了呢?在杜大夫看来,这位令狐管事时常做得有点过头。被这么伺候着的人,哪怕原本心性坚毅,最后大概都长不成什么正形。

  他刚来的时候还曾出于医家的职业道德劝过令狐玉几回,显然令狐玉没听进去,而那顾衍誉也没什么意外地一路长歪,性情越发不周正。

  而后杜大夫就学会了眼不见为净。

  玉公子的那位病人不便挪动,顾衍誉就大方地表示大夫可以上门去看。她这点小心思昭然若揭,无非想借机打探更多信息,对方恍若未觉,感激地应下。

  给的地点在陵阳近郊一个农庄。从外面看的时候还不觉得有什么,只知地方开阔,幽静少人,走近一看才发现,这里打理得相当好。装饰不算靡费,但足见用心,用来养病很合适。

  里面出来接的只有一个看起来很无辜的小童,眨巴着一双大眼睛,说自己叫甘蓝。问他与病人病情相关的事会开口说话,其他一概不知。

  甘蓝引着杜大夫走在前头,顾衍誉跟在他们身后两步,恨不能把这里都翻过一遍。但一番打量下来,顾衍誉有些失望地意识到,能放心让他们知道这里,该处理的都处理干净了,不会留下什么关于此间主人身份的线索。

  屋里陈设清爽,就是这炭盆燃得,太暖和了一些。顾衍誉受不了这温度,脱掉了外袍,把袖子勒得高高的。

  第一次见到躺在床上那个人的时候,顾衍誉几乎被他身上的死气所震惊,她从未见过如此具象的痛苦。若非早知这是诊治对象,她会以为此人已经死透发僵。床上躺着的这个上了年纪的男人,干枯得不太成形,他连四肢都不能完全舒展开,像个婴儿那样蜷缩起来。

  甘蓝说:“江叔就是如此,换衣吃饭都要人帮忙,以前醒着的时候会咕哝几句,但说的话也不似人言,无人听懂。卢老大夫从前会施针压制,醒了就让他再睡过去。”

  顾衍誉:“江叔?他全名是什么?”

  这小童看向顾衍誉,她以为自己稍显急切的态度使他有所察觉,未曾想这小童却是想了一下,而后很笃定地告诉她:“不知道。”

  “那你还知道什么?”

  “哥哥说,大夫是好人,问病情就说。若来其他人,问到其他事,一概说不知。”

  “所以你知道江叔的全名?”

  他又努力想了一下:“不知道。”

  “这个不知道是你真不知道,还是你只能回答我不知道?是你自己觉得我不应该知道,还是有人告诉你不能让我知道?”

  小孩儿第三次努力想,不幸这次没想出来,小小的脑袋瓜崩溃了。但这孩子显然被教得很好,崩溃了也很有礼貌,沉默地闭上了嘴巴,没忘记朝大夫鞠一躬,再扭身小跑出去,好像很怕被顾衍誉追上。

  杜衡朝她看过来,眼里有几分不赞同。顾衍誉满脸纯良:“我态度随和,没哄骗没打骂他,你是看在眼里的。”

  杜衡没话说了。

  不过顾衍誉也清楚,这里定有人在暗处盯着,她也不会做出什么更出格的事。

  杜衡扒开病人的眼睛看了看,进入问诊状态,他就顾不上顾衍誉了。顾衍誉也没打扰,走到他旁边一点,自顾自掀开那位的衣裳,看到那已经干枯的身体上陈年刀伤交错,像是失水的树叶上叶脉纵横。这画面看得她眉心一跳。

  江湖人?禁卫?或者……

  在她伸手要去解那人的腰带时,杜衡擒住了她的手腕:“你一个……”女儿家这话还没出口,他接收到顾衍誉冷冷一瞥。

  这眼神不同于她平日里与他说笑时的状态,杜衡明白过来,此处或有他人在盯梢,有些话是不可说的。杜衡放开她的手,把那人的衣裤都理好了。

  “是完整的,也没有纹身。”杜衡刚刚看过一眼,到底还是跟顾衍誉分享了结论,而后小声道,“他虽失去神志,也不要任意窥探。”

  顾衍誉这次就没再动。

  杜衡让她把箱子里的东西拿出来:“针。”

  顾衍誉递过去。

  杜衡往那男人的神庭和四神聪分别下针,顾衍誉安静地配合。杜衡就那么专注地忙活了近一个时辰,后面已经不大需要顾衍誉搭手,她有些没滋没味儿地坐在他身边。

  谁料变化就在此刻发生,这看上去快僵死的人“活”了过来。

  听他发音的方式顾衍誉都觉得窒息,那像是指甲刮过木板而发出的滞涩的摩擦,听来叫人无端觉得凄厉:“弟弟!跑啊!皇上……骗了我们……”

  顾衍誉心中一震。

  她立刻看向杜衡,想确认方才听到的不是自己错觉,而这位大夫还当真只是在施针,对此充耳不闻。他的额前已渗出汗水,全副精力都放在病人身上。于是顾衍誉没开口,她自己消化了这份震撼。那吐字相当清晰,不是她强行附会成什么话。

  若是有一直照顾他的人在场,定会更惊讶,因为这位江大人,已经很久没有如此口齿清晰地说出过人话了。

  外间。

  “公子,江大人这样……”

  那人语气宁定,眼波都没动:“除非不治,要治病就没办法防住所有人。”

第38章 顾衍誉:那你咬死我啊

  床上的男人好像忽然被打通什么经脉,霎时间暴起,他蜷缩的四肢无法完全伸展开,却拼命挣扎着,要跑去什么地方。顾衍誉屏息观察,只觉得这干枯男人的胸腔里像是要跳出一尾活鱼。

  杜衡还在下针,位置不能错。

  “按住他。”几乎是杜衡说话的同时,顾衍誉也已经出手压在他左肩。

  这男人的力气惊人,顾衍誉还算很有些功夫在身上,也差点没把人制住。他像濒死的野兽用尽最后力气在冲撞,刮着喉咙往外滚的还是那一句:“皇上,骗了我们!弟弟!弟弟!跑啊!”

  顾衍誉觉得这样不行,她运足一口气,伸出右臂横过他面前,正要用掌根压住他的另一边肩膀时——

  那干枯武人一口咬在了顾衍誉的小臂上!

  他下口是一点儿也没客气,似乎经年的恨意和这躯体的难受都找到了一个发泄口,牙齿咬实东西之后连神情都松快些许。顾衍誉后悔了,她就不该受不住屋内高温把袖子挽起,那一块细嫩的皮肤瞬间随着牙齿的力道深陷下去,顾衍誉下意识挣扎,对方咬得更深,她疼得头皮都要炸开了:“喂喂,松口,松口啊!”

  她刚试图甩动,病人的脑袋就无法避免跟着一晃,针险些错了位!

  杜衡沉声:“别动。”

  顾衍誉简直要气坏了,薄薄一层皮肤被刺穿,从那武人下口的地方开始渗出血,顾衍誉叫得比那位老伯还惨,骂的却是大夫:“杜衡,我日你哥!”

  杜衡两手是针,眼中闪过一丝挣扎,依然嘱咐她:“别乱动,马上就好。”

  “你……”她到底分得清轻重,尽管此刻遭受无妄之灾气得要命,但手臂一直保持着伸出的姿势,没有乱甩也没有攻击那个病人,生怕他作乱会使这一切前功尽弃。

  杜衡片刻不耽误,再几针下去,终于那位病人的呼吸渐趋平稳。

  顾衍誉已经疼到麻木,小口缓慢地抽着气,瞪着依然没松口的人。他目前看起来不会伤人也不会伤害自己了,但杜大夫还在收尾,顾衍誉也没轻举妄动。

  “咻——”

  窗外一道石子向内飞出,击中在那老伯颊车穴,他瞬间口一松。

  这动作比杜衡快,顾衍誉终于深嘶一声,抽回自己胳膊,然后眼疾手快地在他脑后垫了一把,托住他的后脑把人稳稳放下。

  杜大夫也终于腾出空管顾衍誉,示意她没事了。

  顾衍誉看他一眼,来不及处理自己的胳膊,立刻破门追了出去。

  然而只看到一个青色的衣摆一闪而过。

  等她再回来时,那个人的四肢看起来都舒展些许,终于是像个活人而非一具僵尸了。

  她忘记了生气,只问杜衡:“到底怎么回事?”

  杜衡若有所思:“受刺激以致心神混乱,通常来说……要采取舒缓释出之法,不该是强行镇压。唔,许是发作时程度暴烈无法控制,从前的大夫怕他无法承受、伤及性命。以至于这么多年,一口恶气始终没有散出去,渐成痼疾。”

  “你是说,一开始让他疯个够的话,或许就没事?”

  杜衡不敢苟同她的用词,但想想也确实是这么个道理,就含混地应了一声,而后道:“这般压住心火,使人昏睡多年,倒是连一口生气也压了下去。我给他施针就是要刺激他的神志,先‘活’过来,再将这淤积的恶气渐渐疏通才好。”

  “有救?”

  杜衡倒很笃定:“不难。”

  这病人有了定论,杜衡的目光转过来,看到顾衍誉小臂上血淋淋的口子,杜衡眼角一跳:“在下不周。”

  顾衍誉也终于疼得皱了眉:“我看是在下大胆。快着点吧杜大夫,别他没救活,把我先给弄死了。”

  说话间,那小童甘蓝来了,端来清水和药粉,他带着这些东西进来的时候有点迷茫,见到顾衍誉这幅悲惨模样才明白手里东西的用途。

  杜衡立刻开始给她处理伤口,被咬过的地方已经血肉模糊,他觉得顾衍誉能忍下来着实不易,下手更轻了些。

  顾衍誉当好人是当不了多久的,招招手又把那甘蓝唤来:“是一个青色衣裳的哥哥叫你送来的么?”

  那小童看着她,不说话。

  顾衍誉:“我知道了,你的主人就是那个穿青色衣裳的丑八怪是不是?”

  甘蓝立刻反驳:“不是主人,是哥哥!哥哥很漂亮!”

  顾衍誉笑了。

  甘蓝也不笨,心知又踩中陷阱,再次闭嘴,瞪着顾衍誉,看起来颇有些怨念。

  杜衡拧完毛巾,听了这番对话微微摇头,对甘蓝道:“有劳这位小先生,再换一盆清水来。”

  甘蓝一出门,杜大夫便转向顾衍誉:“你,这样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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